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妈又给火盆加了一把炭，在旁边立着一个铝罐烧水，看到洗完澡的张云漾走出浴室喊她过来坐。
“别记恨你爸，他从小到大除了你练字那会儿也没打过你。”
张云漾低声点头，把手往火盆伸了伸，好暖和。
“妈妈，我感觉爸爸每次只要跟村里的事情扯上关系就像变了一个人。”
“长子长孙要面子呗。丢人了丢的不是一个人的脸，丢的全家的，要体面，要吃亏，这样别人才会说这家人识大体，懂分寸，一点用都没有。”
“村里的人怎么想有那么重要吗？”张云漾不解。
“刚嫁过来的时候我也不理解，但是这村里就这样，消息闭塞，天天家长里短的议论是非，连谁家的猪生了几头崽都能被议论上。你爷爷你知道的，体面了一辈子，把什么好的机会，村里的福利都让给别人，一点都没给自己家落着点什么好。现在你爷爷不在了，你爸又回来了，那作为长子全村包括你爸自己都已经框在里面出不来了，老张家就是要体面大气的。你爸也不容易，在市里那几年，也是吃了很多苦，现在你不用操心了，你外公外婆也不在了，我陪着他回来养老，他心底还是高兴的。城里回来的那怎么样也得是比一辈子在村里混的好些了吧？那还跟他们计较本身就丢面。”
“妈妈，你当年为什么嫁给我爸？这村里这么穷，姨妈他们都在城里。”
“哎~为什么，为了不受气呗，当时没分家你舅妈对我和小姨都不好，不过那时候穷，什么都要争，大家有了你就没有了。高考差几分上大学就迫不及待的出来打工认识了你爸，当时只想赶紧远离自己家里的些烂事，很快就和你爸结婚了，你爸当年也挺帅的。”
“妈妈，你外貌协会。”
“那是，谁没年轻过，不然我女儿怎么这么漂亮可爱。那个抱着你的男生是叫杨浅吧？你大学谈的男朋友？”
“妈，这你都猜得到？他去年回本地了。”
“你爸说他家条件很好，当年是为这分的手？”
“也不是全是吧，他出国了几年就断了。”
“那现在呢？准备复合？还喜欢他吧，分手后就没听你再提起过谁。”
“妈....又不是读书的时候了，喜欢也不代表就会在一起。”
“你爸虽然穷，但当时大家都穷，我们家和杨浅家庭差距这么大，确实是个问题，我也不想你嫁过去一辈子都被看不起，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情，是两个家庭拉扯一辈子，若是开头就不好，后面就更难了，漾儿，这苦还是别吃了。再说，年轻的时候谁不是爱的要死要活的，到了四五十岁就不这样想了，过的舒坦随心才是最重要的，爱情没那么重要，走到最后都差不多。”
“妈，你也觉得我们两在一起不合适。”张云漾在心底泛起愁绪，相爱可抵万难真的是句空头支票。
“我只是不想你委屈自己。不早了，妈去给你清点年货，明天要返程了吧，早些休息。”
张云漾温柔点头一个人在火盆边又呆了会，倒了一点水浇灭还未完全燃尽的木炭。
“你别来接我。”张云漾对着电话对杨浅认真的说着，另一端的杨浅心绪烦躁，不能理解。
“我车停在你打车的地方，你不来我就开到你家门口。”
张云漾对着电话挂断的声音深深无语，杨浅现在是完全不听自己说什么了。总不能让他来家里接吧，张云只好拒绝父母送她，自己拖着大包小包去找杨浅。
杨浅对她的赴约也没什么好脸色，一言不发接过大包小包放到车上，等人上车就直接发动，一路无言。
张云漾坐在副驾看着绑着绷带握着方向盘的手，有些难过。
“杨浅，手还疼吗？”没人回答。
“杨浅，下次别冲动了。”没人回答。
“杨浅，要不要一会去镇上吃个中饭先？”没人回答。
杨浅极少这样不理自己的 ，这么多年除了武大樱花那次，再没有如此冷漠过，直到车子到达滨湖尚景，杨浅也没有开口。张云漾心里乱极了。
“杨浅，你上次不是约我吃饭？要不今天我请你？”杨浅走到后备箱利落的拿东西，完全没有搭话的意思。
“杨浅，你到底在气什么？不就是没让来接吗？村里人爱瞎说，何必呢？”
“你怕他们瞎说什么？” 重重的后备箱被关上的声音。
张云漾也怒了，一直给自己甩脸色，好不容易说一句话还这么没好气。
“我不想被村里人说傍大款之类的，不行吗，你从小到大都是别人给你好脸色，你当然不知道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滋味，我们又没什么关系，干嘛要成为谈资，我爸妈在村里也要被问东问西，杨少爷解释清楚了吗”
话是说爽了，对着杨浅满是难过的眼睛，张云漾内心的酸涩立刻涌了上来，她其实和父亲一样，别扭不坦荡，在意别人的议论，假清高，这些话同那个巴掌一样打在了杨浅脸上，这么多年纠结的不肯承认又不得不承认的是否相配，带着家庭的烙印将两人深深隔开。张云漾有一种你看到了吧，这就是真实的不敢轻易示人的自己，带着刻薄与偏激，不敢接受这世界有无私的不分条件的爱。等价交换才是真理。那么杨浅，你是否失望了？你是否觉得不值得？你是否会看清你的爱人不过是个胆小懦弱的人。
“我有些累了，不送你上去了，再见。”
她又一次深深刺痛了他，张云漾再也忍不住眼眶湿润。
看着街道旁开着的樱花，张云漾才意识到春天来了，她和杨浅自然断联又一个月了。发现成年人的世界失联实在是太容易了，在你还没有意识到时间走了多久的时候，你们就已经自然的不联络了，群组消息偶尔谈来，大家顺着聊几句再回到各自的忙碌里。最近有件很诡异的事情张云漾思索再三也没在群里说，她最近老是收到莫名其妙的短信，什么我在看着你，我一定要摸遍你全身之类的的骚扰内容，最开始张云漾只当是什么垃圾短信并没有在意，直到有一天短信写着你今天穿的包臀裙真美，衬着你桌子上的玫瑰花美死了让我欲罢不能。张云漾简直头皮发麻，她当天正穿着工服准备参加一个行内活动，桌子上正放着妇女节行里送的已经要干瘪的玫瑰花。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我说了，总有一天我要摸遍你全身。”
张云漾立马拉黑手机都吓得拿不稳了。更可怕的是过了两天又有另一个号码给她发送同样的信息，信息里甚至有她回家路上的一些标志性地点，她更害怕了。张云漾有想过告诉秦随依，但秦随依知道了等于大家都知道了，等于杨浅也会知道。她只好每天都开车上班，跟着大流一起下班，到家就反锁家门，一段时间也平安无事。
直到有一次张云漾出差外地下午五点多到市里，因为项目上有个比较急的事情要处理，张云漾下了火车直接打车去的行里，忙完已经晚上八点了。张云漾伸了个懒腰，准备走着去吃点东西然后散步回家，走着走着有很不好的直觉，像是有人在跟着她，她警惕的往后看，能快速看到一个人影躲闪了，张云漾强装镇定，拿出手机给秦随依打电话，加快了步伐。
“秦姐，我感觉我被人跟踪了....”
“啊！！！怎么会有这种事。那你现在在哪儿？周围有人吗？”
“我在街上，街上有些行人，前段时间我就老收到骚扰短信...”
“张云漾，这么大事你闷着不说？你先赶紧去找个人多的店呆着。”
“嗯，在街上他应该不敢怎么样，主要是我今天没开车不能直接到地库，我不敢一个人回家，万一真的一路跟着，暴露了家里的地址以后估计更麻烦。”
“杨浅知不知道，你赶紧给他打电话啊，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用，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我们...吵架了，我们这段时间没联系。还是别跟他说了..”
“大家认识这么多年，杨浅怎么可能袖手旁观？你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怎么办，杨浅要是知道我瞒着他，估计要杀我泄愤。”
“我先吃东西了，再说吧，保持联系秦姐。”
不行不行！必须马上告诉杨浅！秦随依立马拨通电话，好死不死没人接，杨浅你怎么关键时候掉链子！！！
吃完晚饭已经又过了半小时了，张云漾还在店里坐着思考该怎么办。已经九点半了，那个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跟踪我？杨浅....
算了，法治社会，小心些就行了。张云漾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打个车回家，这比一个人走回家还是安全多了。站在路边等车的时候，旁边站上来一个人，张云漾无意撇了一眼，不安立马涌来，这人不会是跟踪她的那人吧，不然哪个好人一身黑还带个帽子。
张云漾内心擂动，警报拉响。这人总不至于在大街上乱来吧？街上人变少了，为什么还没看到出租车，这时候电话响了来电是杨浅，张云漾本身高度紧张加是杨浅，手都开始抖了，电话啪的一下掉在了地上，屏幕黑下来了。这运气也太差了，我的天!
杨浅今晚在单位加班开会，会议结束后给秦随依回电，得知张云漾被人跟踪了，只觉被人用雷劈了。飞奔到车上给张云漾打电话，还没接通电话就断了，杨浅大脑一片空白，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狂飙到张云漾单位一片漆黑，手机依旧打不通，停车沿路狂奔，比大雨淹没学校那晚更加惊慌，至少她不像今天这样被坏人盯上，杨浅想都不敢想这次出事会怎么样。张云漾...张云漾....你在哪里？你在哪里？直到路边有几个人聚在一起，说着什么报警之类的，杨浅赶紧跑过去，真的是张云漾。
张云漾衣服有些不整，头发散乱，脖子上有些浅浅的伤痕，坐在地上，眼里有些惊魂未定。
“现在这世道，怎么在大马路上就敢对小姑娘动手动脚，还好我们今天晚班，不然这小姑娘要倒霉了。”
杨浅浑身都被重重击打过的愤怒。
“张云漾。”
看到来人，张云漾连忙从地上起身，一双噙着泪水的眼睛就直直的看着杨浅，杨浅的心都破成筛子了。他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张云漾身上，搂住她。
“小姑娘，这是你男朋友吧？以后上班晚了还是让男朋友来接，刚那个男的多吓人啊，大马路上就动手动脚，这小姑娘哪是对手啊，就是让他给跑了，不然怎么都要给抓到警察局去。”
杨浅的心又疼了几分，这么危险她都不主动联系他。
“谢谢阿姨，我们明天去报案，今天先让她好好休息一下。”杨浅牵着张云漾沉默的走着，上车回家。
“谢谢。我没事了。”
“家里的药箱在哪里，我帮你处理下脖子上的伤。”
“骚扰你多久了，为什么不报警？”
“差不多一个月吧，我以为就是骚扰短信没当真，而且我也很小心，今天是个意外....”
“张云漾！这么久了你都不跟我说！今天出事了要不是秦随依给我打电话你还不打算告诉我吗？意外，别人明显是蓄谋已久！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杨浅气的整个人都在抖。
张云漾自知理亏，起身去拉杨浅坐下。
“听你的，明天就报警，怎么会有人这么无聊这么大胆....”
“只有这个吗？张云漾在你眼里到底把我当什么，你遇到危险第一时间都不联系我。”
“我谁都没讲啊，我今天才跟秦随依讲的。”
杨浅只觉得可笑，她不和好，她疏远他，但他也从没想过这种危险的时候她不依靠他，他自嘲般的看着张云漾，失去所有力气。
张云漾的心阵痛了一下，伸手去握杨浅的手。
“我...我....我们是朋友没错，但....”
“张云漾，你真是够了。”杨浅摔门而去。
第二天张云漾汇报单位提供证据报警，警察顺利查到这人专挑职业女性，惯犯，也不犯大事，就是爱搞跟踪加街上袭偷袭这一套，每次被抓关几天又放出来找下一个目标，就是一直没查出来他从哪里搞的别人的信息。事情完结后张云漾在群组自我检讨并汇报处理结果，被大家好一顿训。
杨浅没发表任何意见，给季一齐打了个电话。
“喂，季一齐，你帮忙查下，我怀疑这人有非法信息渠道，专门卖信息的。”
“你们吵架了？”
“我发现毕业后你现在变情感专家了。”
“生气张云漾瞒着你吧？杨少爷情路坎坷啊？”
“滚！”
“不像你啊，你不是放下豪言壮语，势在必得吗？而且当年分手你不是也知道了吗？”
“嗯，我只是怕，怕她真的不需要我了，真的不想再喜欢我了，不知道还能怎么办。我现在一靠近她，每次都是自讨苦吃。季一齐，家庭之间的差异影响真的这么大吗？”
“给她点时间吧，张云漾这名字起的真对，你这不知民间疾苦的杨少爷。你要知道，你只需要爱她，但她爱你越深，需要剖析的痛苦就越多。”
“从高中到现在，十几年了，还有多少时间给我们蹉跎。”
“怎么，杨少爷，别人等了你这么多年，现在换你等等就不行了？”
“你是会安慰人的。”
也罢，就从朋友开始做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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