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只颇有修为的狼妖。
再这样下去,黑狼寨土匪一定会被狼啸声震得脑裂头崩,庭月掐诀念咒封住他们的听感,拔出插在发髻的灵蛇银簪,化作一柄雪光耀眼的长剑,叱声道:“哪里来的狼妖,敢与天合仙门作对!”
天合仙门乃修仙界第一仙门,门中天才辈出,实力强大,更有九阶仙尊庭梧坐镇,是妖魔鬼怪闻之变色的存在。
狼妖修为明显在她之上,她只好搬出仙门的大名,意图吓走这头狼妖。
狼妖停止嚎叫,幽深林中,有两只血光灯笼忽闪忽闪,良久,它粗犷沉厚的声音从林中传出,带着点纳罕道:“没听过。”
没听过!
哪里来的野路子,连天合仙门都没有听过,庭月觉得有必要给它讲一讲自家仙门的赫赫伟绩。
从印真始祖移山填海创立门派到这一代掌门庭梧联手仙门百家将危害天地的鬼君镇压在九泉之下,绘声绘色,引人入胜,恨不得马上带狼妖去实地参观一圈。
那解除了听觉封印的土匪们听她说得精彩,连狼妖吃人的恐惧都忘了,很捧场地让她再多说几件。
“没听过就是没听过。”狼妖自小一狼游荡在黑狼山,活了几百年,没有朋友,消息滞塞,今日难得有人和它讲外面的世界,它也就耐性听了下去,听完后,觉得没什么大不了,那什么仙门除的都是大妖,关它这个连化形都没化形的狼妖什么事,所以人还得照样吃。
接着要庭月交出十个肥瘦适中的人让它填饱肚子。
庭月纠结起来,给吧,有辱天合仙门的规训,不给吧,搞不好,所有人都得喂狼。
早知道不说自己是天合仙门的人,跑的时候还可以心安理得。
她在这里眼珠子乱转,只听众人围拥的花轿里,忽然传出好听的低笑声,连刚烈的山风也倏忽温柔下来,打着转,在众人耳朵尖盘旋。
然后,像逗弄小狗一样,风声中携着笑意,停在耳畔,道“不给。”
男人!那些土匪惊呆了,没想到田家老爷怕儿子孤老一生,竟要让他娶个男人,不愧是城中首富,开明程度让人望尘莫及。
那狼妖可不管男人女人,一听到不给人,忽地对太阳嚎叫一声,接着树林动荡,百鸟振翅冲天,杀气腾腾。
庭月只觉明亮日光忽得暗沉下来,再瞪眼一看,狼妖以天狗食日的姿态扑冲上来,漆黑的身体像一座小山挡住了头顶日光,犹如万钧之力,落地时非将众人压成肉饼不可。
现在逃也逃不了了,只得迎面一战。
她伸手结印,撑开结界,另一手抛出长剑,只觉有一股强大力量如同高山瀑布一样,灌入灵脉之中,顿时剑光大涨,凌空一劈,光耀夺目。
等群匪再睁开眼,只见地面躺了一头体型比牛还壮的黑狼。
正仰脖伸腿,嗷呜个不停,被强大剑气所伤,庞大身子越变越小,最后竟然变得如家犬一般。
这一剑的威力让庭月呆傻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薄弱修为可以打出这么漂亮强盛的剑光,难道——
她喃喃一句:“我真是个天才?”
花轿中的云渡忍住笑意,隔空传音,上扬的语调,对她的自夸显得很是捧场:“一阶天才,实不多见。”
“……”
还是去看狼妖吧,庭月撇撇嘴,收起尽意剑,插入发髻。
土匪们也是胆子大,看狼妖战败,在地上蹬腿叫唤,一个接一个围了过去,嘻嘻哈哈讨论起来,“这是狼还是狗啊,胖的跟头猪一样,山上的野鸡野兔,全进了它肚子吧!”
受伤的狼妖只有一岁家犬大,庭月托起它前腿,让它站直,左看右看,长得还挺可爱,毛发油亮,四肢粗壮,肚子都鼓出来一圈,看来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庭月一副见不得人受苦的样子,意味深长道:“小狼妖,我今日不杀你,好不好。”
狼妖瞪圆眼睛,后腿在地面扑腾,蓬松漆黑的尾巴摇上来,激动道:“真的吗?”
“真的啊,修仙者从不说谎。”庭月脸不红心不跳接着道:“但是我们讲究因果之缘,今日我饶你一命,来日你需还我放生的债。”
狼妖红彤彤眸子浮现疑惑,“怎么还?”
坐骑这不就来了吗!
于是庭月为狼妖讲述古往今来坐骑的美好结局,坐骑青牛与老子一齐登天、坐骑鲛人与印真仙祖同刻长生碑、上一代正神与坐骑九尾狐共守天地……大说特说,将坐骑描述为一份神圣的、不可缺少的、与主人共进退同荣辱的工作,是千千万万妖怪挤破头争夺的归宿。
涉世不深的狼妖被忽悠瘸了,一双红眸闪闪发光,完全忽视了坐在坐骑上举世无双的主人,灌了**汤一样,与庭月订立了为期一百年的仙妖灵契,末了,还担心庭月不要它,又在灵契中填了一条,福德正神见证,双方不离不弃,背弃契约者,甘受神雷之劫。
庭月笑眯眯接受了。
摸了摸狼妖圆滚滚的头,道,“你以后就叫狼球吧。”也算名符其实。
狼妖自小居住在黑狼山,与此地感情深厚,听闻庭月马上就要离开,恳求她等一天,它要与其它小妖怪告别一番,再回山洞处理百年内积攒的宝贝,另外,它睡觉时的磨牙棒一定要带着,那是它与一头雄虎大战一天一夜,最后咬下雄虎一条腿,是它狼生意义重大的战利品。
庭月想了想,答应了,约定明日一早山下见面。
送亲队伍继续上路,响亮的摇锣打鼓声传遍山间林野。
庭月想着这一天左右无事,既然云渡要去田宅除祟,索性她跟着去看个热闹,说不定有什么意外收获,走到晃动的花轿一侧,山风吹动大红的轿帘,偶尔露出里面鲜艳的红影。
“哎,”她轻声对轿中男人道:“你是几念天师?”其实没报太大期待,被一群乱七八糟的土匪抢去入洞房,能是多厉害的天师啊,要不是她恰巧从天而降,他一个冒充新娘的男人,早被土匪砍死了。
红色轿帘被一只骨骼优美的手掀了起来,男人温润的嗓音,永远不急不躁似的,问她:“怎么了,阿月可是想与我同行除祟?”
未卜先知的话语,庭月更在意的是阿月这个称呼,如此自然亲昵被他喊出,向来喜欢看鬼怪奇谭的她顿时有一种孤夜冷月鬼物出行的悚然。
算了,这个人是善是恶也不清楚,不要贸然结交得好。
“没有,我就问问,好奇,”她手指随意转着腰间的挂坠,“云道友,下山之后,我就不与你一起了,你除祟时多加小心,千万别将自己折了进去。”
绣金鸳鸯花盖头微微动了动,他声音含笑道:“多谢阿月的提醒,刚刚阿月问我是几念天师,我也刚刚修到八念而已,虽常年除魔卫道,但对人间世情往来仍然贫乏的很,本想求阿月与我一同去田宅一遭,田宅人多,免不了各种礼节仪式,到时候阿月帮我分担一二,我愿将此次得来的福德全部送予阿月。”
……
八念天师!
八念天师的修为相当于一位八阶仙师,整个修仙界,八阶以上的仙师,都被当做一个仙门的核心大佬,无微不至地呵护供养着,是仙门傲然于百家仙门的金字招牌。
他说他是八念天师哎,庭月脑袋狂风暴雨一样旋转,一个答案昭然若揭,信他还是信自己是个天才。
“哦。”
她平平无奇的反应让云渡失语片刻,看来阿月不是很好骗的人呢,心中挑起悬秘的微笑,声音愈加温柔。
“看来阿月不信我。”
差点做了土匪的压寨夫人,她凭什么相信,“那倒没有,主要是前几日拜福德正神时,祂老人家显灵,说我天生是做天师的命,问我要不要领个八念天师当当,我说我不要,他说好,然后就没了啊,你看,我一个差点就要当八念天师的人,当然对八念天师没兴趣了。”
她梦游一样胡咧咧,就喜欢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时刻充斥“自己很行”的满足感。
云渡:“……”
“好吧,”他似乎知难而退了,语气有一丝遗憾,下一刻却调转话题,散漫华丽的声线又动听起来,“下山的路还长,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听我说一说田宅邪祟的事情”
庭月喜欢听故事,走路也无聊,便点头让他讲。
云渡此次受新娘家人委托,代嫁田宅,去清理邪祟。
田家乃此地首富,家世显赫,田老爷有一儿名田玉真,自幼多病,本活不过十三,为传宗接代,田老爷便为儿子娶妻,谁料新婚妻子不过一月就病死屋中,又新娶,半年后第二任妻子也香消玉殒,后田家十年内连娶了十二位,没有一个活过一年,仿佛受了诅咒一般,外人都道有邪祟作恶,不过田家全然不理,继续为儿子娶妻。
“你说那田玉真活不过十三,如你所言,他现在应该有二十多岁了吧。”庭月听完后,直觉那田老爷的儿子田玉真与一众新娘的死脱不了干系。
“正是。”
“所以,”庭月迟疑道,“本该十三岁死去的田玉真,前后娶了十四次新娘,新娘死了,他却没死,这应该是某种借命的邪术——”
云渡悦然道:“很有可能。”
田家得到某种邪术,以至亲之人的命为代价,如相濡以沫的妻子,为本该早死的田玉真续命。
“孟铁山上课时讲过这类邪术,可惜,我没有听,都怪他讲得枯燥无味……”庭月颇有实战之时方悔读书之迟的感叹,自己嘀咕一句,不免动了想要看看念头,反正她有众多法宝护身,根本死不了。
云渡反倒不说话了,静静收拢自己的衣袖,一个自小生长在仙门中,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越是聪明伶俐,越是好奇心旺盛 ,说动她,不需费多少心力。
下山后,田宅接到土匪放人的消息,又派了一队孔武有力的大汉前去接迎。
庭月抱着凑热闹不插手的想法,跟随花轿一侧,装成陪嫁的小丫鬟,一路上唢呐铜锣响彻大街小巷,驻足观看的行人在看到喜牌上的田姓时,唯恐惹到不干净的东西,抽回视线,匆匆散开。
“这是第几个了?”
“十五门新娘了,真够作孽的……”
“嗐,谁让人家有钱呢,听说田家给新娘的弟弟买了个官身,一家子鸡犬升天……”
田宅豪奢,雕梁画栋,山水园林无不精致工巧。
朱红高门前只有一个管家样的老头躬身迎接新娘,庭月掀开花轿门帘,云渡下轿,修长挺拔的身姿,惊着了老头,“啊这……”了半天,庭月瞪他一眼,“我家小姐天生身量高,你个老头一把年纪,少见多怪,还不快快让开。”
踏进大门,两边快步走来一群低眉垂首的蓝衣婢女,弯腰垂头,看不出喜悦,多是司空见惯的麻木。
前方一 年轻婢女引路,穿过一座花园,园中花朵繁丽,假山照水,过了石拱桥,沿雪白内墙往东走了一会,最后经过一道架在水面的廊桥,连廊长而曲折,不知通往何处,底下是宽阔平静的湖面。
湖中莲花摇曳,娇艳无比,在大片莲花中又有一座阁楼,四面紧闭,不与陆地相接,独立在湖心,庭月收回好奇的目光,悄声对云渡道:“这小楼真奇怪,连门都没有。”
哦,他盖着盖头,根本看不见,庭月无聊地侧头,身后两排丫鬟目光黯淡,明明是在办喜事,看起来却比死了人还要凄惨。
直到现在也未见到新郎一面。
田宅里的人更是奇奇怪怪,没有迎亲礼俗,没有张灯结彩,没有欢声笑语,没有华歌宴席,她感觉偌大无比的田宅处处弥漫消沉死气。
洞房花烛夜,红烛昏罗帐。
婢女依次离开。
云渡静静端坐床边,犹如一个文静娴熟,等待良人的新嫁娘。
离天黑还有一个多时辰。
田宅娶新娘都不用宴请宾客吗,她始终没听到杂乱脚步,推杯换盏的声音,一切都很安静。
踱到云渡身前,俯身在他耳边,悄声道:“我出去看看。”
她闲不住的。
“等。”云渡在她打声招呼就要离开的瞬间,伸手拉住垂落在他手边的天青衣袖。
庭月不得停住脚步:“无趣。”又一脸“我明白了”,得意地靠过来,“再等下去,你又要入洞房喽,听说人间的入洞房热闹得很,花师伯说,男人和女人要在床上打架,谁打赢了,以后就听谁的,我知道,你一定是想在床上制服田玉真,让他不得不说实话……”
她到底在说什么,那个花师伯修的又是哪门子仙,红盖头底下,云渡眼角抽了抽,手一把抓住庭月的手,阻止她的“童言无忌”。
“慎言。”
庭月抽出手,安静了一盏茶的时间,心中不停盘算,此刻不应该抓紧探查田宅,找出到底是什么东西在田家作祟吗,田玉真那几个新娘是不是真的病死,死后又埋葬在何处,只有亲眼见了尸体,才能判断有没有中邪术,或者被邪祟害死。
外面有人叩门。
庭月立即起身,立在云渡身旁,像个伺候在侧的婢女,弯腰敛眉,道:“进来吧。”
是一个添送茶水的少女,两手端着食盒,空洞的眼神在接触到屋中鲜红时,忽而瑟缩一下,急忙低下头,轻轻把食盒放在桌面摆好。
云渡掩在大红衣袖下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庭月没有注意,只听到扑通一声,抬眼看见送吃食的少女歪倒在桌旁,双目紧闭,莫名陷入了昏迷中。
什么情况?
饿昏了 ?
她忙走过去,扶起昏迷的少女,安放在圈椅中,指尖划出灵力在少女额前一探,片刻,她叹了一口气。
云渡明知故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为何叹气?”
她也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灵力浅薄,压根什么也探不出,随口胡诌:“有一个小丫鬟饿晕过去了——”
“哦。”瞎说。
“我去找人看看——”她边说边起身往外走,再次被云渡叫住,“阿月,留步。”
她停下脚步,侧头,却见他站起身,外面还是白日,屋内的红烛燃着,并不令人昏昏,燃得清冷又孤独,他一袭红色嫁衣,是屋中最绮丽的存在。
“过来,阿月。”
除了庭梧,没人敢这样坦然使唤她,与庭梧的严厉冷淡相比,他的呼唤仿若回旋的春水,清柔温凉,令她一下子忘却生气,忍不住涉水靠近。
走到他面前,闻到他身上清浅冷香,她大梦初醒,登时警戒起来,“你用媚术?”
云渡失语,“没有,我从不用这种邪术。”
“那为什么我……”她暗自嘀咕,越觉这个云渡来历不简单。
云渡则对她从不在自己身上找过错的行为,感到奇特,算了,跟一个十七八的小姑娘计较什么。
“好了好了,下次不准对我说这句话,对了,你的盖头现在能不能掀。”在鬼气森森的田宅,与一个大红嫁衣,红色鸳鸯盖头的男新娘说话,总有种邪祟就在她身边的诡异。
“你来……”他想说,你来这里要耐住性子,那邪物今晚一定会出现,没料到庭月只听了前两个字。
你来。
好,我来就我来。
忽的,云渡感觉红色遮盖从眼前猛地褪去,烛火与将暗未暗的天光涌进视野,瞳孔微微扩大,继而一张明丽光华的少女脸庞撞进眼中。
她笑眯眯,琉璃灿烂的瞳孔,闪烁恶作剧得逞的得意。
他心中微微叹息。
庭月的笑容在看清盖头下那张脸时,慢慢僵住。
万籁俱寂。
那片艳丽的红下面,是一张俊美异常的男人面容,唇瓣颜色浅淡,微微上翘,果然温柔,只是温柔中藏着无限倦淡,一线高挺鼻梁,如玉磋磨,待视线上移,对上男人那双如悲悯万物的低垂双眸,只觉命中所有困苦不平,得他一眼,俱可烟消云灭。
她一向能说会道的嘴,良久没了声息。
云渡淡淡转眸,似乎对被人这种非礼的注视,习以为常。
“你……那个”庭月反应过来后,跳开一步,乖巧微笑,“你原来是这个样子。”
云渡似笑非笑,“你却和我想得一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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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转命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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