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昭薇在那张过分柔软的大床上辗转反侧，陌生的环境与脑海中翻腾的思绪让她几乎彻夜未眠。天刚蒙蒙亮，她便起身，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这间卧室里任何看起来昂贵的摆设。
她走进主卫，注意到那套全新的女性护肤品依然原封不动地摆在台面上。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有打开，只用清水洗了脸。
客厅静悄悄的，晨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为奢华的家具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这个空间在白天看来更加宽敞惊人，却也更加清晰地提醒着她与江赋洲之间如今横亘的鸿沟。
她留了张简短的便条压在茶几上——“谢谢，我先去公司了。”——然后轻轻带上了门。
乘坐早班地铁到达公司时，大楼里还空荡荡的。梁昭薇在自己的工位坐下，打开电脑，开始继续完善那份市场分析报告。沉浸在工作中，能让她暂时忘记昨晚的慌乱与那个豪宅里无处不在的、属于另一个女人的痕迹。
上午九点刚过，内部通讯系统弹出一条新消息。发件人是江赋洲，内容只有一行字：
“报告进度如何？”
公事公办的语气，仿佛昨晚那个开车来接她、将她安置在疑似自己与女友爱巢的人只是她的幻觉。
她深吸一口气，回复：“今天下班前可以完成初稿。”
那边没有再回应。
整个上午，梁昭薇都全心投入工作。她发现自己对东南亚新兴市场的移动支付趋势有了一些独到的见解，这得益于她研究生时期关注过相关课题。她谨慎地将这些分析融入报告中，并附上了扎实的数据支持。
午餐时间，她再次婉拒了同事的邀请，独自在工位啃着从家里带来的面包，反复修改报告。
下午两点，她将报告最终版发到了江赋洲的邮箱，并抄送了总监张薇。
不到半小时，张薇的内线电话打了过来。
“梁昭薇，来我办公室一趟。”
梁昭薇心里一紧，做好了接受批评的准备。然而当她走进总监办公室，却看到张薇脸上带着罕见的、近乎赞许的表情。
“这份报告做得不错，”张薇指着屏幕上的文档，“特别是关于本地化支付渠道整合那部分，角度很新颖，数据支撑也扎实。江总刚给我打电话，点名表扬了这一点。”
梁昭薇愣住了。江赋洲……表扬了她？
“不过，”张薇话锋一转，眼神锐利地看着她，“你怎么会想到从这个角度切入？这不太像一个新人能想到的。”
梁昭薇沉默了几秒。她无法解释说，这是因为当年江赋洲在构思他的跨境支付系统时，曾无数次与她讨论过类似的问题，那些深夜的长谈，无形中塑造了她对行业的认知。
“我研究生时期的导师研究过类似课题，我做过一些文献整理工作。”她选择了一个半真半假的回答。
张薇点了点头，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很好。继续保持。下周三有个与新加坡分公司的视频会议，你准备一下，届时由你负责部分市场数据的汇报。”
这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梁昭薇立刻应下：“好的，张总监，我会认真准备。”
走出总监办公室，她感到一丝久违的、来自工作的成就感，这冲淡了盘踞在心头的阴郁。然而这感觉并未持续太久。
临近下班时，她听到几个同事在小声议论。
“听说了吗？江总那辆帕加尼昨天深夜出现在公司附近，副驾好像坐了个女人。”
“真的假的？他不是从来不让人坐那辆车吗？上次连林董想借来拍个照他都婉拒了。”
“千真万确，安保部的小王看到的。可惜没看清那女的长什么样……”
议论声在梁昭薇经过时低了下去，但那些探究的目光依然在她身上扫过。她目不斜视地走回自己的工位，后背却微微发僵。他们口中那个女人，无疑就是她。
她成了同事眼中，与那位高不可攀的总裁有着不明关系的、需要被审视的对象。
这种关注让她如芒在背。
下班后，她刻意磨蹭到所有人都离开了，才收拾东西下楼。走出大厦旋转门，傍晚的凉风让她打了个寒颤。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可疑的人，才快步走向地铁站。
然而，就在她即将到达地铁口时，那辆熟悉的深色跑车再次悄无声息地滑到她身边。
车窗降下，江赋洲戴着墨镜，侧脸线条冷硬。
“上车。”他的语气不容拒绝。
梁昭薇僵在原地：“江总，不用了，我坐地铁就好。”
“这里不能停车。”他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或者你想让更多同事看到我们在这里僵持？”
这句话击中了她的软肋。她咬了咬唇，最终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内依旧弥漫着那种清冷的皮革和淡淡雪松木混合的气息。江赋洲没有看她，专注地开着车。
“那个房子……”梁昭薇犹豫着开口，“我今晚不会再去打扰了。谢谢你昨天的收留。”
江赋洲握着方向盘的修长手指轻轻敲击了一下皮革表面，并未直接回应她的问题，而是另起话头：“报告我看了。”
“……张总监告诉我了。”她低声说，“谢谢您的肯定。”
“分析框架有可取之处，但结论部分过于理想化，缺乏对当地政策风险的评估。”他的语气是纯粹的上司对下属的点评，“下次注意。”
“好的，我明白了。”她垂下眼睫。
车内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车子行驶的方向，显然不是通往她租住的那个老旧小区。
“江总，”她有些急切地说，“请在前面的地铁站放我下去就好。”
“你确定要回那个不安全的地方？”他终于侧头看了她一眼，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神，但语气里的质疑清晰可辨，“昨晚的事情，很可能再次发生。”
梁昭薇攥紧了手指：“我会小心的。而且……长期住在您那里，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他反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您……有女朋友了，不是吗？”她终于将这句话问出了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那些女性用品……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江赋洲沉默了。几秒钟后，他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暖意，反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梁昭薇，”他叫她的全名，语调平缓，“你在以什么身份，关心这个问题？”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前女友？下属？还是一个需要他庇护的、可怜的旧相识？
哪一个身份，都没有资格过问他的私生活。
看她语塞，江赋洲没有再追问。跑车最终依旧停在了那栋俯瞰朝阳公园的豪宅楼下。
他解开车锁，语气恢复了之前的疏离：“那套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安保系统完善。在你找到新的、安全的住所之前，可以暂住。这是作为公司总裁，对员工基本安全的考虑。”
说完，他递过来一张门禁卡和一把钥匙：“收好。密码……你可以改掉。”
这一次，他没有再提及他生日的密码，也没有要和她一起上楼的意思。
梁昭薇看着那串钥匙，没有接。
“拿着。”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别浪费我的时间。”
最终，她还是接过了那冰冷的金属触感。推开车门下车时，她听到他最后说了一句：
“至于那些‘女性用品’……”他顿了顿，声音混在引擎的低吼中，有些模糊不清，“只是些无关紧要的摆设。”
跑车绝尘而去。
梁昭薇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串钥匙，指尖硌得生疼。
“无关紧要的摆设”？
这句话非但没有解开她的疑惑，反而让那个豪宅，以及豪宅里那个看不见的女主人，变得更加迷雾重重。
而她，这个因为一时脆弱而被卷入其中的前女友，此刻正手握着他家的钥匙，站在北京最昂贵的楼盘之下，心中充满了无力与迷茫。
她与江赋洲之间，隔着的早已不是七年的时光，还有这巨大的、由财富和秘密堆砌而成的无形高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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