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承天命,执掌社稷。惟重储君之德,宗姻之理,以固国本。今闻林氏有女,年十八,明眸皓齿,贤良淑德。皇太子松,面如冠玉,雅人深致,为朝谋,屡有嘉绩。
……特赐皇太子松与林氏女约为婚姻,择吉日成礼……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臣(女)谢主隆恩…”
*
“唉,你听说了吗?将军府的独女当年是被抱错的!”
“什么抱错,我看啊,就是那家人想让自家女儿过上好日子,故意调换的!”
“你们这说法都过时了,我听说那位小姐其实是将军在外欠下的风流债。将军夫人去得早,将军怕她泉下生妒,才一直把孩子养在外头……”
“将军半生征战沙场,为我们大齐打了多少胜仗,怎么可能做出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微风轻轻浮动,将远处的喧闹悄然吹散。少女倚在窗边,罗裙轻曳,衣袖随风微微晃动,荡开一片柔软的涟漪。
她慵懒地趴坐在那儿,双眸轻阖,似睡非睡。
“小姐?”
听到身边丫鬟的低唤,她轻轻“嗯”了一声。
“赐婚的圣旨都下了好几日了,小姐难不成……真要从了那太子?”
归子月微微侧首,瞥了丫鬟一眼,语气轻缓却带着告诫:“莫要胡说。太子恭谨温良,陛下亲指的婚事,自然是极好的。”
丫鬟霎时意识到失言,连忙跪下:“奴婢失言,请小姐责罚。”
归子月轻笑一声:“放心,暂时没有人会因为这个惩罚你。”
丫鬟心下一松,暗幸此时只有小姐在场。圣上金口玉言,既已赐婚,就绝无收回之理。若将来小姐入了东宫,人多口杂,这话若被旁人听去……
她不敢再细想,见小姐陷入沉思,悄悄退到一旁,屏息静立。
婚约么……
归子月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见的讥讽。待见到那位所谓“天命所归”的姻缘,只盼那恭俭温良的太子殿下,莫要忘记了这场如同儿戏的婚姻。
归子月的记忆力极好——这是她穿进这个世界的第十三年。知道原来这是一本书的第三个月。
当她终于完全适应这个时代,命运却又给她当头一棒,她依旧逃不过早死的结局。
自以为是天命不凡,却也不过是天命一环。
但她不认命。
圣旨已下,婚事难改,但天有不测风云,既然每个人都有既定的命运,原书里爱的天崩地裂的男女主提前相遇,会不会提前相爱呢。
距离林相被诬告叛国,还有六年;距原文中才女林月病逝,还有三年。
至于那病是什么,原文未提,读者不知,成了林月的归子月也不知。
左右不过几年光阴,最坏的结局,也无非是顺应剧情,天命难违——又或是,死的更惨烈些罢了。
所以她仍想试一试。看看自己这细微的振翅,能否掀起飓风。
喧闹的集市陡然安静一瞬间。
归子月回神,望着楼下又重新喧闹的集市,轻声低语:“来了吗?”
这位真千金归京的时机,倒是比她原本预计的时间要早许多。
难道有人同她一样推动剧情,疑问在归子月头脑中一晃而过,深埋心底。
丫鬟低眉顺目,知道此时并不需要她接话。
在众人翘首以盼之中,一辆马车缓缓驶过街市。
归子月远眺,轻易便见到车中的女孩顽皮的掀开车帘一角,自以为隐蔽地打量着京城的繁华。
车内似乎还有别人,想来是将军府派去接应的护卫。
那女孩时不时回头,低声对那人说着什么。
虽听不真切,但归子月大致猜得到内容——这得益于那份悄然呈在她案头的密报。
归子月轻声问身边人:“你知道一本优秀戏文的女主角是什么样的吗?”
归子月并未听见丫鬟的回答,她的视线随着马车缓缓看向远方。
镇远将军流落在外的独女归京,此事引得的瞩目,又岂止寻常百姓?
此刻的京城之中,也远远不止归子月一人观望。
一偏僻塔楼之上,一人身着淡青色锦袍,金线绣制的流云纹错落的排列在衣摆上,腰间悬一枚翡翠竹纹佩,清雅庄重若隐若现。
手持清茶,微微轻抿,俨然一派温润如玉的公子模样。若叫不知情的人见了,大抵会以为是哪家出来寻师访友的读书人。
陆临舟却只觉得对方虚伪至极——这满京城恐怕只有他知道,这位声名远扬的太子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轻啧一声,“唰”地展开折扇,一撩衣摆在太子松对面坐下:“将军府这位真千金回京,阵仗倒是不小。”
“嗯。”太子松转动茶杯,双眼微眯,教人看不透情绪。
“你就不好奇将军府这桩奇事?”
“不清楚。”
才怪。不清楚还能特地拉他来这儿看热闹?陆临舟一个字都不信。
“子渡,我这婚旨下达,尚不足一月。”
这是暗示他不要提那回京的人?这错开话题的手段未免有点强硬了。
“你不是为拉拢清流一派,才求娶林相嫡女的吗?”
林相为人处世极得人心,天下读书人多视他为毕生楷模。皇帝这一纸婚书落下,京城里稍有脑子的人都明白背后的用意,只不过看得深浅不同罢了。
太子松仍是那副令陆临舟不快的虚伪模样,只淡淡道:“眼见耳听,真真假假。”
陆临舟懒得猜谜。什么真真假假?若没有这位默许,风声又怎会传得如此之快?
他素来不喜多费脑筋,索性不再试探这桩婚事。反正要嫁过去的又不是他家姑娘。
啪的一声,陆临舟合起折扇,他话归正题:“镇远将军突发意外,京中局势怕是要变。”
“变或不变,还要看上头那位的心意。”
陆临舟听到这几乎是明示的话,顿时心下了然。
二人的对话止于檐外风响,再无人知晓。
而当真千金的马车缓缓驶向将军府时,天色也逐渐暗沉下来,乌云压境,似有一场暴雨即将倾盆而下。
“变天了呢……”归子月轻声感叹,“回去吧,再晚些,父亲该问责了。”
淅淅沥沥的雨丝洒向京都,起初并不急促,却连绵不绝地一连下了数日,不知何时停歇。
近日京城之中,为人津津乐道的不过三件事:
一是“天下第一才女被陛下指婚给了太子”;
二是“镇远将军府竟闹出一桩抱错孩子的丑闻”;
而这第三件,则是“一年一度的赏竹宴即将开办”。
这第一件众人心中都有数,整个大齐能配得上林小姐的也就只有那太子殿下了。
引起众说纷纭的是那赏竹宴。
照理说赏竹宴年年都有,京城百姓早已习以为常——可今年不同寻常的是,将军府收到请柬、代府前去的,竟是那位养了十六年的假千金。
这就不得不引人深思了。
且不论外界如何揣测镇远将军那些事,于丞相府而言,日子却依旧平静如水,未见波澜。
一僻静小院中,一名低眉顺眼的小厮将一封邀请函呈到归子月面前。她凝神看了片刻,轻声问道:“父亲此时在何处?”
“丞相大人正在书房处理公务。”
“你去禀告一声,说月儿有事相商。”
小厮对她的吩咐毫无质疑,低声应了一句便退下了。
归子月以手支颐,眉间似有倦意。一旁的丫鬟察言观色,悄然退去。
不过片刻,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然而至,半跪在她面前。归子月摆摆手,对方便将一纸密信交于她手中,转瞬间有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
她展开密信看了看,随后将其置于烛火之上。信纸蜷曲成灰,纷纷扬扬散入空中。归子月半阖双眸,陷入沉思。
至于那已经离开的送信者,归子月并不担心对方会暴露行踪。
在某人的有意纵容下,府内遍布了各方卧底,就那些虾兵蟹将,还不至于探听到她的人的下落。
说来可笑,那些被派来的探子,本就不是什么顶尖的高手,最后竟能扯出通敌叛国的罪名。归子月不相信她谨慎的父亲会不做准备,谢松,真是好手段。
思及此处,归子月唇角不由弯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她正了正神色,开始思量要如何让她那位父亲听信她的鬼话——给林雪制造结识那位假千金的机会,这是她的第二步棋。
“家中几个妹妹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林相望着眼前垂眸恭立的女儿,语气平淡,“你想做什么?”
“女儿已被许配给太子殿下,但妹妹们还未有着落。”
林相面色未改,语气却陡然下沉:“你何时操心起妹妹的婚事了?”
“女儿知错。”归子月声调柔顺,“只是想着赏竹宴向来热闹,妹妹们未曾见识过。宴会上才俊云集,让妹妹们去凑个热闹也是好的。”
林相不知想到什么,神色稍霁。
归子月趁势又道:“日后女儿若是成为太子妃,妹妹们也要独当一面。借赏竹宴让她们历练一番,未尝不可。”
“几个孩子里,也就小雪年岁相当。你去找她吧。”
归子停下手中磨砚的动作,柔声应道:“是。”
“将军府近日倒是出了不少趣事。”林相忽然开口。
归子月心知父亲想打听什么,从善如流地接话:“今日远远瞧见那位刚回京的将军府千金,倒是个极出色的人。”
“哦?你也去看了?”林相语气莫测。
装模作样。归子月唇角微扬,语气却依然温婉:“平日出门游玩吃茶时,恰巧遇上她回京,一时好奇便多看了几眼。”
“平日倒没看出,你玩心这般重。”林相语气莫测,“倒是做父亲的不是了。”
“父亲说哪里的话,女儿不过是一时兴起,倒教您误会了。”
林相不置可否,只是告诫道:“日后嫁入东宫,这些玩闹心思可要收一收了。”
真是迂腐得可以。
归子月垂首应是。
“你素来眼界高,竟对镇远将军的女儿有如此评价,倒让为父有些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物能入你的眼。”
“女儿见那姑娘神情灵动活泼,一见便心生欢喜。”
“哦?仅此而已?”
“父亲明鉴。”归子月从容应道,“前日与陆家小姐同游时,她曾提起叶小姐。说是初回将军府时,下人难免有照料不周之处,小将军见状严惩了怠慢的下人。想来二人能相处得这般融洽,叶小姐必定是个极好的性子。”
林相搁下笔,若有所思:“这两个阴差阳错的孩子能相处得这般好,倒真是难得。”
归子月不再多言,任由父亲思绪流转。
“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归子月转身,缓缓合上书房门,听到一声几不可察的布料摩擦声,心知事已成,归子月的一番话,本就不是说给林相听的。
只愿那封即将呈到某人案前的密信,能早日被展开。
星月交辉,夜阑人静。屋内最后一盏残存的烛火悄然熄灭,一夜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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