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蔓离开新桥那天，下了一场雨。她退了房，下楼打车。车子行驶在宽敞的道路上，和林长青的家往相反的方向开着，离这个海边小镇越来越远。
路过那座凤凰小桥时，苏蔓恍惚间像是看到了林长青。她骑着一辆白色电动车，头戴鸭舌帽，车前踏板上还站着一只黄色的小狗。然后，她们背道而驰。
窗外细雨如雾，她没法开窗，雨珠黏在玻璃上，把外面的世界晕成一片模糊的影。苏蔓指尖抵着微凉的车窗。她知道，她看错了。
她想，昨晚那一眼，会是她最后一次见林长青。
车子驶入隧道，四周蓦地暗了下来。壁灯连成流动的光带，穿透玻璃照射进来，光亮朦胧的就像是昨晚的月亮穿透层层树叶洒落在她的身上。
苏蔓依然记得林爸爸出来后看向她的那个眼神，复杂又冷漠。
他问她还来做什么？
苏蔓并不知道林长青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很抱歉的看着林爸爸，“对不起，叔叔。”
面前到底是个小姑娘，即使他心里有很多的怨气，也还是克制着没有发出来。林爸爸闭了闭眼，说：“苏蔓，长青不会见你。也请你不要再出现在我们家人的面前了。她妈妈因为你们已经自杀过一回了，不要害我们家破人亡。”
苏蔓瞳孔颤动，整个人的身体轻晃了两下。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一瞬间就红了眼睛，却还是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她深深弯下腰：“对不起，叔叔。是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阿姨。”
她抬起头，因为愧疚不敢看林爸爸，“阿姨，还好吗？”
林爸爸没说话，沉默的看着她。
苏蔓抿了抿唇：“叔叔，我不是来找林长青。我知道，你们不想见我。我只是想请求你们，不要让林长青休学，不要让她放弃去香港的机会。”她知道林爸爸此刻不会想见到她，于是没有拖拉，立马把自己的来意说明，她深吸了口气，低声说，“这个机会是她努力了很久才得来的，就这样放弃了，对她不公平。”
“叔叔，我相信你肯定知道林长青学习有多努力，她从新桥走到北川又有多不容易。”
“如果是因为我。你们放心，我不会再见她，也不会和她联系。”她咬唇，红着眼睛接着说：“我和她，已经没有关系了。”
沉默良久，林爸爸出声问道：“我能相信你吗？”
苏蔓抬起头，认真道：“我会出国。”
夜晚一切都静悄悄的，林爸爸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便是：“苏蔓，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苏蔓红着眼睛点头：“一定。”
然后便转身离开。
她坚定着往前走，一次也没有回头。离开林长青家后，她去了海边。那是之前林长青带她去赶海的那个海滩。
海面风平浪静，远处的沙滩上有年轻人在烧烤玩闹，火光跳跃，欢笑声被海风一段段吹散。看年纪应该是和她一样刚高考结束的学生。
苏蔓在沙滩上坐下，抬头望着海平面上悬着的圆月。
这一坐，便是一整夜。
她原本是想在离开前看最后一场日出的，奈何天公不作美，晨雾浓得迟迟散不开，天光已经悄悄亮透。
这场日出最终还是没看到。
车子驶出隧道后，雨珠继续拍打着车顶车窗。苏蔓看着外边的光亮，一时恍惚。
手机响了一声，是航班的提示短信。
司机师傅抬眼看了一下后视镜，说她看着不像是本地人，问她是过来玩的吗？
苏蔓笑着‘嗯’了声。
司机师傅又问：“姑娘你来多久了？运气不太好啊，这几天一直下雨都没什么地方能玩吧。”
苏蔓回：“运气是不太好，总是遇到下雨天。”
司机笑着说：“下次天气好的时候来，这里天气好的时候还是很漂亮的。”
苏蔓眼睛染上一层薄雾，她低声说：“不来了。”
也许再也不会来了。
司机师傅问：“为什么？”
她扯唇苦涩地笑了笑：“我怕又遇到下雨天。”
……
恰好是周末，苏见芸有时间就来机场接她。
苏见芸一见到她就说她瘦了。她捏着她的手臂，一脸心疼地将她抱在怀里，说要亲自下厨给她做好吃的。
苏蔓也确实是真的瘦了，短短十来天的时间，她的脸都小了一圈了。她任由苏见芸抱着，微微笑着，扯着沙哑的声音说：“小姨，其实你的厨艺很一般。”
“什么？！我的厨艺一般？你之前去我那里还吃的挺欢的啊。”苏见芸不服气道。
苏蔓说：“我那是不得已。”
说完这话苏见芸稍稍愣了两秒。
苏蔓说：“我没事儿，我们回家吧。回我家。”
苏见芸挽着她，轻‘嗯’了声。
家里人都不知道她今天就回来。苏见芸带着苏蔓出现的时候，刘阿姨和吴叔叔纷纷跑过来上下将她检查了个遍。
福宝许久没有见到她，也激动地跑在她身边绕圈。
刘阿姨红着眼睛说：“你这小姑娘怎么不动声色就跑了呢，让人担心死了。一个人去海岛多危险啊，那边太阳那么大。你看看，都瘦了。是不是水土不服没好好吃饭？眼睛怎么那么红？是不是没休息好？你一会儿上楼睡一会儿，刘姨给你做好吃的。”
苏蔓被那么多人簇拥着，就连苏见惜，也听到声音从楼上下来，站在楼梯上看着她。
苏蔓鼻尖泛酸，她呼了口气，笑着说：“刘姨，你那么多问题我要回答你哪个啊？我没事，你们就别担心了。”
苏见芸知道苏蔓心情不好，也很疲惫。她及时说：“行啦，刘姨就让蔓儿上去洗澡休息吧。我今天也在家吃饭。”
刘阿姨说好好，然后赶紧去厨房准备晚饭。
苏蔓转身要上楼时，猝不及防的与苏见惜对上了视线。
母女俩自监控事讲后一直都没讲过话，也没见过面。以前她们也没少有过争吵不说话的时候，苏蔓对此其实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的。
只是，她抿了抿唇，朝苏见惜走了过去：“妈，我们聊聊吧。”
苏见惜怔愣了一瞬。
抬眼看到苏见芸给她递来的眼神，于是点点头。
母女俩在院子里的亭子上，两人各坐一边，距离不近也不远。
坐下之后谁都没主动开口说话，安静了好一会儿，苏见惜才开口：“在海岛玩得开心吗？”
苏蔓知道苏见芸不会把她喜欢女生的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她也不怕她告诉。不过此刻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轻轻点头：“挺好的。”
“卡里的钱你怎么都没动？”
是苏见惜在她18岁生日的时候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不过苏蔓从来没有用过里面的钱。
“小姨有给我发钱。”
苏见惜愣了愣，有些失落的‘噢’了声。
她看着面前的闺女，其实她已经很久没这样安静仔细的看着自己的孩子了。自从公司成立后，她就一直忙碌工作，忽略她的需求，甚至还去监控着她。
等她意识到时，她的女儿已经离她越来越远了。
而苏蔓对苏见惜的感情也很复杂，很矛盾。
苏见惜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以前的她是很好的，因为她是单亲家庭，身体也比较特殊，所以上小学的时候班上会有同学欺负她。那时候苏见惜可以丢下工作，不管不顾就跑去学校替她撑腰。明明那时候她也很忙，可她还是会替她做这些。
后来她被烫伤后，她开始安装监控后，她的事业开始起步后，一切就都变了。
苏蔓吸了吸鼻子，完成她和林长青的约定。
她平静地看着苏见惜，说：“妈，我不喜欢你监控着我，不喜欢你事事都给我安排好。我已经长大了，很多事情我都可以自己解决，我可以自己买衣服，可以吃路边摊，要是生病就看医生就好了。我也可以去很多地方玩，我可以自己交很多朋友，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我不特殊，我只是个普通人。”
苏见惜沉默半晌，她想起先前苏见芸和她聊天的时候说的话，苏蔓离开的这几天她也一直在反思自己，她是应该要放手的。她抬起眼看她：“我知道了。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我都支持你。”
“监控的事，是我不对。一直以来，都忽视你的感受，对不起。”苏见惜说，“以后你也别找你小姨要钱了，妈妈赚的都是给你的，你不花，就没人花了。”
苏蔓抿唇，有些想哭。
她深吸了口气，继续把自己的话说完：“妈，我想出国上学。”
苏见惜怔住，皱眉看她：“为什么？你还是想离开妈妈吗？你不是喜欢北川大学吗？你就考这所大学不好吗？”
苏蔓捏着手，努力保持平静：“我想去外面看看。妈，你答应我吧。”
“你的身体我不放心。”苏见惜站了起来，往亭子外走，“除了这件事，其他事情我都能答应你。”
“妈，我在这里待着会不开心。”苏蔓也跟着站了起来，她看着苏见惜的背影喊道。
苏见惜回头，发现女儿脸上居然流了两行泪。
她的瞳孔怔了怔，愧疚感顿时席卷她的全身。她看着她，眉头紧锁，颤声问：“妈妈让你不开心了，对吗？”
苏蔓抬眼直直看着她，目光艰涩。
“你让我去吧，我求你了。”她抽噎着说。
苏见惜头一回见到自己的女儿这样脆弱，就像是被破坏了的布娃娃，好像只要再来一点压力，就会彻底坏了一样。之前和她大吵的时候都不曾见她流过泪，难道她这次真的严重伤害到她了吗？
她真是亏欠了她那么那么的多。
“好。如果你能高兴，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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