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魔殿之内，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周围墙壁上幽蓝的魔火在无声跳动，将两人对峙的身影拉长，扭曲，投映在冰冷的地面上。
墨临渊脸上那掌控一切的、带着玩味与残忍的表情，彻底僵住了。他那双看惯了尸山血海、倾覆毁灭的深邃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一种近乎茫然的愕然。就连周遭原本翻涌躁动的魔气，都似乎因为这句完全超出理解范畴的问话而停滞了片刻。
“pH……值？”墨临渊重复着这个古怪的音节，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他欺近的身形微微后撤了半分，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一捏就碎，却语出惊人的“瓷娃娃”。她站在这里，站在连最凶悍的魔将都会瑟瑟发抖的威压中心，苍白的脸上虽有惧意，但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却有一种……近乎狂热的探究欲？
这太诡异了。比他预想过的任何一种反应——哭泣、哀求、恐惧崩溃、甚至强作镇定——都要诡异一万倍。
苏浅雪在问出那句话后，心脏也在胸腔里狂跳。她知道这很冒险，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但她必须抓住任何机会，将对话引向她熟悉的、能够掌控的领域。生存的本能和专业的知识在此刻奇异地融合，让她鼓起勇气直视那双令人心悸的眼睛。
“是一种衡量土壤酸碱度的指标，尊上。”苏浅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带着学术探讨般的认真，“酸性太强或碱性太强，大多数植物都无法生长。我看您这……领地，”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土壤似乎不太肥沃，想种点东西，得先了解基础条件。”
墨临渊沉默了。他活了不知多少岁月，听过无数祈求、诅咒、阴谋诡计，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种……类似于工匠讨论材料属性的语气，跟他讨论他这片象征着死亡与绝望的魔域土壤适不适合种花。
这种荒谬感，甚至暂时压过了他被冒犯的感觉。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大殿回荡，不似之前的冰冷，反而带了几分真实的笑意，虽然这笑意依旧让人毛骨悚然。“玉清寒……知道他养的金丝雀，脑子里装的都是这些……泥土吗？”
苏浅雪心中一紧，但面上不动声色：“仙尊不管这些琐事。”
“有趣。”墨临渊终于止住笑，指尖轻轻敲击着王座的扶手，发出叩叩的轻响，每一下都敲在苏浅雪的心弦上。“本尊这无间地狱，怨气凝结，魔息浸染，万物凋零。你说的那个……pH值，想必是低得可怜。至于玫瑰？”他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那种需要阳光雨露、精心呵护的娇弱之物，在这里连一刻都活不下去，它的灵魂会被魔气瞬间撕碎。”
他的描述如同最绝望的判词。但苏浅雪听在耳中，农业博士的大脑却飞速运转起来。
强酸性环境？怨气魔息相当于高浓度的有毒污染物和特殊的逆境压力？万物凋零意味着生态位空白……
挑战巨大，但并非完全无解！她脑海中瞬间闪过几种极端环境下也能生存的植物，以及改良酸性土壤的方案（虽然魔域的“酸性”可能并非普通意义上的酸碱度）。
“事在人为，尊上。”苏浅雪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墨临渊无法理解的光彩，“没有绝对的生命禁区，只有尚未找到的生存之道。或许，我们可以尝试培育一些……更坚韧的品种？”
墨临渊凝视着她，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她的灵魂。他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虚伪或恐惧，但只看到了认真的思索和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
这个女子，和他所知的那个柔弱的、需要被精心呵护的白月光形象，截然不同。玉清寒知道她的这一面吗？还是说，这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味，取代了最初的杀意和玩味。毁灭一个有趣的、出乎意料的东西，似乎比毁灭一个千篇一律的瓷娃娃，更有意思得多。
“你想试试？”墨临渊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慵懒，却少了几分刻骨的寒意，“可以。”
他抬手，随意地指向大殿一侧一个幽深的通道口。“那里通往魔域外围的一片废土，比这里更‘适合’你的研究。本尊给你一片地方，也给你……活下去的机会。”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轻描淡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规则：“但是，小东西，记住几点。”
“第一，魔域弱肉强食，除了本尊的宫殿，其他地方危机四伏。你离开这里的庇护，被哪个魔物吞了，是你自己无能。”
“第二，别耍花样。玉清寒派你来的可能性虽小，但并非为零。若让本尊发现你有任何异动……”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指尖萦绕起一缕黑色的魔气，那魔气发出嘶嘶的声响，仿佛能湮灭一切。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墨临渊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牢牢锁住苏浅雪，“证明你的价值。要么，你种出点什么有趣的东西，取悦本尊；要么……你就把自己变成这片废土的养料。”
条件苛刻，危机四伏。但苏浅雪心中却升起一丝希望。她得到了一个暂时的容身之所，和一个……进行农业实验的机会？
“多谢尊上。”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屈膝行了一礼，姿态不卑不亢。她没有做出任何保证，但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墨临渊挥了挥手，像是打发一只无关紧要的小动物。“影煞。”
一道模糊的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苏浅雪身边，是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看不清面容的魔侍。他身上散发着冰冷的气息，比墨临渊的威压更具实质性的威胁。
“带她去‘枯萎之痕’，随便划块地给她。看着她。”墨临渊吩咐道，语气淡漠。
“是，尊上。”影煞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苏浅雪最后看了一眼王座上那个重新陷入沉思的俊美魔头，转身跟着影煞，走向那条幽深的通道。每一步，都踏入了未知的险境，但也踏向了她自己选择的、挣脱既定命运的道路。
通道漫长而黑暗，只有影煞手中一盏幽绿的灯笼提供着微弱的光亮。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焦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气味，比大殿中更加浓烈。苏浅雪感到呼吸有些困难，体内的灵力运转也滞涩不堪。这里的环境，对修仙者极不友好。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眼前豁然开朗，但景象却让人心头沉重。
这是一片广袤无垠的荒原，天空是永恒昏沉的暗红色，看不到日月星辰。大地是焦黑色的，布满了龟裂的痕迹，如同干涸的河床。零星散布着一些奇形怪状、色泽暗淡的枯木，像是垂死的巨人。远处，隐约可见扭曲的山峦轮廓，以及空气中肉眼可见的、丝丝缕缕飘荡的黑色魔气。
这里就是“枯萎之痕”。名副其实的生命绝地。
影沙在一块相对平坦、靠近一处嶙峋怪石的空地前停下，沙哑道：“以此石为界，方圆百步，归你。”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感情，仿佛在分配一件死物。
苏浅雪看着脚下坚硬、贫瘠、毫无生机的焦黑土地，蹲下身，伸手抓起一把泥土。泥土冰冷刺骨，颗粒粗糙，里面混杂着细小的黑色晶体（或许是魔晶碎屑），用力一捏，便碎成粉末，没有半分黏性。
典型的极度贫瘠、结构破坏、可能含有毒物质的土壤。pH值……她不用测也知道，绝对低到令人发指。
挑战远比她想象的更加严峻。
但她没有露出沮丧的表情，反而仔细地观察着土壤的结构，甚至凑近闻了闻（一股浓烈的硫磺和金属味）。她起身，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些枯木、怪石，以及远处隐约可见的一小片冒着气泡的、色泽诡异的沼泽。
“这里的水源在哪里？”她问影煞。
影煞沉默地指向那片诡异的沼泽。
苏浅雪：“……”好吧，灌溉用水也得自己想办法解决了。
她并不气馁。至少，她有了起点。她从随身的储物袋（原主的东西，里面有些低阶丹药、灵石和几件普通衣物）里，找出一个小玉铲和几个空玉盒。开始小心翼翼地、在不同地点采集土壤样本。她需要更详细地分析这片土地的特性。
影煞如同一个真正的影子，沉默地站在不远处，黑袍下的目光冰冷地注视着苏浅雪的一举一动。他无法理解这个弱小的人类在做什么。在这种地方摆弄泥土？简直是疯了。
苏浅雪却完全沉浸在了她的“工作”中。她将不同区域的土壤样本分别装好，贴上简单的标签记录位置。然后，她又走到那些枯木旁，观察它们的死亡状态，甚至刮下一点树皮样本。她还注意到，在一些岩石的背阴处，生长着一些极其微小的、色泽暗红的苔藓类植物。
生命！即便是如此微弱、如此适应了黑暗的生命形式，也意味着这里并非绝对的死地！
这个发现让苏浅雪精神一振。存在原生生物，就说明生态系统有基础，有改造的可能。
她忙碌的身影，在这片绝望的废土上，构成了一幅极其不协调却又充满奇异生命力的画面。
远在魔殿之中的墨临渊，通过一面悬浮的水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水镜中，那个纤细的身影正蹲在地上，无比认真地用玉铲挖着泥土，时而蹙眉，时而若有所思。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水镜表面，镜中景象涟漪般荡漾开。
“泥土……pH值……玫瑰……”他低声自语，唇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再次浮现，眼中兴味愈浓。
“苏浅雪……你究竟是个傻子，还是个……连我都看不透的异数？”
“本尊倒要看看，你能在这无间地狱里，玩出什么花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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