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连绵一整日,整座城市都弥漫着泥土和青草混杂的潮湿气息。
戚韩真刚下班,在门口痴痴地看雨幕。张宁从他身旁路过,随口道:“没带伞?”
戚韩真伸手接住一点雨丝,指尖揉开那点凉意。
“忘了。”
“真不懂你,有车不开非要走路,这下回不去了吧。”
张宁嘴上嫌弃着,手上掏出一把伞打开:“来吧,我送你回去。”
戚韩真没跟他客气,弯腰走进伞下。张宁这把伞不算大,两个成年男人打稍微有点勉强,紧紧贴在一起走也各有一半肩膀要打湿。
张宁看着自己因为淋水而塌陷下去的西装外套,感叹:“还好今天没什么重要的见面。”
戚韩真笑话他:“不然花大价钱租的西装就要被打湿了是吧?”
那时他们刚创业不久,他和张宁到处拉业务,免不了厚着脸皮参加各种应酬和酒会,张宁为了不让人家看不起没少租衣服,回回小心谨慎,生怕留下一点瑕疵要赔钱。虽然现在合伙的公司已经小有规模,张宁的经济实力也提升不少,但是这个珍惜衣服的习惯还是被他保持了下来,戚韩真时不时就会就拿这个调侃他。
“你这种有老公养的人就是不识人间疾苦哈!”张宁咋舌:“想起来我就肉疼,什么劳什子酒会,那老头杯子都拿不稳还要喝,泼老子一身,白白赔了两万块!”
“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
“498天之前!谢邀,我永远不会忘记,在那一天我失去了我辛苦攒了小半年的两万块!”
戚韩真拍拍张宁肩膀,宽慰道:“还得多亏这一泼,不然咱们后面哪能有机会得到客兴的技术支持。”
那次酒会里手抖的老头是当地一个顶尖互联网大厂老总的爹,这一泼直接泼出了他们公司后面大半年的大数据库支持。有了更好的技术支持,后面的业务开展得也越发风生水起,他们能这么快从一个小破作坊发展成正式的公司多亏于此。
戚韩真想,怎么看都是他们赚了。
不料他说完张宁神色莫名地看他一眼:“你在说什么啊?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戚韩真比他更莫名:“没关系吗?”
当初客兴老总联系他的契机就是说要替自己手抖的老父亲道歉,顺便看了眼他们两人摆弄的东西。虽说主要是因为老总看中他们潜能才投资,但也少不了这个老总能注意到他们的契机啊,所以他说的哪里不对吗?
张宁听完他这一番话脸色更奇怪了:“咱俩怎么好像听的不是一个版本?”
戚韩真被勾起好奇心:“你听的什么版本?”
“我听的是,殷总特意跟客兴谈了能不能照顾一下我们这个小作坊。”
“……殷鹤?”
“当时殷氏和客兴有业务往来,为了让客兴答应,殷氏主动让利三成,四舍五入完全是0利润做义工了。”
“但是……客兴那边不是这么跟我说的……”
不必张宁反驳,戚韩真说到一半自己就明白了。科兴老总那番说辞,多半是殷鹤授意了。
张宁也很快想通其中关窍,但还是有些不明白。
“不过为什么啊,偷偷摸摸搞得跟暗恋似的,明明是合法夫夫来的。”
戚韩真却知道答案,那时候他刚和殷鹤结婚,除了张宁谁都没说,心里也总别扭,觉得和仇人之子结婚十分对不起父亲。因此那段时间他对殷鹤态度最为冷淡,任性地要求殷鹤对殷振海外的其他人隐瞒他们的关系。所以殷鹤才连帮助自己都要偷偷摸摸的。
想着想着戚韩真舌根又开始犯苦,不想聊这个让人不舒服的话题,他转移注意道:“你车停哪了?走这么久还没到。”
张宁伸手指指前方不远处:“就在那,马上到了。”
坐到车上,车门将雨滴尽数阻隔,留出一个独立的小天地。张宁一边擦拭衣服上的水珠一边准备点火启动。
戚韩真侧目盯着玻璃窗上源源不断下滑的雨水,窒息感渐渐升腾。实在是太像上辈子殷鹤死的情形了,外面是无边际的水,车厢像个囚笼,将人牢牢困住,无法逃离。
天空阴云密布,光线昏暗。张宁缓缓起步,他开得很谨慎,速度平缓,几乎没有颠簸。戚韩真却仍然觉得头晕目眩,整个人都像被卷进湍急的漩涡,天地倒转,抓不住方向。
张宁是个话多的,边开车边东拉西扯聊闲天,然而后座那人一反常态的安静,沉默半晌他才终于意识到不对劲,透过后视镜观察一眼,这一眼给他吓了一大跳。
戚韩真脸色白得可怕,石膏一般毫无血色,大颗的汗珠不住沿着面颊往下滑落,双目紧闭胸口剧烈起伏,任张宁怎么喊都没反应。
张宁吓坏了,赶忙靠边停车,身子探到后排,摇他肩膀。
“戚韩真!戚韩真,你怎么了?”
旁人呼喊未有一字入耳,戚韩真置身一方虚无天地。
这里什么也没有,没有光,没有空气,没有水,没有温度。他无法呼吸也无法动作,感知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
唯一明晰的是感觉,他能实实在在地感知到痛苦。到处都在痛,他像一粒沙,又像整片沙漠,痛楚宛如无形的蛛丝将他交缠包裹 ,内外都填满,撑爆,他变成了整个空间,他变成了无边无际的痛苦。
……
“真真……戚韩真……不要憋气!”
殷鹤将戚韩真抱在怀里,小心哄着。时不时催促张宁再开快一点。张宁同样也是心急如焚,紧张得指尖都颤抖,路面湿滑,他一面担心侧翻,一面又怕戚韩真出什么事,尽量快地往医院赶。
没谁能告诉他殷鹤是从哪钻出来的。
十分钟前他出于担心,解下安全带换到车辆后排,想摇醒戚韩真。
然而张宁好不容易冒雨打开后排车门,还没进入,一个黑影就几大步冲过来将他一把推开。他一时不备,重心不稳狠狠后退几步,斜靠到后备箱上。待他站直身子看清来人,又被结结实实吓一大跳,嗓音差点劈叉。
“殷总?!”
殷鹤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雕塑般站在大敞的车门口。也不知在倾盆雨幕中跟了他们多久,一身整齐西装被浇了个透顶,领口大开,白色里衬黏着挺括胸膛,不仔细观察都看不出起伏,如同一个不用呼吸的假人。
恰逢天边一道闪电劈过,凶猛撕开黑沉的天幕,短暂光亮下张宁瞧见一张苍白不似活人的脸,眸中暗色浓郁,天光也难以渗进,就这样一动不动直勾勾盯着车内昏沉的某人,周身气质水鬼般阴鸷。
张宁骇得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殷鹤先开口。
“他怎么了?”
冲张宁询问,目光却紧锁戚韩真。
张宁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啊,我寻思送他回家,刚上车他就晕了,半天没声儿,怎么叫也叫不醒!”
听完解释,殷鹤脸上冷硬表情终于松动些许,弯腰钻进车厢,张宁也赶紧凑过去。
殷鹤试探性地喊了两句,确如张宁所说,没有一点反应。他在外面淋了很久体温极低,戚韩真居然没比他好到哪去。殷鹤浓眉紧锁,伸手去探人鼻息,这一探差点让他心脏停跳,几乎失控地大喊:“快开车,去医院!”
张宁敏锐地察觉到状况不对,飞快钻回驾驶位。一边狂踩油门一边心中叫苦连天,既害怕戚韩真出什么事,又被车厢里的低气压镇得不敢大声呼吸。
殷鹤抱着人又拍又哄,戚韩真却始终紧闭口鼻,不让半点空气流通。直到脸和脖子都被憋得通红,眼见再这样下去就算不窒息而死,也要脑损伤。殷鹤无法,情急之中只能抱住戚韩真脑袋,嘴对嘴给他渡气。
“真真……呼吸……真真……”
“真真……不要憋气……”
“真真……别放弃……”
有东西被吹起,轻薄无痕,反复轻抚他口鼻,止痛的同时牵引出身体深处令人渴求的痒。四面八方的幽暗同时发声,欢欣雀跃,叫嚣着舞动着,让他去追逐、去抓住。
手的感觉最先恢复,戚韩真听从内心杂乱无章的呼唤,用尽全力向前伸出手。
一连闯了三个红灯,张宁来不及哀悼他的驾驶证,就要赶紧下车帮忙把戚韩真扶进医院。不料殷鹤动作更快,张宁才刚解下安全带,殷鹤就已经抱着人冲进了雨中。
刚刚在车上已经提前打过电话,待命的医护人员一瞧见人过来就全部涌上。
被人放到床上推走时,戚韩真额间大汗淋漓,眼皮紧闭,睫毛轻颤。身体幅度极为轻微地动作,良久才将右手艰难探出。
纤细的手臂被人们团团困住,野草般在空中无力地飘摇,许久没有人注意到。直至最后将将垂落,才终于被殷鹤稳稳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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