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玄鸟待归。
阳光小心地抓着夏末的尾巴尖,不再放肆,只暖融融地铺下一层,空气中已经惹了些凉意。阳光照不到的窄小的巷子里,零零散散堆着一些闲置的独轮车和木箱麻袋,巷尾不知谁家窗沿外,靠墙坐着一个人。
看面相这人似乎有外族血统,五官深邃俊美,只是面色略显苍白。他左眼戴着只眼罩,长发高束,微风撩动他长长的鬓发...拂落在了一旁的咸鱼干上。
已经辰时了。
叶眠坐在巷尾的一个装着麻袋的废旧推车上,面无表情地把那绺发丝从咸鱼尾巴上拢了回来别到耳后。他摸了摸眼罩,看着不远处热闹的巷口,慢慢抿紧了唇。
巷外是石板齐整,人声熙攘的长乐街,能看到王二包子铺里传来蒸腾的热气,卖油茶的,卖面汤的,卖时令蔬果的应有尽有,吆喝声不绝于耳。
热闹和安宁似乎洒满长乐街的每个摊棚的布面和行人的头顶,却独独照不进逼仄的巷中,纷杂喧嚣悉数被隔绝在外,以巷口的凉茶棚柱为界,留下一道明确的分割线。
叶眠有些心烦地摩挲着护腕边缘的破损,房顶上一声闷响,他抬头看去,那里摇头摆尾地拧哒过来一只狸花猫,顺着瓦片绕到房梁上,又摆好架势撅着屁股伸出前爪试图捞一条咸鱼,娴熟的样子俨然是个惯犯。
许是没料到这处猎场竟然多了个人,胖狸一抬头就见一道锐利的眼神盯着它,吓得有些炸毛,爪慌蹄乱地掉下房梁,蹬掉了窗沿上放着的纱网兜,叶眠抬手接住网兜,就见它头也不回地半坠着尾巴炸毛跑了。
窗内响起一个女人由远及近的吼声:“许是那遭瘟的大狸子...我一早告诉你要网住咸鱼,你是不是没动?”屋里又有男人喏喏说着什么,叶眠没再听,站起身把网兜放回窗台上,拍了拍衣裳后摆,呼出一口气,慢慢地走向巷口。
还不知下一步他们需要自己做什么。今年秋闱比往年早了有月余,看来当真不是什么好兆头。说茯苓科举舞弊?呵,刀架在脖子上我也不信...啧,也不知茯苓现在是否真的安然无恙。
叶眠心里想着,左脚踏上青石板街的瞬间,惊觉有一个什么东西咯咯地逆着日光,扑腾着冲自己的脸飞了过来。
他一惊,侧身避了避,伸手捞了一把,根据手感确定这是一只鸡,自己正抓着鸡的一只翅膀,与此同时,鸡的另一只翅膀上也多了一只手,叶眠抬眼看去,看到一个棺材脸的侍卫,对方看着鸡的视线也正转移到自己脸上。
......
于是场面就非常微妙了: 两个大男人,一人抓着一只鸡翅膀双双对视,中间是倒腾腿试图挣扎的母鸡。
叶眠和刀疤正互相瞪着,感受到对方不善的目光,好像都企图用眼神问候对方安否?有疾否。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只听不远处一个声音喊道:“抓住了抓住了!鸡贼!哪里跑!”
......?
说谁鸡贼呢这是?
叶眠偏了偏头往路那边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鹅黄衣袍的人一路破开早餐摊的氤氲,朝这边跑了过来。
那人个子很高,衣着料子看起来很是华丽考究,右眼眼尾涂着一块绯色,分外惹眼。
等他又跑近几步,叶眠才看出,那团色块原来是画了一只伏下身子憨态可掬的狐狸,尾巴延伸入鬓,倒是活灵活现,十分可爱...只是画在一个身高八尺有余的男子脸上,多少有些违和。
好在来人虽是高大,细看脸型倒也有两分稚气,丰神俊朗浓眉大眼,加个狐狸也看得过去...
吧。
叶眠盯着狐狸瞅了一会,那人歪了歪头,和他的视线对上了。
一对招子倒是明澈清亮。
那人睁大眼睛一脸兴奋道:“诶?你只有一只眼睛啊!你是盗贼吗?哦对了,多谢你帮我抓住这只鸡贼,我刚买的,老板说它跑得最快,果然没骗我!看来这次赛跑我赢定了!”随后他开心地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眼尾的狐狸趴得更扁了。
叶眠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抓着一手鸡。本就心情不快,没好气地松开手,收手的时候顺带借力往刀疤脸那边推了一下。
鸡被他这么一搡,肚子一缩腿一支棱,一枚蛋就这么下了出来,眼看着要砸下去来个蛋液飞溅,叶眠赶紧往后退了两步,没曾想狐狸眼“哎呀”一声,弯下腰伸手去接。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碰到了,坏消息是他碰歪了。
说时迟那时快,那枚蛋在他手指的助力下,继续往叶眠脚边飞去,“咔”地一声在叶眠脚前的地上炸开了花,成功崩了叶眠一鞋。
那人:“......”
叶眠:“......”
叶眠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发难,那人愣愣道:“哎对不住!买新鞋的钱你可以到王府找秋管家拿!”然后他又想起什么似的,皱着脸喃喃道:“完啦,秋管家一定会罚我背三字经的,完啦完啦...”
刀疤脸提溜着鸡,冲他微不可察地点点头道:“瑞王府。”
叶眠一腔火气打着卷儿挨挨挤挤地窝到了头发梢,往外散了。他看着对面这个低头皱眉嘟嘟囔囔踢小石子的人,无言片刻,转头就走。
跟一个傻子计较什么。
瑞王燕景绥是个痴儿这个事人尽皆知。叶眠也不知他是先天不足还是后天创伤,总归这位王爷长这么大个子,心智却只有幼童程度,虽说王爷与今上不是同母所出,但皇帝待这个弟弟可以说是极尽恩宠。
大庄王朝这么些年,历代皇帝子嗣都算不得多丰,先皇更是只有三个儿子,还活着的就剩今上和瑞王。或许是因为皇帝仁德宽厚,或许是因为这个傻王爷对他毫无威胁,皇家的事,谁又知道呢。
叶眠板着一张脸,不理会瑞王在背后吱哇乱叫,原本想买两个包子,此刻也没心情了。
走过几条街,叶眠远远就看见了坐在大榆树下躲懒儿的玩具小贩。
双喜翘着二郎腿,百无聊赖地守着他的玩具摊,他耳侧簪了一溜串儿红,正在那眯着眼随手薅来嘬蜜玩儿。
秋高气爽的嘞。心情舒畅的嘞。
......的嘞。
直到眼底出现了一双看起来...粘了尘土还似乎有些黏糊糊的鞋。
双喜抬起脑瓜子,见到叶眠那张俊美的冷脸,他唰地一下给眼睛睁得滴流圆,和他巾帽上绑着的两个小风车遥相呼应。
双喜瞪着他,站起来把草鞋趿上跺了跺脚,呸掉嘴里的花蕊,双手搭到叶眠肩膀上不断摇晃:“你还知道回来啊你?你弟科举都没见你有个影儿!只当你走镖去了!上哪儿作死去了?如实招来!”
叶眠被他摇得简直要和沙沙作响的榆树叶子统一韵律了,倒也没把他拂开,只是任由他把自己晃成一缕七拐八绕的人形炊烟。
等他晃够了收回手,叶眠才叹了口气道:“养伤。”
双喜拧着眉惊声道:“你又受这么重的伤?!”随即上上下下打量叶眠,半天才道:“我早说了咱别在那赌坊耗着了,那帮孙子下手都狠着呢!一提隆昌赌坊,就没见有人不啐的,这名号说出来都是刘老太太骂街时候用的!你赚得都是耗命的钱,就算还清了债有什么用?你都嗝儿屁了!”
叶眠看他在那扑腾咋呼,莫名想到上午差点扑到自己身上的肥母鸡,无奈地笑了下,又叹了口气。
叶眠看着双喜,低声说:“钱昌盛说有个大人物想让我去办点差事,接下来我暂时就不必去赌坊了。”
双喜一听顿时眉开眼笑:“哎呀好!我就知道,你不是那叫什么...塘...泡子...池?池中物是吧?哎!你就不是池中物!大人物看上你的能耐,说不准给的价格特别高呢,就算不高也不要紧,债嘛,咱有手有脚的,慢慢还呗,总比你在那乌烟瘴气的地方挣命强。”
叶眠看着他见牙不见眼的德行,低声道:“茯苓是不是科举考试结束后就一直未归家?”
双喜的笑容收起来,略作思索才答复他:“前天才考完,我不知他回家没,反正我这两天没见他,估计是和同窗玩去了,哎等他回来你可别责备他,好容易考完了不得...”
“钱昌盛说茯苓舞弊被抓下狱,是他说动韦太师把人悄悄保出来,不能回家所以让茯苓先去他家暂避风头。”叶眠低声打断他的话。
双喜愣了须臾后直接就炸了,一蹦三尺高地咆哮:“放他姥姥的七彩罗圈屁!谁造的谣喷的粪呢?茯苓绝对做不出这种事!他肯定是冤枉的!走!我们去大理寺要个说法!”
他急得眼眶通红,拉着叶眠就要去击鼓鸣冤。
胳膊被叶眠反手拽住,双喜挣了挣,没挣开,不情不愿地停下脚步斜眼瞅着叶眠。
叶眠无奈道:“你不觉得事有蹊跷么?若茯苓被证实舞弊,合该有官差来知会,可若他清清白白,也用不上钱昌盛打通关节特地救他。我更想知道,他钱昌盛为何大费周章救出茯苓。”
两个人沉默着,双喜耳朵边的花都蔫儿了,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叶眠向后靠了靠倚在树上,先开了口:“现在还没消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钱昌盛说他接下来不便直接找我,具体要我做什么,他会差人告知。”
双喜一屁股坐在地上,吸了吸鼻子道:“真他大爷的熊人啊,你们兄弟俩真是个个不让人省心。”说着终于哭了出来,抽噎道:“小叶子多让人省心啊...他真的在姓钱的那儿吗?那人能有这么好心吗?他会不会受欺负啊呜呜呜...”
叶眠弯腰无声地拍了拍他的肩,心下也是一片怅然。
风悄悄地揪下两片发黄的叶子,被一群孩童嬉笑着跑过踩碎,他们经过叶眠的时候,其中一个小孩子把一张纸条塞到他手里,又和其他孩子一起蹦着树荫笑闹着跑远了。
叶眠看着孩子们的背影片刻,转过头打开纸条看了看,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他用鞋尖踢了踢还在抹眼泪的双喜:“别哭了,你对瑞王爷了解多少?”
双喜泪眼婆娑地抬头:“啊?...你别用你那鞋蹬我!脏得不行,我这衣裳昨儿刚洗的...你刚说谁?”
叶眠没好气道:“你逮个树根就往那一坐,还当你那衣服有多干净么...瑞王爷。”
双喜用袖子胡乱抹了抹脸,也回过味儿了:“得到信儿啦?你要去瑞王府?”
叶眠本想点头,无奈发辫被树皮勾住了,只晃了晃手里的纸条。
双喜抢过来看,抢到手之后发现有好几个字不认识,只好又把纸条还回去,再次确认:“是不是啊!”
叶眠只好抬起手一边把头发从树皮上解救出来,一边说:“是,我得光明正大混入王府,喜大人有何高见吗?”
双喜哼哼两声,骄傲地仰起脸,用下巴颏指了指地上的玩具箱子,勾着嘴角,乜斜着眼睛冲叶眠点了点头。
第一次写,也不知有人看没,如果有那就太感谢啦,别太较真儿,看个消遣叭,应该不虐,小甜饼来着( 。˙▽˙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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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说谁鸡贼呢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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