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一点半,合雨悠站在派出所门口,手里握着那叠薄薄的合同。
朝日动画的办公室她一早就去看过了,大门紧锁,玻璃贴着一张“设备维护”的字条,在风里飘得像讣告。谁能想到这家做了六年动画的工作室说没就没。前年她去参观时,一百多平的办公室,十几个动画师,姚昕站在投影前跟她讲解样片时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她不敢相信姚昕会这样对她!
五年前她刚在漫画平台连载时,姚昕是第一个主动来找她约饭的编辑。那时合雨悠画技虽然不差,故事也充满灵气,可由于题材关系,稿子经常被平台退回,是姚昕手把手教她修改分镜,陪她熬通宵赶稿。算是她的贵人。
后来姚昕辞职去了她老公的动画工作室,还常常带她参加业内聚会,介绍资源给她。从网友到闺蜜,她们一起吃过多少顿烤串、喝过多少次奶茶......谁能想到这一切换来的是如今的背叛。
夫妻俩的工作室,这几年接了不少日本动画公司的外包,虽然行业不景气,但在业内算小有名气。合雨悠实在想不通,这对夫妻好好的为什么要跑......
走出派出所时,是正午时分。
天光一刺,泪都反光。公交车窗上自己的倒影憔悴得像宋徽宗的瘦金体。
合雨悠查着律师事务所的信息,突然手机震动起来,是妈妈,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悠悠啊,在哪儿呢?”妈妈的声音里带关切,背景里传来大棚里塑料膜被风吹动的声音。
“在加班。”她轻声说,“妈妈,我现在有点忙。”
“那你能不能讲电话?累不累啊?”妈妈没有立即挂断,而是继续说着,“今天采的小番茄特别甜,我让你爸给你寄过去?”
“不用了,”她望着窗外,一阵暮色晃进来,“你那边寄过来冷链贵,我去超市买就好了。”
“那倒是,就是超市贵,也没家里种的好吃,”妈妈笑道,“对了,你那个漫画的事……”
“挺好的,”合雨悠打断她,“平台的合约还在,收入稳定。我现在还找了份实习,虽然工资不高,但能学到东西。”
“在上班就好,整天画画也累,你啊,也该接触点社会了。”妈妈的语气里带着欣慰,“前两天你贺叔还问起你,说好久没见你回来了……”
“贺叔回来了么?我最近真的有点忙。”合雨悠低低地应着,“妈,快到公司了,我先挂了,你多注意身体,还有我上次买的那个体检,有空你和我爸去市里做了。”
挂掉电话,合雨悠靠在车窗上出神。妈妈还是那样,永远操心她的一日三餐。这些年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大棚的蔬菜销往全省,父母却一直朴实。
手机又响起来,这次是姜小敏发来的消息:“小河!明天晚上有空吗?请你看电影!”
“什么电影?”合雨悠随口问道。
最近她没怎么关注娱乐新闻,整颗心都悬在动画工作室的事上。
“保密!”姜小敏发来一串奸笑的表情,“反正包你满意!看完请你吃火锅,就上次那家!”
姜小敏是合雨悠好朋友,从互相寄明信片到面基成闺蜜,多年关系,这拒绝不了。她想了想,周五晚上确实没什么安排,而且……或许该给自己找点事分散注意力,再焦虑下去她担心自己三十岁变地中海,想泡帅哥都得粘一层假发。
晚上,她在外卖咖喱饭和破产焦虑中查律师事务所。最终选了一家口碑好、离公司近的。
翌日午休,合雨悠抱着合同去律所。
“我看过合同了,”杨律师合上文件夹,“你当时请的那个律师说得没错,条款本身没有问题。但他忽略了一个关键点。”
合雨悠抬起头。阳光透过百叶窗在那张白皙的脸上投下细密的影子。
前年,她和朝日动画谈合作时,请了个网络律师审核合同。对方说这是个很规范的影视投资协议,连工商备案都很完整。
“他们在合同里写明了‘以项目进度为准,分期付款’,但没有详细界定进度评估标准。”杨律师指着第三十二条,“这就给了他们操作空间。样片可以是临摹的,进度可以造假,但你没法证明他们主观上是为了诈骗。”
合雨悠没法出声。
“说实话,就算立案,追回的可能性也很小。”杨律一声叹,“但如果你想试……”
“我必须试。我们先立案,今天去了派出所,民警好像也没什么办法,只说尽力帮我找人。”合雨悠将材料摊在办公桌上,语气飞快,“然后立案了就立刻申请资产保全。朝日动画是空壳公司,但姚昕她老公之前的公司还在运营。他做了这么多年动画,总该有些固定资产。”
杨律师看着年轻的当事人:“你还做过功课。”
“我查到他们和几家日本动画公司有合作,”合雨悠翻开笔记本,指着密密麻麻的字迹,“版权费和分成都是通过他原来的工作室走账。如果能查到资金往来……”
“但这需要时间,”杨律师说,“而且费用……”
“我知道。”合雨悠语气变快,“我可以马上支付律师费,但希望能尽快立案!将田辉和姚昕抓回来。”
晚上,合雨悠忙活一天,坐地铁赶到商场。
站在影院门口时,合雨悠忽然瞥见海报上深邃的轮廓,双眸瞬间失神,心跳近乎停滞。
凌湛的脸似乎变了一点点。
成熟了一些。
海报上,一个穿着白色实验服的男人凝视着远方,被极光所染亮的、放大版的侧脸熟悉得像昨天发生的故事。
“这个《星河彼岸》!你刷到过吗?”姜小敏挽着她的手臂,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我跟你说,是凌湛的新片!诶对了,你们一个高中的吧?我在网上看见他也是你们中学的!是校友啊!”
合雨悠的手指顿了顿。
姜小敏继续在她耳朵旁边轰炸:“你肯定认识他吧?有他联系方式吗?”
“不是,我们不是一个高中的,我是象山中学的,”合雨悠开始胡说八道,“而且他好像比我高一年级……”
“不是吧!明明一个年级!我查过他资料,00年的,跟你一样大!你读书年纪已经很小了,难道他比你还小?”姜小敏不依不饶。
“假的,他99年的,天蝎座。网上资料不真实。”
“你怎么知道不真实?”
“因为我……”开房的时候看过他身份证啊。
她欲言又止。
“算了。”合雨悠低头闷声说,“总之不认识。”
说完又瞥了一眼那大海报。
现在真是帅得人尽皆知了。
姜小敏心花怒放地看着手机上新设的锁屏壁纸,根本挪不开眼:“不认识你肯定也知道吧,不然你怎么还知道别人星座?你还说不追星呢?我听说因为帅得惊天动地,你们全市所有学生都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你们那儿高中有个叫凌湛的比明星还帅。”
“……是这样的。”合雨悠得承认这是真的,不然她哪里会鬼迷心窍喜欢上人家,凌湛一撩她就心甘情愿地上钩。分手后她念大学,再没见过这样样貌气质的男生,也就无从谈下一场恋爱。
姜小敏:“我还听说他爸爸是名导,是不是真的啊?”
合雨悠下意识说:“不是,他爸是建筑师,那个名导是他一叔叔。”
“哇!!!小河,原来你真的知道瓜!!还有没有?快讲快讲。”姜小敏嘬着奶茶眼神闪亮,等着她的一线瓜。
“……没有了!”合雨悠马上选择把自己的嘴缝起来。
不能乱说,她告诫自己,否则会给他、给自己,都带来不可估量的麻烦。
“真没联系方式?”她嘟嘴。
“我真没有联系方式,”合雨悠无奈地说,“他不是出国读书了吗?那会儿连企鹅号都没加。”
确实没有。
在合雨悠装作移情别恋根本不喜欢他后,也删了凌湛的所有联系方式。只剩下一个或许早就打不通的、烂熟于心的号码,还留在她最早的那部手机里。
那段被小心翼翼藏起来的记忆,就像一颗易碎的琉璃珠,稍一用力就会摔得粉碎。
幸好当初谈得低调,她想,不然现在大概会被粉丝挖出来,挂在网上谩骂吧。
影院里已经排起了长队。年轻的女孩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荧幕上循环播放的预告片。
有人举着应援牌,上面用闪粉写着“凌湛我爱你”,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细碎的光。
“天呐,今天人好多!”姜小敏拽着她挤过人群,空气中弥漫着香水混杂的甜腻。
大屏幕上正在播放凌湛的采访片段。今年二十六岁的凌湛,随意地靠在沙发里,一件黑色高领毛衣衬得他气质一丝不苟的禁欲,反而更令人想看他底下遮掩的身体,狭长的眼型微微上挑,眼尾有种天生的凌厉感。
“《星河彼岸》对我来说是一个挑战,”屏幕里的他姿态漫不经心,“每个镜头都是导演精心设计的,我只是在努力传达他想表达的情感。其实每部商业片都是一个宏大的拼图,只有我们团队每个人都尽力,才能拼凑出最终的艺术作品。”
那个笑容让合雨悠恍惚了一下。
大帅哥就是大帅哥,这么多年,还是那么的张扬锋利。
姜小敏被采访拉近的特写惊得倒吸口凉气:“凌湛看起来知道自己长得很帅,不要钱地散发魅力啊。”
合雨悠:“他当然知道。”
私底下还要更……
更自恋一点。
合雨悠叹气。
“听说他很少参加宣传活动,”姜小敏一边排队买爆米花一边说,“每次采访都说自己更想当导演,根本不想演戏。好像真导过什么拿奖的片?叫,叫什么……”
“叫《月照孤城》。”合雨悠无声应着,姜小敏没听到。
凌湛的梦想一直都是做导演和拍电影,他那审美,拍出来是真正的“艺术片”,在观影环境越发浮躁的现今,鲜少有人看懂,扑街也正常。而且很少有导演在二十六岁就能成名,至少凌湛已经拿过奖项了。
“大杯焦糖味,”姜小敏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小河,你要什么口味?”
“原味,小杯。”
屏幕上的凌湛还在说话。他侧着头,湿漉漉的黑发还带着造型痕迹,眉眼干净凌厉,遮不住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桀骜。
“现在是在为导演梦想做准备,”他说这话时眼神垂了一瞬,复而抬起高高的眉骨,“每个演员都该对自己的作品负责,我想拍出真正打动人的电影,但在那之前,得先学会如何讲好一个故事,所以还在认真做演员。”
入场后,电影座无虚席。
“这部戏可神了,”姜小敏挽着她的手臂,压低声音说,“我看了影评,凌湛演一个研究平行宇宙的物理学家,发现每个平行时空里的自己都在寻找同一个人……”
合雨悠:“剧本抄《另一个地球》啊?”
姜小敏拽她:“你可闭嘴,看完再开麦!”
荧幕亮起。
合雨悠看着那个熟悉到骨子里的身影出现在镜头里。男人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布料底下透出练得宽阔的肩背线条,抬手摘下眼镜,指节修长,摩挲镜框的习惯性动作让她心跳发紧。这瞬间,她几乎认不出这就是当年在角落和她接吻的少年。
少年抵着她的额头,温热的呼吸逼近:“贺叔说我没有温度,拍的东西也没温度,合雨悠,你说我有没有温度?”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咬上了她的嘴唇。
凌湛根本不讲道理,像一团燃烧的火,却偏要装出一副冰冷的样子,靠近时才知道他多烫,快要将她焚烧,活脱脱的太阳。
如今他样貌变化得不多,只是从少年变成了男人而已。
合雨悠的注意力回到电影,却还是左顾右盼,想东想西。一边没出息地想前夫哥,一边咒骂姚昕夫妇快落网,还她血汗钱……
“小河小河!真的好帅!”姜小敏在一旁小声尖叫,拍了张照片,“我要晕过去了,导演看起来真的好喜欢他的脸啊,这么多特写,好多粉丝福利,么多么多……”
合雨悠安静看着。
她虽然没认真看,但知道凌湛为什么能把这个角色演活,偏执狂,这特质是演员本人骨子里就带着的。
电影散场,姜小敏哭得像清明扫墓。
“这片儿真虐!你没被虐到?”
“呵呵,我被生活虐得更狠。”她拎包,“走,吃火锅。”
姜小敏感性地抓住她的手腕:“小河,是不是我挑的片子不合你胃口?你刚刚都不说话。还是我太花痴了吵到你了?”
合雨悠抬头说:“别多想,就是我不爱看这电影而已。”
电影是好电影,就是男主演是她前任,她压根入不了戏,也不想点评。
哦,除了导演发福利,看他脱了一半露出腰腹间沁血的伤口的时候。
合雨悠就发现她还是有点想。
因为过去凌湛会抓着她的手让她来摸。
火锅店里,姜小敏持续输出:“你记不记得我大学的时候发给你的资源吗?”
“什么资源?五十度灰啊?”
“什么啊,吸血鬼那个啊!《赤夜》。”姜小敏递过来手机,“那个地下电影节的获奖片。”
合雨悠看见她手里的电影截图,“哦”了一声,她看过的。
约莫是大三那年,半夜姜小敏忽然在群里发了个网盘资源:“卧槽卧槽你们看这个,神颜帅哥我草!!!”
合雨悠还在宿舍下桌熬夜画稿,随手点开一看,万万没想到会在一部小成本惊悚片里看见前男友凌湛。
影片讲述一个年轻的艺术品修复师误入古堡,陷入吸血鬼家族的古老诅咒。浓郁的哥特风格里藏着荒诞的美感,暴力与血腥在银幕上竟然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浪漫。
凌湛便饰演那个被诅咒缠身的修复师。某个暗室的场景里,他背对着镜头,赤//裸上身。月光顺着深凹的脊柱线流淌,勾勒出精窄的腰身和利落的肌理。她记得影片那一幕,他转过身来,灯光在锁骨和结实的胸膛上投下朦胧的阴影。他皱着眉,舔去嘴角的血迹。
“当时网上都疯了,”姜小敏激动地说,“都说有限制级镜头,网盘被挤到崩溃。结果最后发现是澳门新葡京的营销。我他妈就是那个受害者,找了三天三夜的资源,全都一个样……”
然后大家就知道了,这个男演员叫凌湛,不是专业演员,是USC导演系的学生。
天啊我有野生读者了好开心[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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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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