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韩真跑得很快,额发在风中悦动,像跳舞的精灵,生机勃勃。抓着殷鹤的手也烫得吓人,那小一块皮肤都要融化了,在这烈日下,殷鹤好几次都以为自己即将变成一滩水渍,无声无息蒸发在这世间。可惜没有,几度闭眼他都再一次被风吹醒,马路上汽车飞驰,带起的灰尘飞进眼眶,他眼角发红,溢出泪水,又被更快的风打散消失。
一路上戚韩真说了好多句话,近乎大喊大叫,伴着鸣笛声和难闻的车尾气卷进大脑,殷鹤一句也没听清。
这场莫名其妙的奔逃持续很久,久到道路消失,无人烟可见,晴空万里下起沉闷的太阳雨。殷鹤的感官那瞬间变得格外发达,时间像被拉了慢速,他观察每一滴雨珠,欣赏它们在阳光下的琉璃色彩。
远处雾气蒸腾,彩虹浮现山头,他们停下脚步。
面前的建筑已经不能用房屋来称呼,应该叫做废墟。四面墙壁有一半都是断裂的,剩下两面和残存的屋顶组成一块三角体区域,里面放着张旧旧的草席。
戚韩真熟练地拨开遮蔽视线的树枝桠,一条小路就这样在眼前徐徐展开。殷鹤跟在他背后,走到草席上落座。
戚韩真脸上神色放松不少,终于得空闲谈。他仔仔细细看过殷鹤身上的伤,确认无伤大雅后询问:“你是哪里来的啊?”
问完停顿片刻,胡乱用手比划半天,似乎在思考措辞:“你……你爸爸妈妈没找你吗?”
“你被带到这多久了?他们之前还有没有打过你?”
“你不告诉我名字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他们一共有多少人?你还有同伴吗?”
“没关系的,我不是坏人,你告诉我名字我帮你回去。”
一句句话机关枪般倾泻而出,饶是榆木脑袋也该明白现在这情况是误会了,戚韩真错把他当成了被人贩子拐走的孩子。
殷鹤沉思片刻,犹豫要不要解释。
可是又该怎么说?“我就是被我父亲关在这里的?”这很奇怪吧,没有人的爸爸是这样的。
檐外雨幕不歇,洗刷天空,周遭青草与泥土的气息蒸腾萦绕鼻尖。殷鹤停下犹豫,没回答任何问题,话锋一转:“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
正值夏日午后,两人方才都淋了雨,殷鹤天生体寒还好,戚韩真脸上爆红,眼看是热急了。身上雨水汗液混杂,完全洗了个澡。
他起身走到墙边,那里有个巨大的石墩,殷鹤开始以为是废弃的建筑材料并没细看,如今观察过才发现,这居然是一尊爬满苔藓的石雕。
依稀能看出有个人形,侵蚀得很严重,殷鹤看不清是哪路神仙。
戚韩真像是习以为常,手探到雕像后和墙壁的夹角,掏出一个小小的塑料筐,破破烂烂的,像是从垃圾桶捡的。里面放着些零散的小物件,殷鹤粗略扫过一眼,看见了支圆珠笔、破了盖的打火机,还有小半包抽纸。
戚韩真拿出那包抽纸递给殷鹤,然后把塑料筐原样塞回去。
“这里……能躲雨。”
他好像不是很想谈这个,语速很快地说完,又把话题拐回去:“你是哪里的人呀?待会雨停了我送你去车站吧。”
殷鹤接过那包抽纸,但没用,轻轻捏在手里。
他明知故问,惹他着急:“去车站做什么?”
戚韩真果然着急了:“你不想回家吗?被他们关在那里……”不知是想起保镖凶神恶煞的脸还是其他的什么,总之他沉默了一会,又试探道:“还是说你就是本地人?”
他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变得低落,殷鹤打量他,心里也想着事,半晌过去谁都没开口。最后还是戚韩真打破沉默:“没关系,你可以跟我一起!”
沉默的几分钟他已经汲取满能量,摸着下巴替他思考出路:“你可以……你可以跟我一起卖东西,我们能养活自己。”
殷鹤好像看见了一朵花从萎靡到绽放的全过程,那样迅速而又绚烂。
他笑起来:“好啊,卖什么东西?”
“嗯……看情况吧。”戚韩真显然也经验不多,“没有本金,我们只能尽量挑便宜的东西。”
他说话时殷鹤就安静地看他,从小麦色的面庞到紧实的小腿。戚韩真手臂和腿都有明显分层,宽大的袖口里,白皙的肩膀若隐若现。
殷鹤问:“你以前卖什么?”
戚韩真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报纸,打火机,餐巾纸……哎呀,还挺多的,主要得找对地方,像在餐馆卖报纸就很不合时宜,碰见脾气差的老板还会把你赶出去,不过东街口那家就很好,老板是一对夫妻,很温柔,天气热的时候还能免费进去蹭电扇……”
殷鹤打断他:“你不念书吗?”
戚韩真愣了一会,笑道:“这里连学校都没有。”
殷鹤又问:“父母呢?”
戚韩真:“他们不管我。”
殷鹤没再问,尽管不合常理,但是对这里的孩子来说,无人看管或许才是常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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