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正毒,邕州东缘的高山里的一个小镇正吞吐着络绎不绝的车马。
这小镇名叫“涣川镇”,被几座高山衔着,怀抱沧水。这里本是人迹罕至的险境,先前还只有几个村民依山而居。几年前却意外发现了硫磺矿,从此大批官府之人涌入,倒是带来了点人烟。
镇前的山路上,祝昭高高兴兴哼着走调的小曲,与身侧一脸蔫巴的“阿耀”并肩打着马,跟在几辆马车后面走进了这个小镇。
终于到了一家酒楼旁的绿荫下,谢珩萎靡不振地翻身下了马,一脸死气地飘入了大堂。祝昭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批评道:“谢玉叶,我们不就是找不到方向多在太阳底下绕了几圈,你至于像这样看起来要驾鹤西去了吗?”
谢珩找到了一处空着的桌子,无力坐下,而后不阴不阳回敬道:“祝长老,我只是您手下的小侍女,当然比不过您这般的好、体、力,能在正午的太阳暴晒几个时辰还生龙活虎呢。”
言罢,他瘫在了桌子上,虚弱问道:“请问祝长老如此煞费苦心找到的这里,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吗?竟能让您非要大驾光临此处,再由此处入邕州?”
祝昭眼睛看着鼻尖,一本正经道:“哦,不是,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只是我看错罗盘了。”
谢珩听了,被气得活了过来,朝祝昭鼓了鼓掌:“您真是个人物啊。”
祝昭谦虚摇头,腼腆一笑:“过奖,过奖。”
不远处一个小二见二人快要打起来了,连忙冲过来,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问道:“客官好啊?可是要来此处歇脚?我们店里招牌的有竹筒鸡清水烧鱼蚂蚁上树......”
他麻溜地报了一串菜名,祝昭快要饿晕过去了,便随意点了两道。正要吩咐他退下,小二又问道:“客官可有想听的小曲儿?我让阿苗给您哼两句。”
谢珩接过话来:“那就点曲《情探》吧,可会唱?”
那厢阿苗远远听到了,轻轻哼了声“可怜我断肠痛,痛断肠”,探声问道:“客官,可是这个?”
谢珩点了点头,又抬起眉,冲祝昭无声做了个口型:“可怜可怜我累断肠吧。”
这下换祝昭翻了个白眼,被气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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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夜江水畔芦荟丛一番“友善沟通”后,祝昭便联络师门接过赴会之任,向邕门递了帖子。贴里言明她将代表蜀门,携一侍女亲赴三君会。
祝昭一路上百番试探谢珩过往,然而问得再真诚也只能听他满口胡话。既然话不投缘,那便只能刀枪伺候了。半个月过去,两人把毕生所学都用在了对付彼此身上,鸡飞狗跳地迈入了邕州地界。
菜上得很快,二人“谈笑风生”地动起了筷子。小二是个健谈的,见祝昭眉眼热络,又实在怕这俩人动手拆家,便自来熟地凑过来同她们一起瞎聊几句:
“我看二位都像是练家子,不知是从哪来,又要到哪儿去啊?”
祝昭也不拂他面子,痛痛快快回答到:“店家好眼力。我们都是蜀门中人,她是我徒弟,从衡山来,到相公山去。”
谢珩皮笑肉不笑地展开扇子摇了摇,另一旁小二果不其然地“哦!”了一声,笑道:“那便是也要去参加那三君会的大侠咯?既是大侠,小的便就不多嘴提醒了。”
谢珩慢条斯理地啃了个鸡腿,闻言挑眉问道:“提醒什么?”
那小二故弄玄虚地左看右看,而后凑了上来悄声说道:“前面战事越打越凶,可吓人了。您当我们镇今儿哪来的这么多人?全是官兵来运硫磺上前线的!”
祝昭亦是煞有介事地压低声音凑了过来:“你是说那反叛军与朝廷的战事?唉,我们一路上也听了好多风声。没办法,只能绕道慢慢走咯。”
小二见祝昭如此捧场,越发眉飞色舞同她聊了许多“坊间传言”。又说这叛军首领在朝廷里有门道,又说这叛军首领是个妖物,又说朝廷眼看着打不过早想求和了。
祝昭连连点头,间或配以一句询问或是赞叹。这小二兢兢业业端盘子十几年,从未见过如此聊得来之人。一炷香过去,他当场痛哭流涕,搂着祝昭的肩头说她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姐妹,还要拉她找棵桃树拜把子。
谢珩微笑并拢扇子,把这小二睡穴点了,弱柳扶风地把他拎起来送回了柜台。
台上阿苗抿嘴笑着瞧了这出闹剧。一曲《情探》已终,店里食客也走得七零八落,她便放下琵琶走了过来,福身朝祝昭行了个礼:“大侠好。小女阿苗,见大侠面善,便想来攀谈两句。您可介意?”
祝昭笑着摇摇头,起身把她拉到身边坐下:“自是不介意。”
阿苗推辞了几次,又难挡热情,还是坐在了祝昭身边:“我们这小镇在几年前矿未被发现前,曾算得上是个‘神仙村’。”
祝昭来了兴致,挑眉问道:“哦?此话怎讲。”
谢珩解决完了小二,也坐了回来:“听你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来了:难怪听这‘涣川’二字耳熟,此处不会便是那个精通六爻的古村吧?”
阿苗点点头:“正是。我也是自幼学得筮术长大,可惜近年来矿事兴起,六爻却是渐渐埋没了,而今只能唱曲谋生。今日瞧你们投缘,便又有些手痒痒,想为二位算上一算。”
她说到这里有些紧张,清甜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我不收你们钱的!我也没什么本事,二位大侠听着玩玩便好......懒得玩也无妨的!”
祝昭却早已把想起身的谢珩拉回来坐下,冲阿苗扬起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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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卦世爻旺相,纵有官鬼发动克害,下爻临月建化灾呈祥。”阿苗掐了一卦,看着祝昭缓缓说道:“……姑娘心肠热络率性勇敢,此前虽有许多波折,但都可以仰仗着无双天赋化解。”
祝昭捧着脸笑眯眯看着她,听一句点一句头。
谢珩在旁边看着她们,假笑都快要僵住了。见阿苗对准自己,他绝望捂脸。阿苗却浑然不觉,只是犹疑地看一眼卦象,再看一眼谢珩:“这位姑娘......姑娘怎么算起来像个男子啊?”
一旁祝昭面不改色接过话头:“出生前曾有一位大师算过她是童子命,说她此身命贵身薄,需得假装是个男孩子让命格显得轻贱些,才不会早早被上天收走。阿苗兴许便是被此混淆了。”
阿苗仍有些犹疑:“是......吗?那便大抵是阿苗学艺不精了。”她说罢,脸上露出点惭愧神色。祝昭看了有些心虚,连声肯定她的能力,让她继续算了下去。
阿苗继续道:“——此乃应爻动变玄武遮目,幸得青龙贵人持世,终化扶身之吉兆。”
她思索了片刻,继续说到:“这位姑娘命格本是极贵的,然几年前不知逢了什么大事,从此之后我便看不清了。好在命盘中一直有一贵人相伴,未来的命途定当也会是逢凶化吉、顺遂敞亮。”
谢珩眸色幽深看着她,似笑非笑。
窗外一片阴云压了过来,酒楼里暗了下来。空荡的酒楼里,光线静静地起伏,偶尔映出一道尘埃。一时之间,竟有些看不清对面之人的面容。
阿苗隐入阴影之中,又看向祝昭,声音突然有些飘渺遥远:“只是,姑娘从前所坚信的东西此后将会悉数沦为尘埃。这天下万般皆空,包括你的心,包括你手头的剑。”
祝昭惊愕抬眼,看向面容模糊不清的阿苗。她探身向前,急声问道:“什么意思?”阿苗却没有理她,只是继续扬着略有些走调的声音,冲谢珩空渺说道:“至于公子......”
一道光掠过阿苗脸庞,祝昭终于看清了她那仿佛被魇住了的痴狂面容。祝昭匆忙伸手抓住了阿苗的肩头,她却未被干扰,依旧说出了剩下几句话:
“你早已并非此间中人,又何苦游荡在此!”
说罢,她眼中只剩眼白,而后直直昏倒在祝昭怀中。
祝昭怔愣在原地,还是谢珩从对面冲了过来,几下简单点穴封住了阿苗。
他面色沉凝,叫过来了掌柜。那掌柜听了他的描述,却像是见惯不怪,开口道:“阿苗是孤女,自小有些疯癫,若不给人算命还好,一给人算就容易陷入癔症。惊扰到二位了,我让她缓过来给您赔个不是。”
谢珩却摇了摇头,没有回应什么。
祝昭仍未缓过来,她脑海中仍在回荡方才阿苗癫狂又笃信的神情和眼中奇异的光芒。她忽而伸手拉住谢珩,沉沉问道:“什么是‘并非此间中人’?”
谢珩轻轻看了她一眼,温声说道:“发癔症的胡话罢了,你也信?”
祝昭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发癔症的人可不会叫一个貌美少女叫公子。”
谢珩耸耸肩,又摇起了扇子,玉树临风道:“兴许是我即使这般打扮,也难掩帅气倜傥呢?”
祝昭却没有心情和他嘴贫,只是拧眉盯着放在桌上的剑鞘出神。
谢珩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扇子,久久看着祝昭沉凝的表情,含笑的眸色淡了下来。
二人一时陷入了寂静。那片乌云终于飘远,阳光倾泻进来,刺得祝昭有些晃眼。
她眯着眼看向窗外,却忽然看到了一队白衣人抬着棺材,晃晃悠悠地走过酒楼。紧接着,尖锐又响亮的唢呐声穿透进来,打破了沉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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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情探声絮絮探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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