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我没有来生。
殷鹤死前这样许愿。
开玩笑也该有个限度，他实在没想过自己还第二次睁眼。或许是神明对他不珍惜生命的惩罚这次睁眼他没有重来，而是成了谁也看不见摸不着的鬼魂。
能穿墙能遁地，却怎么都不能离开戚韩真十米开外。
殷鹤荒谬得没忍住笑了出来，人们常说的“做鬼也不放过你”不过如此吧，戚韩真还真是可怜，这样都甩不开自己这个讨厌的家伙。
殷鹤边自嘲边默默窥视戚韩真生活。开始只是被迫地围绕，后来不知不觉被勾起兴致，开始好奇戚韩真看见自己把所有遗产都留给他会是什么反应呢？虽然很讨厌自己，但是钱应该拒绝不了吧……设想一下大概就是——讨厌的前夫死了，还留下一笔十辈子都花不完的巨额遗产。
不会每天都张着嘴乐醒吧？
殷鹤幻想了一下那副场景，忍俊不禁，他真感觉戚韩真能干的出来。
死过两次后他早已没了任何怨怼，终其一生无法做到的事终于在死后完成。他可以像观察一朵花、一棵草……任何与自己无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一样，看着戚韩真。整个灵魂都跳出情爱之外，只用旁观视角审视，不再轻易为他一个小小举动心神激荡或者黯然神伤。
于是戚韩真多了这样一位冷淡的背后灵，在他完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与之同吃同睡。
如殷鹤所料，戚韩真过上了快活似神仙的日子。工作室那边他死前特意专门关照过，近期都是一帆风顺蒸蒸日上。完成一个阶段目标后戚韩真直接奖励了自己一个小长假，半个月时间里他日夜泡吧，喝酒打牌飙车……把凡是殷鹤劝过、拦过不让做的事干了个遍。
借这些娱乐项目结识了各种各样的人，不乏各种投送暧昧暗示的漂亮男女。其中最大胆的莫过于一个叫做小杨的男模。男模出身，身高腿长自然是不必说，容貌也算是比较出挑的那一类，笑起来一双桃花眼格外招人。小杨前每一个向戚韩真示过好的人都被毫不留情地拒绝，哪怕只是展现出一点点暗示意味都会被立刻划清界限。
也正因此，戚韩真对待小杨的态度显得格外与众不同。小杨的示好方式比起先前那些狂蜂浪蝶来有过之而无不及，戚韩真却没有丝毫要划清界限的意思，只在小杨试探性进行肢体接触时口头表示不接受，但也并未把话说绝，相较于对其他人的冷言冷语可以说得上是温柔似水。
或者说用欲拒还迎更合适一些？
殷鹤瞧着小杨势在必得的目光，心想这回戚韩真恐怕是真要栽了。
他也很好奇，戚韩真正儿八经跟喜欢的人谈恋爱会是什么模样。他见过戚韩真毫不掩饰的厌恶，也见过戚韩真为了获利而佯装乖巧，唯独没见过他真实地沉溺于恋爱的模样。
对殷鹤而言，这是一件相当稀奇的事。
早已没有了不甘和嫉恨，他心里只剩下单纯的好奇。
小杨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一顿操作下让自己和戚韩真的关系突飞猛进。从一开始只是偶尔出来吃饭，到进ktv电影院再到留宿仅仅花了不到一周，谁见了都得感叹一句神速。
雷雨天，窗外闪电交加。殷鹤随意坐在桌上观察客厅两人。
“不好意思，今天叨扰你了，天气预报明明是晴天，也不知道怎么会突然下这么大的雨。”
殷鹤看着戚韩真满是歉意的脸，久违地感到熟悉。这样礼貌的戚韩真，他得有十年没见过了。
小杨摇头道：“没事的戚总，是你细心，电影院订的离家近，不然我们现在还在街边淋雨呢。”
说着他替戚韩真找来一套休闲服，语气关心：“戚总你先去洗个热水澡吧，别感冒了。”
“你先去吧。”
“没事，我天天健身身体好着呢。”
身上的确冷得打紧，戚韩真没再推拒，拿上衣服进了浴室。
客厅里只剩殷鹤小杨一鬼一人。小杨在戚韩真走后便敛了笑，殷鹤看见他从茶几底下掏出了什么，方方正正的小包装……好像是套？
看清楚东西是什么的殷鹤一下子坐不住了。
这房子卧室到客厅有十米吗？他想飘去卧室看看，却受限于浴室的戚韩真，最多只能飘到卧室门口。这可难办了，看这房子其他地方的面积也能猜出这卧室大不到哪去。待会这两人滚床单自己不会还得在旁边站着看吧？他可没有看别人**的习惯啊！
小杨对身后鬼魂的担忧毫无察觉，他正思考怎么跟戚韩真解释自己家里常备套子。其实从长远利益来看最好是先按兵不动，装一段时间阳光开朗。毕竟这人就吃这套，虽然说一直没有什么实际进展，但他也确确实实拿了一些好处，徐徐图之最稳妥。
只是没办法，他没时间了。去年跟公司签了对赌，一年期限将至，他却迟迟没能完成目标，再放长线下去就不是钓大鱼，而是他这根竿儿要被公司折断了！没时间耗了，必须更进一步，让戚韩真给自己再多砸一些资源……最近徐导那个新电影的男一号就不错，很有机会冲击奖项，能拿下来的话至少能让公司再宽限半年等戏拍完……
不过短短十分钟，小杨便在心里做好了决断。
戚韩真这段时间也没有展现出对他的抵抗，相反处处透着偏爱。他有自信就算失败也能撒娇卖乖混过去，左右不过道个歉的事，总不可能直接被一脚踹了，傻子都能看出来戚韩真现在对他正上头呢！
浴室门被推开，戚韩真周身裹挟水汽，擦着头发走到客厅。
小杨忙迎上去，递上一杯热茶：“驱驱寒吧。”
当真一副体贴男友的模样，可惜戚韩真不爱喝茶，殷鹤眼都不抬就知道他会如何回答。
“不用了，谢谢。”
“啊……”没想到会被拒绝，小杨握着茶杯的手尴尬地停顿片刻，回到桌面上，趁机调查潜在金主喜好，“您……不喜欢喝茶吗？”
不喜欢茶，更喜欢牛奶。但是哪有喝牛奶的老总？多丢份啊，肯定不能让你们知道！随便说两句糊弄得了。
殷鹤将戚韩真心理活动猜了个七八十，自己都觉得好笑。
那边戚韩真也果不其然随意胡扯着拉开了话题。
小杨虽然一头雾水，但也并不会将重点放在这里，很快开始自己此次的重点任务。
他先飞快跑去浴室给自己洗了个澡，动作麻利得殷鹤叹为观止，在此期间还给自己的身体做好了准备工作，喷上了催情的香水。做完这一切后他缓步凑到戚韩真身旁。
戚韩真在看电影，客厅没开灯。电视机的光打在他脸上，少见的冷漠。殷鹤印象里戚韩真一直都是爱笑爱闹的，虽然在自己面前基本只有闹，但一直都表现得很有活力，闹得很精神。他还是头回见戚韩真清醒的时候露出这样沉静的模样，很……陌生，很不像戚韩真。
“你在看什么？”
房子很沉默，一直到小杨开口，殷鹤才意识到电视没有开声音。在他问完后空气又安静了两秒，戚韩真摇摇头关上电视。
“没什么，随便找的。”
戚韩真不想提，小杨也没把不相干的插曲放在心上，只有殷鹤还在回味。
虽然没有声音，他还是一眼认出那是一部很经典的爱情电影。因为戚韩真，殷鹤大学时期曾有段时间大量观看电影，补了很多影视名著。这部正在其中，是少有的值得反复观看好几遍的佳作。
他尤其钟爱男女主雨中吵架的那段。两人心怀对彼此的爱慕，却因不同的观念碰撞，站在各自立场吐露尖锐话语拼命刺伤对方。
电影的场景很美，演员的表情处理也很到位，节奏层层递进，殷鹤现在还能背出一两句台词。
他那时就常觉得人与人的交流始终充满误解，看完电影后更加深了这种想法。
痴爱者耽于语言陷阱，穷极一生寻求理解不得。巧言令色者却总能轻而易举取得真心。
没开灯，电视机这唯一光源消失后，整个屋子都暗下来。黑暗最容易滋生暧昧。
殷鹤作为鬼魂，视物并不被光线影响，于是更能很清楚地看见小杨是如何用肢体一步步试探。
只瞧了两眼他就尽自己所能飘远了些，无他，实在没有窥探别人亲密运动的爱好。
他飘到客厅墙角，背对沙发二人。身后却迟迟没传来什么暧昧声响，殷鹤生出些好奇，犹豫要不要转头看一眼之时，耳边忽然一道轰响炸开。
“你干什么？！”
伴随一生高喊，戚韩真将小杨掀翻在地，脸上红彤彤的，也不知是恼的还是气的。
小杨没料到他这般反应，狠狠跌了一跤，背和木质地板亲密接触，发出巨大响动，正是殷鹤听到的那一声。
顾不上疼痛的腰，小杨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抱歉戚总，我……我不是故意的！”
往日戚韩真在他面前从来都是言笑晏晏，哪里见过发这么大火，他脑子都成浆糊了，只知道赶紧滑跪道歉。跪在地上低眉顺眼的，时不时抬眼偷看戚韩真一眼，欲说还休，可怜姿态做足。
不想戚韩真丝毫不吃这套，真是气急了，居然直接一脚踹到他肩膀，给他踢了个人仰马翻。
“不是故意的都直接摸到老子xx了，要是故意的你不得上天啊？！”
眼看混不过去，小杨急忙换了说辞，眼中带泪，委屈巴巴地告白：“是我太喜欢你了，对不起戚总，都是我鬼迷心窍，可是我真的太喜欢你了，这才忍不住……”
戚韩真这回连听都没听完，拿上衣服就往外走，小杨见状急忙抱住他大腿。
“戚总！外面还在下雨呢！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绝对不会再乱来了，都是我的错，你怪我、讨厌我也别跟自己过不去啊！这么大的雨，直接出去外面太危险了！”
声泪俱下，可惜无人领情。戚韩真眼都不眨，抬脚甩开他，大步走出门。受十米条件限制，殷鹤也只能跟着出去。门被锁上时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小杨嘴唇张合，语气是和方才完全不同的怨毒。
“装什么冰清玉洁？摸了一下跟坏了他十八年贞洁一样，呸，去死吧你！最好出门就被车撞死！！”
门早已关闭，戚韩真站在电梯前对这些诅咒一字不知。他低着头，也不知道手上半湿不湿的外套有什么好看的，半天都舍不得抬眼。
殷鹤就站在旁边，懒懒靠着墙。按理来说鬼是不会累的，因为压根也不需要走路，只要飘来飘去就好了。不过或许正是因为没人能看见，无人知晓存在，不用面临生存与被审视的压力，殷鹤找回一些儿时的自在，反倒比做人时姿态懒散得多。
电梯下到一楼，还未走出去外面雷电闪光便已经劈到脸上。黄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到玻璃门上，如果它们的灵魂有形状，那么经过这一通坠落必定碎得七零八落，再难拼凑完整。
一人一鬼并肩隔着玻璃安静看了一会，戚韩真忽然把手上湿漉漉的外套展开抖了抖。
殷鹤看着，注意到他头顶几缕没干的发丝也和外套一起抖动，下意识想替他抚平，又在手指穿过他身体时沉默地收回。
明明没有□□，殷鹤却仍感觉到自己指尖泛凉。
现在出去实在不是一个好主意。
可惜活着时殷鹤尚且无法改变戚韩真想法，死后更难干扰他意志。沉默观察半天，最后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推开门顶着外套冲进雨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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