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小的身影在村子里穿梭，捉迷藏、跳格子玩了个过瘾，直到太阳升到正中，枫禾的肚子“咕噜”地叫了一声。
他摸了摸肚子，突然眼睛一亮，拉住洛尘的手就往村口走。
“阿尘！去我家吃饭吧！”
“我妈妈做的桂花糕可好吃了！又香又甜！”
洛尘听到这话，脚步顿住了。
他脸上刚因为玩耍而浮现的红晕褪去了一些，眼神里透露出犹豫。
他回头望了望村尾乔欣家模糊的轮廓，小声开口道：“可是……阿婆还在家等我……”
嘴里是这么说的，可洛尘的脚却像钉在原地，目光黏在枫禾那充满期待的脸上。
和枫禾一起玩的感觉太好了，好到他舍不得就这么结束。
枫禾看出了他的犹豫，撒娇似的晃了晃洛尘的胳膊。
“就一次嘛！吃完你就回去，很快的！”
“到时候我让我妈妈跟乔阿婆说一声，乔阿婆肯定不会怪你的！”
枫禾的语气与这句的“就一次”，“很快的”就像是有魔力一般，击溃了洛尘心里的所有防线。
对友伴的渴望压倒了一切——他终究只是一个六岁的孩子。
洛尘抿了抿嘴，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
“太好啦！”
枫禾欢呼一声，拉着洛尘就往村口跑。
枫禾家住在村口左边，紧挨着那郁郁葱葱的山林。
初秋的中午，阳光暖洋洋地洒了下来，将山峦和村庄都镀上一层金色。
他们跑过几户人家，来到一个用矮木栅栏围起的小院前。院子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其中一角堆放着整齐的柴火。
越是靠近院门，洛尘心中的不安就增长一分。刚才那头脑一热的勇气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则是熟悉的忐忑。
他下意识地缩到了枫禾身后，小手紧紧抓住枫禾的衣角，只露出一双黑漆漆的眼睛，警惕又不安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院落。
他的脑袋里不由自主地开始胡思乱想：枫禾的爸爸妈妈会不会也像其他人一样，看到他就会皱起眉头，把他赶出去？
但枫禾可没想那么多，他兴高采烈地推开因为动作而吱呀作响的院门，大声喊道：“妈妈！我回来啦！我还带了朋友！”
话音未落，一个系着粗布围裙的妇人就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是枫禾的母亲云茉清，面容温和，挽着发髻，几缕发丝因汗水粘在额角。
她看到枫禾，脸上立刻流露出慈爱的笑容，而当她的目光越过儿子，落到枫禾身后的那个瑟缩躲藏的孩子身上时，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就被温柔所取代。
她并没有像洛尘恐惧的那样露出嫌弃或驱赶的神色，而是快步走上前，一边在围裙上擦了擦沾着面粉的手，一边弯下腰，声音十分柔和：“小禾带朋友来了？欢迎欢迎，快进屋歇歇，玩了一上午累了吧？”
说着，她极其自然地伸出双手，一手牵起还在兴奋嚷嚷的枫禾，另一只手则轻轻地握住了洛尘因为紧张而有些冰凉的小手。
洛尘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缩回手，但云茉清的手温暖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牵着他往屋里走。
他被动地被牵着，仰起头看着云茉清温和的侧脸，心里的恐惧像遇到阳光的冰雪，悄然融化。
“孩子他爹还在田里，晌午不回来吃了。”
“正好，我蒸了桂花糕，还熬了粥，你们俩先垫垫肚子。”
云茉清一边说一边把两个孩子带进了堂屋。
房子是木房子，简朴，但收拾得明净。
堂屋正中的木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一股淡淡的、甜丝丝的桂花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云茉清让两个孩子坐在长凳上，转身就去灶间端吃的。
洛尘局促地坐着，小手放在膝盖上，手指绞在一起，眼睛忍不住悄悄打量着这个充满生活气息的、温暖的家。
这里和阿婆那个总是弥漫着药味、显得有些冷清的小屋很不一样。
很快，云茉清就端着一盘热气腾腾诱人的桂花糕和一盆稀饭走了出来。
她把吃的放在桌上，又给两个孩子各盛了一碗粥。
“快吃吧，别客气，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枫禾早就迫不及待了，抓起一块桂花糕就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对洛尘说：“阿尘快吃！我妈妈做的桂花糕最好吃了！”
洛尘看着眼前热腾腾的糕点，又看看面带笑容的云茉清，再看看鼓着腮帮子、吃得一脸满足的枫禾，一直紧绷着的小脸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也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小口。
软糯的口感在嘴里化开，带着浓郁的桂花香。
他抬起头，对着云茉清露出了一个带着点羞涩的笑容，小声说：“谢谢……阿姨。”
阳光透过木窗棂照进来，落在三个人的身上。
在这个临近山脚的农家小院里，六岁的洛尘，第一次尝到了来自朋友以及朋友家庭的、毫无芥蒂的温暖。
这顿普通的午饭，连同桂花的香甜，深深烙印在了他的记忆里，成为了他灰暗童年中的一抹珍贵亮色。
他此刻只想让这一刻多停留一会儿。
吃完香甜的桂花糕和暖融融的稀饭，洛尘的小肚子变得鼓鼓的。
云茉清又给两个孩子倒了温水，看着他们喝完，便细心地用帕子给枫禾擦了擦嘴角的糕屑，又顺手也替有些拘谨的洛尘也擦了擦。
“小禾，带你的朋友在院子里玩一会吧，刚吃完饭别跑跳。”
云茉清收拾着碗筷，叮嘱道。
“一会我就去村尾跟乔神婆说一声，让小尘再多玩会，免得她惦记。”
听到这话，洛尘心里最后一丝不安也消失了。
他抬头看着云茉清，眼睛里充满了感激。
“谢谢阿姨。”
枫禾已经跳下凳子，拉着洛尘的手就往院子里走。
“知道啦妈妈！我们去看看我养的那盆指甲花！”
院子不大，但充满生机。
枫禾拉着洛尘蹲在一盆开得正正盛的紫红色指甲花前，叽叽喳喳地说着怎么用花瓣染指甲。洛尘安静地听着，时不时伸手碰一下柔软的花瓣。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鼻子里是饭菜残留的香气和植物的清新香气，耳边是枫禾活泼的声音。
这种平静而温馨的时光，是洛尘过去从未想过的。
又玩了一小会儿，洛尘虽然不舍，还是记挂着家里的阿婆。
他拉了拉枫禾的袖子，小声说：“阿禾……我该回去了，阿婆一个人……”
枫禾虽然有点失望，但也懂事地点点头：“好吧……那我送你到路口！”
云茉清正好洗完碗出来，听到他们的对话，便擦干手走过来。
“是要回去了吗？阿姨送送你吧，正好我也要去跟你阿婆说一声。”
“不用了阿姨，我自己能回去。”
洛尘连连摆手他不想太麻烦别人。
“没事，顺路。”
云茉清笑了笑，解下围裙，对枫禾说：“小禾，你在家看家，爸爸马上就回来了，妈妈送送小尘。”
说着，她便牵起洛尘的手，一起走出了院门。枫禾趴在院门口，用力地挥着手：“阿尘！明天见！”
“明天见！”
洛尘也回头用力挥手。
走在回村尾的路上，云茉清的手温暖而干燥。她没有问洛尘任何让他可能感到难堪的问题，只是偶尔指着路边的野花或者树上叽叽喳喳的鸟儿，说些轻松的话。
快到乔欣家时，洛尘远远就看到乔欣正站在院门口，手搭在额前，朝着村口的方向张望，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
“阿婆！”洛尘喊了一声，挣脱云茉清的手，小跑了过去。
乔欣看到洛尘，明显松了口气，但看到紧随其后的云茉清，又愣了一下。
云茉清走上前，笑着解释道：“乔婆婆，不好意思，让小尘在我们家吃了午饭。两个孩子玩得高兴，就没及时送他回来，让您担心了。”
乔欣看了看跑到自己身边、脸上还带着红晕和笑意的洛尘，又看了看态度诚恳的云茉清，脸上的焦急化为了感激和一丝复杂的宽慰。她连忙说：“哎呀，是茉清啊，没事没事，孩子没事就好，还麻烦你专门送回来。小尘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怎么会呢，小尘很乖，和小禾玩得挺好。”
云茉清笑道，“以后要是方便，欢迎小尘常来玩。”
“哎，好，好……”
乔欣连连点头，心里百感交集她看得出，洛尘今天是真的开心。
又寒暄了几句，云茉清便回去了。乔欣牵着洛尘的手回到屋里，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玩得开心吗？”
“开心！”
洛尘用力点头，迫不及待地跟乔欣分享起来，“阿婆，枫禾的妈妈做的桂花糕可好吃了！她……她对我很好，还牵我的手……”
听着洛尘略带激动的描述，乔欣的眼眶微微湿润了。
她背过身，假装去收拾药罐，实则悄悄抹了抹眼角。
她知道，这份来自外界的善意，对洛尘来说是多么珍贵。
这一天，洛尘的话比往常多了许多，晚上睡觉时，嘴角都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梦里，不再是冰冷的追逐和恐惧，而是温暖的阳光、香甜的桂花糕和枫禾灿烂的笑脸。他似乎看到，那冰封的世界，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了融融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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