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云手这一吃惊非同小可,却也始终迷蒙,向曹师爷慢语道:“此事断不应该。”
话音才落,忽然元家老四“噔噔”闯进应家,见了曹师爷,忙先施礼道:“原来是你老。我来向亲家打听点事。”
曹师爷拈须笑道:“可是关于秦家小后生状告你家的事?”
元家老四当即点头哈腰不止:“是,是。”
应云手强忍不快,依礼照旧唤了一声:“四叔。”
元家老四手一挥:“果然是你回来了。我不与你说话,你家大人呢。”
曹师爷笑道:“如今状元公可不就是他家的‘大人’了。”
元家老四道:“你老人家不知情,这小子伙同秦家的小东西合谋陷害我家。”
曹师爷疑惑道:“他俩合谋?那为何秦家后生连应家也一并告了呢?我正是为此事而来。”
元家老四一愣,继而无端指责道:“一并告了?那必定是分赃不均。反正我家小子说他家里有个年轻客人,他家老二在学堂也嚷嚷过,说他哥哥带外面的客人回来,不是秦家小子,还能是谁。”
曹师爷辨析道:“你儿子今年多大,应家老二今年多大,哪一个是见过秦家当年丧事,见过本人的。我在衙门里倒是见那小子了,跟当年的小公子完全不是一个样,就算他立地站在你面前,你也辨认不出来。再者说,状元公衣锦还乡,若是家里没有客人登门,身边没有过年轻朋友,我头一个不信。这里头或许有秦家小子,或许没有,谁能辨认的出,保不齐他就是混在人群里伺机打探有利消息。听说他现住在城外的庙里,给他爹娘做法事来着。你有这个心气在这里质问邻居,被告打被告,不如去城外打探一个明白,你兄弟为将来提审过堂早做准备。”
元家老四眼睛一亮:“到底是咱望江的第一谋士,小的明白了,明白了。”说完面上笑着作揖,与应云手也和蔼许多,手舞足蹈地走了。
待元家老四出了应家院子,曹师爷继续道:“方才的话被这人打断了。老爷的确接了秦家小子的状子,这里面有个缘故。其一,秦家小子背负军功,是诏书上写明大功必封、必赏、必赦之人,老爷不敢违背皇命。其二,他状告的是望江县几户人家合谋侵占孤寡家产,而他家这孤寡又是进士之家,二品老臣所遗唯一嫡传血脉,条条占理,老爷不能不接。因此老爷特地派小人先来向状元公禀明,另外也请状元公放心,老爷审案知晓深浅,绝不会为难状元公。”
至此,应云手也只好顺水推舟道谢。
傍晚时,云擎难得早早归家。应云手看见弟弟,逗趣道:“今日倒是难得,究竟先生舍得放你走,还是你终于舍得离开学堂了。”
云擎自与哥哥吵架已经过去数日,兄弟间的隔阂早已消除,更是亲见哥哥从京城带回那样多好东西,皆是自己未听说未见过的,家中日日来往的客人也是自望江一直排到睢川府的诸本地世家豪族官员,云擎知觉自己的颜面也跟着长了几分,出去走在外面愈发的理直气壮,对待哥哥也愈发态度恭敬。见哥哥问他,乖巧应道:“说来奇怪,先生忽然将我找去,告诉我咱家里有些事情要发生,今晚必定全家商讨,让我回来与家中解忧。从你回来,咱家哪天没事,怎么忽然先生就未卜先知起来。”
应云手咋舌道:“确实是件不寻常的事,正好你回来,赶紧去厨房帮忙,咱们早早吃饭,慢慢说。”
过一时饭菜上桌,全家人围做桌前,应云手不紧不慢将白日曹师爷的话全盘托出。应父率先道:“从他小时候在望江那一年,直到前日他在咱家住的那一天,咱们全家何曾亏待过他。难道真是这孩子无父无母的,无人教导,做事愈发古怪不循常路。”
云擎当即反驳:“小感哥哥不是那样人。”
应母教训道:“低声些,生怕人家不知他跟咱家走得近。这件事才开始,改日因着你这句话再惹出别的祸来。”
应父亦以话语指点道:“哦,你的亲哥哥一见面就吵的又哭又闹又跳江,才认识的小感哥哥就是好人。”
云擎被父亲说的红了脸,虽不服气却也不敢再高声,嘴里嘟囔道:“反正我看他一身正气,不是个坏人。”
应父道:“故而古人教导‘人不可貌相’。小感模样生得好些,你就认他作好人,反之似那元老四,因着生得模样粗糙,素日行事粗鲁些,你哥哥就总说他是坏人,你兄弟倒是心有灵犀。”
应云手心底一惊:“元老四?糟糕,他知道小感独自住在城外。”不等说完,他当即起身,“今晚不必等儿子了。”说着冲了出去。
应父气到无可奈何:“哪里是儿子,竟是个老子。从他回来我还未吃过一顿安稳饭,不是这个出去,就是那个出去。”
应母亦被提醒,扭头见云擎愣愣看着,立时吩咐道:“赶紧去追你哥。”
“哦!”云擎恍然大悟,大喊着:“哥,哥,等等我。”也冲出院门。
应母扭头向云练:“你弟喊得什么?”
云练道:“娘方才让阿擎去追哥,我猜他俩一定结伴,趁着日头未落城门未关出城,今晚都不回来了。”
应母“啊?”一声:“我让他将阿手追回来。”
云练故意试探道:“要不我去把他俩喊回来?”
云绩也拍手笑道:“我也去,我也去。”
应母气鼓鼓道:“都给我安静。四个孩儿,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云练的猜测没错,应云手与应云擎两兄弟果然径直出城门,奔道观而去。等他们到了道观外面,太阳才落山,赤红余晖满天,道观暗色山门外有人正在认真刷洗一匹马,看身影正是秦感。应云手忙高声招呼。
秦感见他兄弟并排过来,面上未带多少惊讶,只有欢喜,开心道:“我就知道,你得了消息一定会来的。”
云擎抢在他哥哥前面,兴奋道:“这就是那匹马呀,果然好看。小感哥哥,你答应我的,改日事成了,让我在城外痛快骑一骑马。”
秦感宠溺道:“这是自然。”
应云手疑惑不已:“你怎么知道他的马?什么事成了?”
云擎搔搔后头,不好意思笑笑。
秦感以眼向后示意:“你去吧,他们都在后面。”
云擎听话离开,留下一脸懵的应云手。
秦感仍旧朝着应云手只是笑,应云手却忽然想起来:“元家老四是个狠人,得知你要告他家,拿回所有财产,必不会善罢甘休。我担心他知道你独自在这里,趁晚间过来伤害。”
秦感道:“你既知他是个狠人,便知以你不能对抗他。”
应云手坚决道:“当年不能,未必今日也不能。”
秦感却轻松许多,只关切道:“必是没来得及吃饭,走,咱们进去慢慢吃、慢慢说。”
应云手听话,扭头要寻云擎,却被秦感打断。秦感道:“不必管他。我派他个重要的事做。放心,今晚他断不会有危险。你的弟弟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也愿让你这做哥哥的亲眼瞧瞧他的本事。”应云手这才跟着秦感进去道观。
夜至深,仍旧未见云擎身影,秦感拉着应云手坐在屋里灯下,一边闲谈,一边等候元老四。忽然外面出现脚步声,听起来竟是一群人。脚步声愈近,来到秦感所在的房间外并未做停留,房门径直被推开,秦感与应云手闻声起身,原来不是元老四,而是道观主持领着观中十来道士。主持上来就质问道:“相公为何要留外人过夜,却不通报观中?”
秦感道:“这是我的旧知交,也是咱望江今年的状元,不是外人。”
主持道:“出家人不问俗事,我不管什么知交、状元,只为着观里安危着想,就是皇帝来了也不能擅作主张。”他边说着,边使个眼色。旁边的道士立时领会,带领底下道士们一拥而上将秦感与应云手团团围住,不待他们反应,霎时将两人双手反剪,对于秦感,似乎知晓他曾在军中,担心他有些功夫身手,更是连双脚也一并捆上。
主持一指:“把这个留下,这个扛出去。”
秦感高声道:“慢着,若是为着房钱,我有,你要多少都使得。”
主持冷笑道:“你说是为房钱,就是为房钱吧。你不是喜欢告状,去阎王面前告状吧。”
应云手急得大叫:“元老四,元老四,我知道你在,出来。”
房外一片漆黑中骤起一声:“怎么不叫四叔了?既然状元公什么都知道,看来也留不得了。”
只在这两句话间,一众道士扛起困得结结实实的秦感,已经走到院子里,大家只当此时已入深夜,且在城外荒野之中,因此未曾堵住秦感的嘴。秦感朝半天之中拼尽全力高喊一声:“应云擎!”众人不提防皆吓了一跳,待细听时,初时未听见什么,只有些窸窸窣窣的动静,似风吹竹林,不多时,声响越来越大,竟是奔着道观而来。反锁的院门被木椎几下撞开,一群足足有近百的半大孩子举着火把、棍棒、斧镰、锄镐、乃至扫把、书包,全部冲了进来,拥挤在院子里,将道观里的人围困住,堵死前后出路。
秦感不慌不忙道:“你们可以害了我,害了阿手,可你们若敢害了半个望见县的孩子,明日自有人将尔等千刀万剐。你们的事已然败露,放了我和阿手,我不计较,大家公堂上对质去。”
元老四犹豫不决,忽然那群孩子中一个熟悉嗓音唤道:“爹,你要杀人!”他这才知晓自己的儿子也在其中,一时无颜面对。元老四转而向道观里的人道:“放了他们吧。我就知道,一个外来小子掀不起风浪,果然你俩个合谋,此事绝不算完。”他懊恼朝外走,朝着方才喊话的孩子吼道:“跟我回家!”
那群道士只得放下秦感,云擎带领同学们上前替换下道士,将秦感与应云手围住,替他们松绑,护送回人群中。秦感看也不看主持,直问云擎:“我的东西和马都看护好了?”
云擎笑拍胸膛道:“只管放心好了。”
秦感道:“咱们走。曲先生在城门下等着呢,有他在,咱们今晚安全回城。”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