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四,盛嘉特意从幼儿园请假提前下班,去超市买了新鲜的鱼。
因为七月十七号,是他和余向杭结婚六周年的纪念日。
空心菜、西芹、鲈鱼、卤好的牛肉……
盛嘉个子高挑,但是身形比较单薄,周围的路人看他炎热的夏日还穿着包裹严实的长袖,纷纷有些奇怪地撇了一眼,但他只垂下视线,拎着这些菜朝家走。
及肩的头发被黑色发绳束在脑后,随着上楼的动作,有碎发从耳后落下,他停下脚步将头发往后别,露出了一张略显苍白的脸。
平直的细眉,天生弧度弯弯的笑眼,鼻梁细挺,唇形偏薄,而下唇中间有明显的凹弧,形状像花瓣,看起来很适合接吻。
令人可惜的是,他明明五官并不差,然而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却像干枯的玫瑰,憔悴到失去色彩。
盛嘉脚步轻快地往四楼走,本来他对今年的纪念日都不报希望了,因为从前年开始余向杭就说不想过结婚纪念日,几乎每次都睡在公司,但今年他竟然主动跟盛嘉说想在家里过。
于是盛嘉满怀着期待和欣喜地提前回家,想给余向杭做些他喜欢吃的,然而等他站在那扇熟悉的家门前,准备掏钥匙时却愣住了。
贴着春联和“福”字的门虚掩着,盛嘉的心一下子高高吊起,他呼吸发紧。
是有小偷吗?还是谁闯进来了?
会是余向杭吗?难道他也提前回家了?
胡思乱想之间,门内忽然传出动静,那声音令盛嘉的身体僵住了,血液仿佛都在倒流,明明是夏天,他的汗水也不断从额头往下淌,此刻却浑身发寒。
袋子掉在地上,他僵在原地半晌,才颤抖着伸手,小心翼翼地拉开门,玄关处赫然摆着两双鞋。
一双是余向杭的皮鞋,一双是白色球鞋。
它们凌乱地倒在地上,似乎鞋的主人在脱它们的时候格外着急。
“快、快点——啊,啊!”
“干什么这么急往里吞?你、你不是说,嘶,放松点!”
啪的一声,是皮肉相触的脆响。
盛嘉听见那个年轻的男声说:“你不说你老公还要两个小时下班吗?这么害怕?”
随后,他的丈夫,用那种床上才会有的急促的声音开口回答:“不、不怕,他早就知道了,他什么都不会说的,啊——”
屋里两个人暧昧的动静中夹杂着年轻男人的笑声,他笑着问余向杭:“你老公这么窝囊,我上你,他知道了也不生气?”
余向杭没有回答,只是叫得更大声。
一瞬间,盛嘉呼吸困难,脸色发白,他低头看地面上的两双鞋,又抬头看屋内客厅。
他们甚至是在卧室做的。
在盛嘉和余向杭的婚床上做的。
视线内的一切就像融化的蜡油,缓慢滑落,客厅的沙发、餐桌、地板,全部都变得扭曲,化为粗陋的线条交织在一起。
心里窜出一只野兽,痛苦地嘶吼、咆哮,开始疯狂地啃食自己的血肉。
指甲死死掐进掌心,嘴唇颤抖,盛嘉的眼眶发酸,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保持安静地走出去的,等再度回过神,他已经坐在小区楼下的长椅上。
袋子里的鲈鱼被闷久了,已经不再动弹,白色的鱼目翻着,似乎在看盛嘉。
夏日傍晚的风吹过来,盛嘉闻到怀里袋子发出的鱼腥味,他低下头,抬手慢慢给红色塑料袋打上结,随后想要站起身。
不能在这里坐着,等他们结束了,他会和那个年轻男人撞上的。
但四肢怎么也动不了,他好像也跟那条被闷久了的鲈鱼一样,僵硬地动弹不得。
余向杭说得对,他确实早就知道了,他也的确窝囊。
在发现余向杭和别人暧昧的聊天记录时,他就像没有看到,于是余向杭之后都能当着他的面和别人发消息。
在发现客厅沙发脚下面撕开的安.全.套包装袋时,他扯着笑说自己打扫卫生时都没注意到以前的垃圾,然而他们上一次同房还是三年前。
一桩桩、一件件,他早已经知道,却还是假装这段婚姻一切都好。
因为他真的很需要余向杭,很需要曾经拯救过他无数次的余向杭能继续陪着他、爱着他。
天际残阳如血,一个男人从楼上下来,盛嘉看见那双熟悉的白色球鞋。
他抬起头,想看看这个人究竟长什么样,匆忙之间只看见半张俊朗的侧脸和高大挺拔的背影。
原来长这样,比他年轻,比他强壮,比他更加自信且意气风发。
盛嘉的眼泪掉了下来,他忽然想起余向杭近几年经常说的——
“你身上又有疤,年纪也不小了,除了我谁还要你?”
其实不怪余向杭的,是他太糟糕,太差劲了,一直以来配不上余向杭的人是他,所以他没有资格去指责余向杭现在去找别人。
盛嘉一遍遍告诉自己,都是自己的错,余向杭已经做得很好了,他从前救了自己那么多次,后来甚至还愿意和自己结婚,他已经得到过余向杭很多年的爱,不能奢求这个人一辈子都爱自己。
可他还是生出一点委屈,很小很小,却又分外鲜明。
明明从前余向杭说过会永远爱他,会给他一个幸福的家,为什么从婚姻的第三年开始就变了?
天色慢慢暗下来,但盛嘉第一次在结婚后对“回家”这件事,生出了几分逃避的情绪,他拎着两袋菜朝小区外的便利店走去。
一进便利店的大门,就有悠悠的冷气吹过来,盛嘉打了个哆嗦,随后找到无人的角落处坐着。
便利店里这个点没什么客人,十分安静,大概是因为现在是饭点,人们基本上都回家了。
盛嘉看着玻璃窗外的街道,看到和他住在一栋楼的一家三口牵着手说说笑笑朝小区走。
卡通书包挂在男人的肩上,女人则拉着儿子的手,那个小男孩蹦蹦跳跳地说着话,说到一半,就被他的爸爸一把捞起,抱到了肩膀上坐着。
他们脸上全都洋溢着笑,隔着几百米的距离,盛嘉听不见那种欢笑声,却能想象到他们有多开心。
垂下眼睫,盛嘉的神情变得落寞,然而在此时身旁忽然响起一道男声。
“嘿,你还好吗?”
盛嘉转过头,他的对面不知何时坐了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
在无人的便利店内他包裹得比盛嘉还要严实,整张脸只露出了眼尾上扬、线条凌厉的眼眸,有几缕红发从黑色鸭舌帽的边缘冒出。
刚和那双眼睛对上,盛嘉就立刻转移了视线。
“看你拎着两袋子菜,脸上又很失落的样子,是和家里人闹矛盾了?”
男人推了一小罐没开封的果汁到盛嘉手边,盛嘉缩了缩手,把桌面上的手放到了腿上,还是没说话。
盛嘉面前的男人也没再说话,他们只是安静地对坐着,男人一手撑着下巴看窗外,而盛嘉有些紧张地抿抿唇,低下了头。
“我刚和家里人闹了矛盾,这才跑到外面来,正好看你也一个人坐在这里,就想和你说说话,没什么恶意的。”
男人轻声开口解释,见盛嘉还是没什么反应,站起了身,似乎要离开,但就在这时,盛嘉主动叫住了他。
“你……你和家里人闹了什么矛盾?”
盛嘉抬头问,但视线还是飘在一旁,他不太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
男人顺势又坐了下来,叹了一口气回答:“我姐想让我帮她带孩子。”
“你不愿意吗?”
盛嘉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矛盾,下意识反问出声。
“也不是不愿意,主要她让我替她带孩子带一年,然后她跑出去旅游。”
男人的语气有些无奈,令盛嘉皱了皱眉,出于职业习惯,他问:“小朋友的爸爸呢?”
孩子的爸爸完全不照顾孩子吗?
“哦,我姐她离婚了,那个男的不是个好东西,孩子交给他更不行。”
“家暴、出.轨,什么坏事都做了,必须得离婚啊。”
说到这里,男人的视线直直对上盛嘉的眼睛,眼神不知为何带着深意。
盛嘉一惊,总觉得这人意有所指,转念一想又不可能,毕竟他们才刚见面不到几分钟,应该只是错觉。
“那……你姐姐是怎么下定决心离婚的?”
盛嘉捏了捏桌下的手,开口问面前这个陌生人。
“只要认清对方并不再爱你的事实就好了,既然选择了背叛和伤害,那么无论从前有多少爱,在犯下错误的那一刻起都是狗屁。”
男人声音有些冰冷,最后两个字说得尤其重,似乎对这种行为深恶痛绝,厌恶到了极点。
盛嘉有些发愣,迟迟没有回应。
此时男人好像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语气有些失态,他又放缓了声音。
“明白这个人不爱你,抱着这样的想法去和对方接触,就会发现很多事情其实很好下定决心,更何况,离婚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你觉得应该离婚,那说出口就好了。”
盛嘉心中又升起古怪的感觉,总感觉面前的人在劝自己离婚,但他和余向杭之间的事谁也不知道,周围人只知道他结婚了,并不清楚这段婚姻内里是什么样的。
“抱歉,因为我姐的经历,每次聊起这种话题我总会控制不住多说几句。”
男人轻咳一声,随即朝盛嘉道歉。
盛嘉眼神中的警惕和狐疑这才慢慢淡去,他点点头,表示可以理解。
“天都黑了,你快点回家吧,我也该回去了,毕竟当初也是我先支持我姐离婚的,这小孩我替她照顾也没什么关系。”
男人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站起身朝盛嘉告别,就在转身离开前,他又停下脚步,看向坐在原地的盛嘉。
“虽然刚刚一直是我在说话,但我还是想说最后一句,你憋在心里的委屈和不开心一定得告诉那个伤你心的混蛋,让他知道他多不是个东西。”
“而且这个世界上一定有支持你的人,就像我姐当初离婚,全家人都愁眉苦脸的,但我还是对她说了离婚快乐,以后去追求你真正的幸福吧。”
这个男人眼神莫名地看了盛嘉一眼,他没有等盛嘉的回答,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行为,只是抛下这两句话,利落地转身离开。
这个世界上一定有支持你的人。
离婚快乐,以后去追求你真正的幸福吧。
盛嘉那一点小小的委屈,随着这两句话忽然极速膨胀。
他拎起两袋菜起身朝小区走去,上了四楼,像往常一样打开房门。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余向杭从浴室里走出,站在客厅皱着眉朝盛嘉开口问。
盛嘉没有回答,他将两个袋子放到厨房,余向杭的“你怎么不说话?”、“我都没生气,你甩脸色给谁看?”被他抛到身后。
他以前怎么没有发现?怎么没有注意到?
余向杭婚后愈发不耐烦的语气,时不时指责他“甩脸色”,每次回家后先要洗澡的习惯……
其实这些裂痕在他发现余向杭背叛婚姻之前,他就已经发觉了不是吗?
余向杭确实不爱他了,余向杭确实早就不爱他了。
盛嘉深吸一口气,那份心情如同不断被吹鼓的气球,最后砰的一声炸开。
他转过身朝余向杭说:“向杭,我们离婚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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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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