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宁醒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像死过一遍,脑袋疼得都没知觉了,闭着眼揉了许久才好转,想起客厅还有上回剩下没吃的两粒醒酒药,于是扶着墙摇摇晃晃推开房门。
“卧槽!”
没走两步,随意瞥眼周围,让客厅角落蜷缩的人影吓一大跳。那人听见动静慢慢起身,不知是不是错觉,张宁总觉得他身板有点僵硬。不过这点异常在他看清那人面孔后很快转化为疑惑。
“戚韩真?!你怎么在这?”
戚韩真垂着脑袋,状态很是低迷,半天没回话。
张宁咂摸一会,恍然大悟:“哦,你也喝醉了。那你怎么不去客房啊,在这窝一晚上也不怕感冒了。”
说着他走到茶几旁找到解酒药,抱怨道:“这宿醉是真他妈难受啊,感觉脑子都不是自己的了。哎,你也来吃一粒吧,我给你放这了。”
张宁就水吞药,含糊道:“哼,等咱们做大做强了发达了,别人找我谈生意我也要这样灌他!”
嘀嘀咕咕一大堆,客厅的温度却没有因此提高分毫,后知后觉感到不对劲,张宁探首望向一言不发的戚韩真:“你怎么了?真感冒了?头晕?吧,发烧?”
客厅窗户开着,说话时一阵风吹进来,张宁没忍住打了个寒噤,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他补上后面没说完的话:“一句话不说,站在那跟鬼魂似的。”
不知哪个字碰到了戚韩真的关键词,他突然动了动,走过来拿起张宁分给他的那粒醒酒药,也不就水,直接干咽下去。
张宁皱眉看他半天,越发感觉奇怪:“你……”
刚开口却被打断,戚韩真声音哑得过分,像缺乏水分的枯木刮擦发出的声响一般,令人牙酸的干涩。可他的脸上却是笑着的,虽然很虚弱,肤色苍白的不像话,眼下挂着两团乌青,眼中毫无笑意,但是唇角实实在在向上扬着。
他说:“没事,可能有点着凉了,一下子没缓过来。”
张宁张着嘴巴一时无法言语,皱眉盯他好半晌才犹豫道:“戚韩真,你嘴巴流血了。”
戚韩真面上表情不变,轻轻歪了下头,像在疑惑。
张宁忍无可忍地把他拉进浴室,推到镜子前:“我说你别笑了,你自己看看多吓人!”
戚韩真缓慢移动眼珠,直视镜中自己。那个自己发色如墨,脸又苍白胜雪,丝毫没有活人温度。嘴角弧度很完美,可惜漆白嘴唇上有数道裂口,此刻正不同往外溢出刺目鲜红,看上去甚是可怖。
戚韩真沉默片刻,压下嘴角,恢复面无表情。张宁随手在乱糟糟的洗手台翻一通,把什么东西塞到戚韩真手心。
戚韩真:“这什么?”
张宁:“润唇膏。”
给完就自顾自洗脸去了。
戚韩真:“……”
沉默片刻,他把那支唇膏放回原位,倒不是嫌弃张宁,只是他嘴上的口子不是因为太干而裂开,而是他无意识咬破的,肉还外翻着,涂这玩意肯定是没用的。
戚韩真:“我先回去了。”
张宁脸还泡在水池里,咕噜咕噜两声算是应声了。
出来后戚韩真拦了车直接往医院去。其实他还不太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殷鹤,心中怀着一些胆怯,但是相比这种胆怯,陪伴在殷鹤身边的渴望更强烈些。
等他醒来吧,戚韩真想,等他醒来就将一切都说清楚、说明白,将彼此费尽心思隐瞒的一切袒露。他再也不会沉默,再也不会放手。
正值午休时间,少有过路人来往,住院楼长廊很安静。戚韩真走进电梯,梯箱空荡荡,四面铁皮光滑似镜面,映照身体各个方向,又怎么都看不真切,像蒙着诡异的迷雾。
戚韩真走入其中,电梯缓慢上行。轻微失重感后,嘴唇的破口突然发烫,好像有一汪岩浆在其中翻滚,戚韩真被烧得心神不宁,不停抚摸无名指的戒指,依然没能得到任何安定。他锁眉,垂眸看向那枚自己曾经不屑一顾如今却爱不释手的戒指。动作间,戒指上宝石折射电梯顶灯光芒,粲然入眼。
同时刻耳边叮一声:“四楼到了。”机械女音温柔地播报,轿门在面前打开。戚韩真抬头,缓缓扩大的门缝中不是走廊整洁的地板,而是一片片白色衣角,再往上看则是一张张严肃的脸。
戚韩真沉默着低下头和他们擦肩而过,大步朝自己的目的地走去。刚到门口准备按下门把手,门却被人从里面打开。
护士抱着表格从里面出来,见到他的反应很奇怪,一把抓住他袖子:“你!”
戚韩真一脸莫名地让她抓着:“我怎么了?”
“你去哪了?!”
她的语气和神态都很焦急,戚韩真被被感染,心中隐秘的不安放大。
“公司有事,临时去了一趟。”
“哎呀哎呀!怎么偏偏是昨天晚上!!”护士扶着脑袋,很是懊恼的模样。
戚韩真更加惶恐,上前一步:“昨天晚上怎么了?!”
护士苦着脸,很快将他不敢深思的想法印证。
“殷先生昨天夜里忽然休克了。”
“休……休克?”戚韩真整个人呆站在原地。
“查房发现的时间很极限,好在抢救回来了,现在重症监护室……哎!你去哪?!”
戚韩真猛地抬起头拔腿就跑。
“休克……怎么会……怎么会……”
重症监护室在另一栋楼,戚韩真一边狂奔一边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
很快到达监护室门外,隔着厚厚的玻璃,戚韩真看见殷鹤身上佩戴了一堆大大小小的仪器设备,整个人都被笼住,他想看看殷鹤的脸都做不到。
“怎么会……”
他好像失去了语言能力,只会不断重复这三个字。
护士气喘吁吁爬上楼时看见的就是这幅情景,心中不忍,她上前试探地拍了拍戚韩真肩膀。
“你……没事吧?”
戚韩真原本垂着头一动不动,被她这一问忽然扭过头来,漆黑无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为什么?”
护士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什么为什么?”
戚韩真眼眶发红,咬着牙控制泪水不落下来,表情看上去凶狠又脆弱:“为什么会休克?不是说状态很稳定吗?!”
护士也感到不解:“是啊,状态是很稳定啊!每一项数据都很安全,完全……完全跟生命危险没有关系啊。”
越说声音越小,戚韩真并不满意,一把抓住护士肩膀,出离的愤怒:“安全安全,稳定稳定!真稳定怎么会突然休克?!你们根本就没有好好治对吧?!成天拿着破数据忽悠我!!”
护士被他凶得一愣,紧接着肩膀传来清晰的痛感,她也火了,狠狠甩开戚韩真双手,反驳道:“没问题就是没问题!谁忽悠你了?他身体养的比你还好呢!醒不过来单纯是他自己的问题!他想死,他要死,他不想活!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和刚刚小声的模样全然不同,护士这段话越说声调越高,底气十足,戚韩真听完整个人都蔫儿了。
“他不想……活?”他垂着头慢慢后退,姿态萎靡像一支枯萎的雏菊,声音小到自己都听不清,“不,不可能。”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事已至此也没必要继续自以为善意的谎言了,护士干脆一口气把这段日子想说的全说了。
“我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只看伤势的话,他早就该醒了。那场车祸并没有伤害他的大脑,昏睡到现在只有两种可能——他身上还有一种特殊的,现代医学根本无法查探到的隐性疾病。或者,他自己不想活了,丧失了求生欲,意识主动选择继续沉睡。第一种仅靠目前的医疗手段无法解决,第二种患者本人不改变想法的话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护士顿了顿,忽然问道:“你觉得他是哪一种?”
这是一个太残忍的问题,护士问出口才后知后觉。意料之中的,戚韩真没有回答,他安静地垂着头靠在墙边,本就憔悴的面容更加苍白,抖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
护士看着那副样子终究不忍心,上前道:“说不定……过一段时间他就改变想法了,都是有可能的。他身体底子好,只要有一点求生的想法,一定能醒过来的。”
她本意宽慰,落在戚韩真耳中却与刀割无异。
只要有一点求生意愿……意思是殷鹤现在连一点求生意愿都没有……
他那么不想活……因为我?
戚韩真手和脸都紧紧贴着监护室的玻璃,拼命地往里瞧,却仍看不见那人模样。挫败、悔恨、绝望……无尽灰色情绪涌上将他的蓝天吞噬,从此他的世界只剩下阴霾。
我又把他害死了。
复生后自以为多一世记忆,能把一切都做得天衣无缝,于是心安理得地隐瞒、欺骗,甚至为此沾沾自喜……明明一切都已发生,即便时间逆转,重新淌过同一条河流,心态、记忆也早已改变,不再是曾经的自己。承蒙重生恩惠,清楚一切却还故意隐瞒、扮作懵懂无知模样,实在是恶意满满,罪无可恕。
在眼前重映的不再是前世,而是今生。每一帧的自己都是如此面目可憎,戚韩真恨不得冲上去把自己的脸全部撕烂。
可是他做不到,事实上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他心中有百般苦楚无法表达,有千万希冀无法成功,他所能做的一切只有额头抵着玻璃安静地流泪,在心里向神明发愿。
如果真的有神明,我诚心地向您忏悔我的罪恶,一切责任都由我自己承担,我的血肉灵魂您尽管拿去。但我恳请您,不要惩罚我无辜的爱人,遇见我他已经足够不幸,他的温柔与善良是世间宝贵的财富,我恳请您,我恳请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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