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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不见月

曲相宜是第二天傍晚才知道昨天被人拍了,得知这个消息后的第一反应就是叹气,一口气叹得那是山路十八弯,奄奄一息。

橘金色的残照溶进她狭长美丽的瞳孔里,眼睫轻颤,簌簌抖落许多金色残辉,小竹随着她一声迭一声的叹息,心也随之提起来了。

一杯插着一次性吸管的温水递到她唇边,小声道:“宜姐,你还好吗?”

曲相宜有个总体而言不太好的习惯,只要喝带有吸管的饮品总是喜欢咬着喝,塑料吸管被咬得扁扁的,入口的温水也变得“扁扁”的,因此很不讨她少女时期某位好友的欢心。

微冷的秋风吹卷来一片银杏叶,金黄咬着青,成熟与青涩相融,从天而降在对方雪白的围巾上,唇边的鬓发弯出小圆弧松松垮垮撑起季节更替的馈赠,对方翘着又长又直的腿坐在长椅上,托腮说曲相宜你现在跟棉袄真的很像。被叫名字的人微微仰面,手指仍缠着对方散开的鞋带,一脸的疑惑。

画面定格在那个秋冬交际,万物面临凋零,仍有一线生机的时候。

曲相宜在看到照片的时候还有些恍惚甚至是困惑,恍惚困惑自己当年在杜泠音面前真的有这么逆来顺受吗?

她从不是过分喜欢回头看的人,那些泛黄的记忆早被她搁置在记忆一隅,略微翻一翻就灰尘纷飞,呛得人捂着鼻子往后逃。

可惜现在她很难不回忆,网络上铺天盖地是这张照片和昨天她给杜泠音查看伤口的对比图。

爆料的人是个乱码小号,什么也没说,只单单放了这两张图。

麻烦的是大面积传播后,浑水摸鱼的人。树大易招风,这一年她星途太顺,难免被暗地里一些东西记恨上,试图给她上一课“挫折教育”。纪宁在事情刚发酵之初就给她发了信息,意思让她别为这事费神,专心拍戏就好。

思绪稍稍收拢,曲相宜咽下温水,摇了摇头,残留的冷辉如刀似剑般,轻而快地在她挺拔的鼻梁上刮动,那颗纤细的小痣也随之明明灭灭,她伸手摸了摸小姑娘毛绒绒的头,开玩笑道:“被骂的是我,怎么哭鼻子的是你呀?被你姜姐看到了又要说你抢她饭碗了。”

她口中的姜姐是一名退役军人,近一米八的大高个,盘靓条顺,是纪宁特意为她搜罗来的,主要负责她的安全等方面。

小竹一哭就容易上脸,她还不是一般的上脸,之前刚跟着曲相宜跑剧组,某次失恋夜里哭成核桃眼,白天不好意思就戴副墨镜跟在她后面,姜姐一见她就逗她,说小竹妹子,原来季经纪人招你进来是跟我抢饭碗的,不行不行我现在就去门口溜达几圈,抓几个扛大炮的。我这个月绩效还没达标呢。

小竹唇角上扬又下压,心里酸酸的,想起表姐辞职前嘱咐她的那几句掏心窝子话,顿时豪气万丈,也不抽抽噎噎了,“宜姐,珍馐堂刚送饭过来了,我去拿过来……”

“先不用了,”曲相宜又喝了一口温水,望着红红绿绿的剧本,让小竹她们先去吃,昨天本该是剧组在京城的最后一场戏,拍完就即刻飞往z省的某古镇了,那里的戏份才是整部戏的重中之重。

只可惜,昨天夜戏赵导嫌弃月亮不给他们行个方便,只出来那一小会儿,也没能照在曲相宜脸上,没那个意思了,一摆手说不拍了,明天再说吧。

前几天某位男星频频请假出席活动,导致原本还算宽裕的行程一下变得吃紧起来,剧组落地休整几个小时就得马不停蹄奔到某位富商的私人园林开拍——赵绘托人磨了很久才争取到开放一两天的时间。

都兵临城下了,她还有空关心月亮。

副导演拉来灯光师说打光也是一样的效果,赵绘兀自摆手,不行就是不行,瞅准准备开逃的顾编剧,说她原著里剧本里就是这么写的,咱之前答应了人家书粉得还原!

副导演骂她瞎讲究,她淡然回之以小见大。

两人闹了个大红脸,连顾意想说几句话都被赵导四两拨千斤,拨走了。

最后找了个折中的法子——兵分两路,赵导留在京城继续磨昨天的夜戏,副导演带着其他人演员飞去古镇。

顾意私下在她面前心有戚戚,“赵导平时那么好说话一人,拍起戏来真是吓人,我都想举手说倒也不必要那么还原,我当时真就随手一写,后面看打光效果也跟我当时那感觉差不多……”

彼时曲相宜正坐在石凳上,弯腰挽裤腿,细白的小腿上青青紫紫斑驳一片,乍一看格外瘆人,平淡的声音从低处递上来:“赵绘跟小赵在演戏呢,你真当她在意的是这个?”

“明天一天够赵导摆谱了,有人要倒霉了。”

到底顾意也是在剧组摸爬滚打过,吃过苦的,一点就通,想到晚上某个安静如鸡的男明星,豁然开朗,望着好友沐在月光下格外冷清美丽的脸,偷偷瞄一眼王不见王的老赵小赵。

“……这才是老戏骨。”她一拍大腿。

小竹拿药过来了。

曲相宜垂着眼倚在柱子上,抻着腿,白的雪,青的竹悉数捞在大腿上,层层叠叠似云似浪,她伸手去捻开跟发丝缠在一起的缎子,轻轻蹙着眉,低声说:“不过,最后那组镜头确实不够好。”

她持剑追出门去,仰头四面逡巡,恰好看到杜泠音穿着白裙从对面飘下木质楼梯,抱着手臂垂着眼走出片场,乌黑浓密的长发似一阵阵海浪轻柔地扑在她的腰肢上,激起浓稠的夜色……跟曲相宜十七岁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相差无几。

不过比那时候要更高傲一点,也更目中无人一点,没有给过她一个眼神。

她怔了一秒,很快又入戏,赵导以为是她故意设计的小动作,没有很在意。后面从镜头后走过来,冲她眨眨眼,转身老神在在地指着月光说——

“这个月光它不好,怎么能这么钝呢,不够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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