九月的青城,秋雨延绵,整整下了一个周。
沈沐阳被脸上的试卷戳到了额角,有些烦闷的从桌上爬起来,他看了一眼满分的物理试卷,抬手准备塞回桌兜。物理老师穿着高跟鞋吧嗒吧嗒的走到他身边,敲敲桌角:“沈沐阳,卷子给我,让这帮不长脸的东西瞻仰瞻仰!”说完她抽走那张满分试卷扬在空中:“看看你们那点分,再看看沈沐阳的卷子!也不知道一天上课都在听什么!让一个上课睡觉的人把你们碾压的死死的!”
沈沐阳懒懒的抬头看了物理老师一眼,心想也不知道是在夸他还是骂他。不过无所谓,他也不在意。他挺了挺睡僵了的背,看了眼窗外,还是雨,也没有一丝要停的意思。早上淋湿的裤脚这会儿还黏糊糊的贴着脚踝,他心想,今天让王阿姨把除湿机拿过来吧,房子里太潮了,睡着一点都不舒服。
物理老师在台上口若悬河,几个最后两道大题做错的同学被批的抬不起头来。沈沐阳前边的大个儿小声抱怨:“吴婷婷太狠了!我们就是学到死也没法跟后面这位‘沈二霸’比呀!”
“沈二霸”,人如其名。这一霸是学霸。沈沐阳长期霸占着年级第一的位置,死活不让位。可人家班干部不当,学生会不干,三好学生、奖学金也不要,一脸无欲无求的样子能把那些为了几分拼死拼活的人气的灵魂出窍。也是,学校的贫困生助学金,奖学金都是沈沐阳他爸,沈嘉禾出的,就连他们上课的教学楼也是他爸去年出钱盖的。那哪是沈沐阳他爸,那简直就是全学校的爸爸。
这二霸说的是脾气。高一第二学期开学没多久,一长嘴男嚼沈沐阳家里的那点事儿,被他按在学校走廊里打的鼻青脸肿。校长出面请了沈嘉禾和那个挨打的男生家长吃饭,最后三个人喝得红光满面,称兄道弟的走出包厢。此后,沈沐阳成了学校里无人敢惹的“沈二霸”。
学校里的女生给他另取了一个名字叫“沈三霸”。这第三霸说的是颜值。沈沐阳跟他妈妈林晚很像。他的脸很小,小到女生都要羡慕,但又不缺骨感。冷白皮的瓜子脸上有一双狭长的眼睛,眼角微微上翘,眼尾处的双眼皮若隐若现。高挺端正的鼻梁勾勒出很有立体感的侧颜。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很冷,又高又冷。但偶尔昙花一现露出笑容的时候,上扬的嘴角两边会有两个可爱的小括号,眼睛也会跟着弯起来,完全是一副天真的少年样。可惜啊!一中的女生们没赶上好时候,沈沐阳这百年难得一见的笑容大概也只有小公园里那几只野猫有机会欣赏到了吧。
沈沐阳看着窗外正寻思着要不要让阿东重新买一床被褥送过来时,前门一秃顶一闪而出,接着就听见门口有人说话:“小吴,出来一下。”
讲的正起劲的吴老师赶紧放下手里的卷子,脸色一变,笑着就出了教室。没两分钟,吴老师领着个女生进来了。刚才还嘈杂的教室瞬间安静了下来,都盯着这个瘦弱的女生。
吴老师清了清嗓子说道:“大家静一静,这位是咱们班今年新转来的同学,以后就是班里的一份子了,希望大家多多帮助,尽快让她适应我们的集体!”说完吴老师看着她:“你跟大家自我介绍一下吧,互相熟悉熟悉。”
女孩低着头,一只手揪着书包带子,手上的指节发白。过了几秒,她才微微抬头看了前面一眼,小声说:“大家好,我叫何好。很高兴认识大家。”
沈沐阳看了一眼何好,心想:“名字不错,何好…和好。”
何好被大家目送着走到了第四组最后一排的空桌上。沈沐阳斜着眼睛看见何好放下书包,拿出本子和笔开始在上面涂涂写写。他突然有点想看这姑娘记得都是些什么内容,连个试卷都没有却能听得这么认真。他盯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又开始犯瞌睡,思量着下雨天上课太违背人性了,又趴下睡过去了。
下课铃响后,沈沐阳习惯性的把头转到左边想接着发会儿呆,一转头发现何好端坐在位子上,班里几个平时比较活跃的男生和女生凑了上来:“何好,你是哪个学校转过来的?”“下节语文课,你没卷子我借你吧!”“何好,你坐这儿能看到黑板吗?要不要我帮你找老师调一下?”男生大部分是冲着新生的颜值来的,女生吗,大部分是冲着八卦来的。当然也不乏真心实意的热心人。沈沐阳心里想着,冷眼看着前面的几个人,有人回头看见他的表情,身子连忙往前挪了挪。
何好似乎不喜欢被人关注,她有点紧张的站起来,脸上却带着礼貌的笑,沈沐阳听见她小声回答:“嗯……”“不用了,谢谢。”一圈下来,消息没打探到,示好也被礼貌拒绝了,几个人都悻悻而归。
沈沐阳抬头看了她一眼,苍白的侧脸,睫毛浓密,微扬的头看着窗外的雨,勾出一个孤单又落寞的侧影。
接下来的一个周,雨停了半天又继续下。教室里穿短袖的人少了,大多都套上了运动服外套。何好的校服外套还没回来,她穿着短袖坐在窗口,脸被冻得有点发青。沈沐阳起身关了窗户,何好抬头看了眼他,礼貌地扬了扬嘴角。沈沐阳瞥见她桌上的笔记本写的密密麻麻,撇了撇嘴:“真认真啊”,他心想。
周一早上刚进教室,沈沐阳觉得气氛有点不太对,班里一群人用看热闹或者说是带着点同情的眼神看他。他有什么可值得同情的?他在教室里扫视了一圈,把书包扔进桌兜里。
早读铃刚响,英语老师抱着卷子进了教室:“这次周考,咱们班杀出了一匹黑马,不,应该是匹美丽的白马!”说完她拿出一张字迹娟秀的试卷:“这是我们班新生何好的试卷,满分!”
“哇!”班里一片羡慕声响起,沈沐阳轻抬眼皮看了眼咬唇安静写字的何好,似乎大家说的是别人一样,也看不出这姑娘到底是紧张还是不屑。
接下来班主任老黄的到来让沈沐阳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家早上都那么看他了。原来自己的‘一霸’,不保了。他确实有点吃惊,看着安安静静的姑娘怎么就华丽丽的放了一大礼花呢,哦不,应该说是一连串的大礼花呢!不过沈沐阳看过她的笔记,密密麻麻的字迹,这成绩也是她应得的,至于自己吗?该!沈沐阳自嘲着,却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千年老二的日子从此拉开了序幕。
何好这闷声放大雷的后果就是一群人没事又跑来最后一排凑起了热闹。她还是很礼貌的微笑,小声地回答,卷子被一堆人传阅着。看着面前的一堆人,她眉头有点轻皱,开始不自觉的咬起了唇。
“回自己座位吧,吵不吵你们!”沈沐阳伸着懒腰盯着面前的这堆人。人群哄的散开,几个女生看着沈沐阳娇羞的退了回去。何好转头看向他,给了他一个感激的微笑。
“‘沈二霸’,你这是嫉妒自己的一霸被夺了吧?”大个回头看着沈沐阳一脸坏笑。
“嗯,还有一霸,要不给你?”他懒懒的回答。
“嘿嘿,给我我也不敢要啊!”大个儿缩缩脑袋。
在班里唯一能没事跟沈沐阳开玩笑的就是大个儿。大个儿,原名陈硕,硕大的硕。他跟沈沐阳是初中同学,他家的情况陈硕多少知道点儿。俩人交往不算深,只仅限于教室内。也是,普通人谁能跟沈沐阳玩在一起,出门车接车送,沈嘉禾的秘书就是他的秘书。初中从家里搬出来前,为了气他爸混过一阵子,天天抽烟喝酒,哪个家长敢让自家孩子跟他做朋友?
沈沐阳他爸在学校设置的奖学金、助学金有个名字,叫“阳光基金”。
他本来应该就是那个躺在阳光之下晒完了正面,晒背面的幸福少年。可八岁时,长着蛇精脸的小三儿忽然上门,本应照着他的阳光彻底被乌云覆盖,透不出一点光来。
原本这家大概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吧,只是被表象遮盖住了。沈沐阳后来回忆,想起父母在那之前曾有过争吵,他天真的以为那只是俩人普通的争论而已。
他的母亲林晚一怒之下一纸离婚协议把他们的家一拆两半。林晚走的时候带走了沈沐阳的双胞胎妹妹,沈沐恩。沈沐阳和妹妹自小感情深厚,一起搂着睡到了懂事的时候,父母才硬是把俩人分开。林晚带着妹妹走的那天,沈沐阳像个小狮子一样挣扎着咬伤了沈嘉禾的手臂,沈沐恩扒着车门硬是让司机抱上了车。
从此,兄妹两人之间隔着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洋,再也没有相见。
沈沐阳痛恨自己的父亲背信弃义,朝三暮四,也埋怨母亲抛弃了他。虽然他知道林晚本意是要带着他们两个一起离开,可沈嘉禾坚决不同意把儿子给她。他不想尝试着去理解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他心里只有恨,恨他们让自己变成了一个没妈,没爸也没家的孩子。
沈沐阳的学习一直很优异,他不是为了谁,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证明没有了他们,自己还是很优秀。让那抛弃他的林晚后悔,让那又生了一个儿子的沈嘉禾捶胸顿足!
现在杀出了个何好,沈沐阳虽然不在意,也免不了心里有点不适应。他感觉在教室睡觉好像没有以前踏实了。他百无聊赖的扫了眼旁边认真学习的何好,从书包里掏出一张卷子弓着腰开始做题。
他不喜欢学校的桌子,太矮了,每次都要窝得腰酸背痛。他把大长腿一伸,凳子“吱呀”一声往后一挪,惊的班里的同学都回头看他。他抬头摆摆手:“没事没事,写作业吧!”一群人就像被他牵着线的木偶一样,听话的转身奋笔疾书,看的台上的老师一脸惊异。沈沐阳平时虽然在班里不说话,但他人不坏,班里有人有困难,他都是默默帮助的那个,完了还一脸不承认。大家也都心照不宣,知道他不太与人打交道,但都信任他,他说句话还是能一呼全班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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