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终于崩塌。
一切人影复归其位,而祝昭和谢珩也被那阵眼卷入又扔出,回到了现实中的涣川镇。
乌云终于散去,月光温和地探了出来,借剑锋映到了祝昭的眼里。
祝昭仍怔怔看着手里那鲜血淋漓的长剑。她不是第一次杀人,却是第一次在如此犹疑之下动手。
她又问了一声:“师兄,若这一剑,是我错了呢?”
谢珩默然,良久,温声道:
“明玉,那你想想,你的剑,为何而挥呢?”
祝昭终于把执剑的手垂下,她轻声说:“我也不知道。小时候,伯母问我想不想学剑,我便学了;在蜀门,我又想着与你较劲比比谁先结丹,卯着劲练到了结丹,可结丹后又觉得不过如此;再到后来出师下山,我听了满耳朵剑客大侠的传说,只想像他们那样,路见不平惩恶除善,用剑来护住我身边人,荡平我身边事。”
“我对剑道没什么执念,对自己也没什么执念。只是想能强大些,替朋友、替所有有缘相逢的人能做些事罢了。”
“可是师兄,我这几天才意识到:会不会我从未真正了解过他人所求,只是仗着自己的轻狂气盛而意气用事呢?”
谢珩立在她身旁,静静看着她。过了一会儿,轻叹一声:
“或许很多人会是这样,仗着自己剑耍得漂亮便打着为了他人的旗号而随意出剑。可是,你不是的。”
“明玉,昨夜是我口不择言了。”
祝昭轻轻摇了摇头:“不,我是该……多想想这剑究竟为何而挥了。不能再想先前那样年轻气盛,不可一世了。”
谢珩神色复杂地看着她,接过她手中长剑,俯身探入了沧水之中,替她洗去剑上血污:
“少年人,合该有这样的傲气。”
“我只是……不堪承受住你这样滚烫的情义。”
祝昭闻言,懒懒地笑了。她抄手抱在后面,闲闲地想:
我已经无望地“滚烫”了这么多年了,还在乎这一时吗。
不过,要看你先能回应我得了我的情义......还是我先变冷。
不过,他说的有几句话,也确乎有些道理。
祝昭想了想,还是回头说道:“我没有同你赌气。先前,纵然我已踏马走过了这江湖千万里,却仍是个莽撞随心而动的愣头青。经此一事,我才明白剑的不足与后果。”
谢珩静静地看着祝昭与自己对视的那双眼。
每次对视,祝昭的坦诚与热烈都足以灼烧他的灵魂。他被这温度烫得想逃,可自己偏又像是个夜行鬼影一般,身不由己地迷恋这温暖。
他正思绪纷乱,面前那“温暖”却突然呲牙笑道:
“但我可没说原谅你的胡言乱语,更没说同意你做回我师兄了哦。从今以后,你还要好好表现。”
谢珩回过神来,无奈弯眼笑道:“得令!”
天色渐渐泛白,小镇缓缓复苏了。村民们茫然地在各自床上翻了个身,似乎仍有些眷恋昨晚做的美梦。
可不知谁家的鸡鸣宣告了第一道天光亮起,他们终究还是睁眼了——
去迎接,属于他们自己的崭新一天。
也许还会有矿难,但总会有去齐宗修道的少年回来这里,替乡亲们撑起独属于自己的公正世道;也许还会有吃人的官府,但您瞧,那叛军不正扬着令人神往的旗号,快要到来了吗?
一切都似乎步入了正轨。除了……
除了那匹臭不要脸的“追风”,正载着它同样厚脸皮的主人,第一百零八次走错了岔路。
谢珩“得令”了没几个时辰,就已经悔青了肠子:方才就不该鬼迷心窍地同意对祝昭言听计从。这下好了,自己究竟还要在这渐渐毒辣的日头下走多久?
他又忍了半柱香,终是开口:“你究竟能不能行?不行换我来带路。”
祝昭却拆看着早上临行前在客栈收到的信件,没有理他。
曾忆否?昔滇北王乱时,吾尝有一问。今者,或可得解矣。会晤在即,面陈。
——蜉
祝昭凝眉沉思。那年滇北王乱的潮气似乎同回忆一起涌上鼻尖。
谢珩打马凑了过来,好奇问道:“怎么了?是谁寄给你的?”
祝昭深吸一口气,又摇摇头:“无事。”
然她心里早已在翻江倒海:
李蜉那时在问自己的……
祝昭越想越心惊,她几乎有些气血上涌,可又只能装作若无其事。
她摩挲着冰凉的剑柄,强压下纷乱思绪。面上却不动声色。像是忽然回想起了什么,她冲谢珩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岔开话题道:“你说,百里渺她既然看出了我们并非常人,又为何不避开我们行事?”
谢珩被她这么一打岔,也顺着她的话头拐走了思绪:“你的意思是……她把我们当作了她计划中的变数?”
祝昭点了点头:“甚至是,纵容我们成为变数。”
也许她也不敢妄自替自己的村民们作出决裁,便把一切交给了天命。
既然天命把祝昭和谢珩引来了这里,还插手了此事,那么她便愿赌服输。
谢珩斜斜看了她一眼,又说道:“也说不定只是因为,昨日才是她那阵法的最佳时机,不可错过。”
祝昭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也许吧。”
谁知道呢?
谢珩见祝昭重回敛眉凝神思考,又拐上了一个不知名的山路。他怀疑地望了望远方,重新想起了方才的话头:“您好?您究竟知道自己在去哪儿吗?”
祝昭却忽然一拍脑门,咬着牙冲他“温柔”微笑道:“这么说来……昨天夜里,师兄你是去了哪里探知了百里渺的身份啊?这么神通广大。”
谢珩突然觉得风声有些大,灌得他有些听不清面前之人的言语。他从容优雅地开口问道:“师妹,你说什么?”
再下一秒,他便被重重踹下了马去。马上那人笑意森然,磨刀霍霍:
“我听说,治耳聋的最好方法是多摔几次,摔通了全身经脉便什么都听得清了。”
“你说是吗?师,兄。”
-
浓郁的雾气压深了初秋山林的青翠颜色,还未到正午时候,两匹裹着清冽潮气的骏马踏入了相公山脚。
百年前三位女君曾于此处相逢,自此踏上了帝王之路。相公山从此声名大噪,还成为了三君约定的此后相会之处。
齐宗邕门便落于此山头。
邕门由开山宗师宋铮之胞妹宋铄立派,专擅铸剑炼器。其不属于齐宗南北两派,是独立的第十三门,承办着历届三君会的召开。
百年春秋荏苒,三君会已不再是纯粹的旧友集会。五年为期,政、文、武三道权贵齐聚于此,联络感情,深化同盟,共慨这大齐绵延了千里的锦绣江山。
“在下南派蜀门三长老祝昭,幸会。”
涣川镇一别,又是半月。今日,二人刚打马至山口,便看到远远迎了几个邕门之人。
祝昭与少女打扮的谢珩赶忙停马下身,冲着几人恭谨拜谒。
“在下邕门少当家宋珏,久仰祝长老大名,幸会。”
最前面迎着的是一个素衣少女。眉眼清软,表情却凉淡。单论相貌,倒看不出像是日日捶练青铜的老手。
可当她垂首将抱拳送至祝昭眼前时,祝昭却看到了一双骨节粗粝、薄茧密铺,灼痕与刀痂交错的匠人之手。
“祝某何幸,竟得少当家亲自接引。”一行人相携向门派里走去,祝昭一边打眼细赏山中风光,一边同宋珏闲话两句。
宋珏微微摆手:“神交已久,而今终于得了机会,自然是要把握的。”祝昭忙乱回了几声“哪里”“久仰”,同宋珏一同向山里走去。
宋珏不喜言语,一路上面无表情,只是凝眉不知想些什么,再偶尔悄悄打量眼祝昭。
身侧另一长老健谈不少,替宋珏接过了话茬:
“祝长老应当是第一次赴会,少当家特意为您安排了一处山顶小院。装潢虽简,日落日出之时倒是别有一番雅趣。”
祝昭来了兴致,连连表示定不会错过,而后偏过头冲谢珩挑了挑眉。眉眼飞动,谢珩愣是从中读出了“听到了吗跟着我包享福的”流氓意味,无奈轻笑回应。
一列囚衣男子被押送路过,祝昭挑了挑眉。长老见状,解释道:“这是近日邕粤之乱中唱了反帝戏文的戏班子,上令邕门缉拿交与宁王,趁此会斩首昭示天下。”
祝昭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只是一个戏班子,竟如此兴师动众大张旗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幻影刹灭我心逐风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