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景搭完,群演就位,秦九声衬衫扎进了黑色中山西裤,蹬着一双黑布鞋,戴着一顶中山帽,旁边跟着一名穿着湖蓝色短袖新式校服的女演员,黑色中裙,搭配一双黑色小皮鞋,两根又粗又黑的马尾垂在身前。
“《钢琴家的黑夜》第46场4镜1次,action!”
场记退出屏幕,镜头对焦到那群地痞流氓,他们有的光着膀子,有的穿着白色褂子,一群人朝周晓春边走来。
周晓春正准备收拾东西,领头的男人一脚抬起,踩在了摊沿上,一只手撑在腿上。
周晓春见势不妙,准备弃摊而逃,其余几人把她团团围住。
“别走啊,我们老大还没和你说话呢。”
周晓春攥紧手里的白色毛巾,鬓边的碎发因为汗水,沾在脸颊。
混混口中的老大伸手拿了一杯酸梅汤,一饮而尽,还发出满足的呼气声,随后从腰间的腰带捻了一枚铜钱丢在地上。
“诶呀,掉了?那你捡起来吧。”他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这个极力掩饰恐惧的女人。
见她不动,老大对她身后的小混混使了个眼色,“聋了啊,叫你捡起来没听见啊!”
周晓春一个踉跄,被推上前,蹲着想要捡起这枚铜钱,手刚触地,就被刚刚那只踩在摊沿的脚狠狠地踩住。
“啊。”
疼,钻心地疼,但周晓春极力的克制着,死死咬住牙关,不发出一声求饶。
那只脚对此很不满意,来回捻动,豆大的汗珠滚落,滴在地上,落在尘土里,异常明显。
“cut!”导演喊停,那只脚赶紧移开。
“非常好,一会再拍近景!”陈庆对这一遍非常满意,走位和节奏都很精准,戏也都连上了。
男演员十分抱歉,扶起杭澈,“老师,没事吧,有没有踩疼?”
“没有没有,没关系。”杭澈拍了拍手,藏在身后。
一群人重新站位,导演一声令下,这一次都是拍的怼脸的近景,一切顺利,接下来就是秦九声出场。
原本他就会一些拳击,在国外也参加了一些极限活动俱乐部,一套打戏下来行云流水,再加上这张脸实在优越,引得旁边的女工作人员按捺不住想尖叫。
镜头缓缓推进,他坐在墙角,屈着一条腿,手臂自然地搭在膝盖上,仰着头靠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双打了补丁的布鞋靠近,白色的毛巾递了过来。
他转头冲着上方笑,扯着伤口又不自觉嘶了一声,毛巾直接丢到他怀里,他一脸茫然。
“你不是应该在学社么!”
听到姐姐生气的声音,他立马坐好,支着的腿盘好,低着头:“姐,对不起,我...今天小玲生日,我想...”
周晓春这才注意到小舟已经16了,这个年纪的男生有了心仪的女孩,再正常不过。
她很想伸手摸一摸低下的头,但到了上方又移动到了肩膀,这个设计剧本没有,陈庆原本还跷着腿靠着椅背,看到这个小动作缓缓凑到监视器前。
杭澈缓缓蹲下,手搭在秦九声的肩膀上,秦九声缓缓抬头,一双眼睛满是歉意,杭澈叹了口气,顺着秦九声旁边坐了下来,两条腿屈着,双手搭在膝盖上,垂下来的手背,满是伤痕。
她靠着墙,望着天,眼里有点点光波,这一处墙影盖下,秦九声侧着头看她。
“小舟,总有一天,姐姐一定会挣很多很多的钱,到时候,再没有人敢欺负我们。”
“姐姐,其实没钱也没关系,小舟只希望姐姐平平安安的。”
氛围一切都好,杭澈偏头,掩饰地擦了眼泪不让弟弟看见。
这一场戏收得非常精彩,工作人员包括群演都十分过瘾,连续补了一些不同景别之后就全条过了。
接下来就是一场傍晚的戏,落魄的姐弟俩回到闸北近郊,和一大群群演拍摄的一条长镜头,原本这里主要是杭澈受了伤,带着破烂的茶摊回来,一路上强忍着委屈和贫民窟的邻居们打着招呼,这些人都是从苏北逃难过来的,已经习惯了颠沛流离,穷苦度日。
周晓春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一定不能和这些人一样安于贫困。
但前面的剧情一改,这里的画面就连不上了,必然是周小舟和周晓春一起回来,而且编剧还加了很长一段的对话,直接把周晓春的内心想法,变成了和弟弟的交谈。
杭澈觉得这太不能接受了,周晓春怎么可能把自己心里的话告诉弟弟?包括之前那一场墙边,说要挣钱的那段台词,她都觉得十分多余,周晓春是一个什么事情都自己扛着,只希望弟弟开心快乐,衣食无忧的姐姐。
算了,人设有些混乱,再加上这一段台词是新加上了,她一来从心底里不认可,二来确实没记住,所以一遍没过,两遍没过。
终于在第三遍的时候。
“怎么回事!TM的怎么回事?!”陈庆气得直接踢了凳子冲那边喊,意识到距离太远,演员根本听不见之后,转身又踹了一下椅子,拿着对讲机吼:“把演员叫过来!”
旁边的员工吓得大气不敢出,进组到现在,第一次见陈庆发这么大火,左右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导演喊你们过去。”工作人员跑来喊,神色紧张。
秦九声帅气地转身,把身上背着的茶摊柜子递给旁边的工作人员,看了一眼杭澈,冷笑一声,自顾自地走了。
这种傲慢源自一种吊诡的无礼和浅薄,浅薄使人狂妄,无礼让人膨胀。
剧本狠狠地摔在地上,陈庆看了眼杭澈和秦九声,来回踱步。
“天气预报,接下来一周都是下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嘛!?”
意味着一周拍不了这场戏。
“好不容易带的密度,十五分钟!就十五分钟!杭老师,我拜托你啊,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啊!这电影拍个屁啊!”
带密度指的是剧组为了拍摄特殊场景,特定的时间段,一般是指黄昏时期,太阳西下,天还是亮着,但在远处天空形成一种独特的光晕和晚霞。
这种场景必须争分夺秒,日夜交替就在那么几分钟。
那一刻,光谱色温,刚刚好。
早了,曝光,晚了,天黑。
冬天一般只有五到十分钟,夏天因为我们在北半球,会多出五分钟,大概十五分钟,一旦错过了,就只能等天气好的时候,而且为了拍摄这个场景,通常是早早地搭建好设备和器材,前期准备工作挺多,所以b组在这边场景搭了一下午。
错过就意味着即使现在是黄昏,但接下来都拍不了想要的景。
这通火发得合情合理,任何导演都会抓狂。
“对不起,导演。”
杭澈万分抱歉,指甲深深嵌进手掌,但一点也感觉不到疼。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有用吗?!”
陈庆火气上来,十头牛都拉不住,伸手指着杭澈,情绪也逐渐失控,“你知道这耽误多少事情?一个演员最基本的台词都记不住!还影后?影后就可以不记台词吗!”
导演并不会管今天这两场戏是临时改动,下午才拿到的剧本,杭澈为此还和他据理力争过。
早就忘得一干二净,抛掷脑后。
导演现场破口大骂,有人悄悄报信,匆匆赶来的监制赶紧过来拽住他,其他工作人员想上前,但又不太敢,一个个都围过来,站在原地观望。
“导演消消气,都怪我,我没提醒杭老师。”秦九声火上浇油,无辜又谦恭,戏外的演技也毫不逊色。
“你别替她说话!”陈庆骂红了眼睛,他才不在乎对方是什么影后还是新人,演得不好,耽误进度,天王老子来了他也敢骂。
“算了算了,下周再补拍吧!”监制拍了拍他肩膀,拉着他就走。
陈庆盯着杭澈,咬牙切齿,最后被监制拉走了,“散了散了,收工了,别看了。”
监制发话,众人才渐渐有了声响,秦九声摘下帽子,在手里拍了拍,侧头看了眼满脸通红的杭澈,冷哼一声,“杭老师,我先走啦,明天见。”
剧组的工作人员在说:
“真无语,搞了一下午,操,没拍成。”
“算了算了,人家被骂得也挺惨的。”
“她只是被骂了,我们是一下午在外面布景,今天太阳多大?老子差点热得中暑,她惨个屁啊?你们怕她,我可不怕她。”
“少说两句吧,你不也没中暑吗?”
“等我真晕过去,你看谁给你搬道具!”
“好了好了,走吧,提前收工呢。”
剧组的演员们也在说:
“你听说了吗?那个女主,拍戏都不记台词的。”
“不会吧,不是影后吗?”
“谁知道怎么选上的,也许.”
“长得漂亮就是有优势哈。”
“一个花瓶,还连累一剧组人。”
“我之前对她印象还不错,没想到这么没有职业水准啊。”
“就是,连我们都不如,我们配角的也不会不记台词啊。”
杭澈一个人在导演棚站着,一站就是一小时,夜幕降临,就连剧组的商务车都已经回了酒店。
一张湿巾递到她眼前,她微微抬头,幸好是黑夜,不用掩饰湿红的眼眶。
“谢谢。”杭澈尽量保持声线稳定。
“看到你不在商务车,就过来找,没想到你还在这。”男人解释着。
看她不说话,男人开起玩笑,“怎么?准备在片场过夜?”
他语气轻松,逐步瓦解她的心理防线,顺手把旁边导演的椅子拿过来,示意杭澈坐下。
杭澈看了看四周,男人知道她的顾虑,开口道:“放心吧,人都走完了。”
所以你不用担心,会出什么绯闻。
杭澈刚迈腿,一个趔趄,男人眼疾手快,扶了她的手臂。
杭澈极快抽离,扶着椅背缓缓坐下,用手捏着自己的腿,站了太久,不知不觉已经全麻了。
“谢谢。”
男人又拉过旁边的塑料凳,坐下翘了腿,“你是只会说谢谢吗。”
杭澈抬头想解释,又不知该作何解释,只好又低了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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