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大家婉拒了村长家的邀请,在云安之准备的凌霄宗出品的大帐篷里自行解决了食宿的问题。
学着云安之吃饱喝足后,大家先是汇报了彼此探查的情况,现在到了交流探查结果的时候了。曹规关于寺庙选址的猜测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对啊,刚开始听的时候没察觉什么,现在细想的确毛骨悚然。把一座庙直接就建立在废墟之上,哪些曾经被泥石流吞噬的人呢?他们的尸骨挖掘出来了吗?如果没有挖掘出来,那整座寺庙不就是压在枉死者的尸骨之上,那这还是祭祀操度吗?怎么着都感觉更像是镇压吧。
那么,镇压的是什么?当年哪些枉死的人?这么说来,难道有什么是他们所不知道的?枉死的街坊邻居已经够惨了,为什么还要镇压他们?当年的泥石流是真的吗?还是后面又发生了什么呢?
曹规到底是经验更丰富,他找出的疑点一下子就让一切更是带出几分恐怖的色彩了。而云安之和陆烟这组、李宿和李溯这组,他们的发现就显得平平无奇。他们两队都用各种方法确认过,不管是小河,还是后山,基本上都没有害人的妖魔鬼怪。而又的确有两个大活人在这两个地方消失,所以,没有水妖,没有山精,活人是怎么消失的呢?
曹规当场决定,接下来分组取消。从明天开始集体行动,大家一起再去把小河、后山和寺庙好好检查一通,等检查完再做别的打算。
曹规的提议被全票通过了。
第二天一早,大家先去了河边。早晨的这条河边挺热闹的,村里大部分居民来此打水或洗衣,人来人往,欢声笑语。小河也是真的浅,跟在母亲身后来此玩的孩子们站在水里也不过半身,偶尔脚滑摔一跤,河水舒缓不湍急,孩子自己很快就从水里站起来。最多抱着母亲哭两声,在母亲的安抚下很快就好了,又欢快的和他的小伙伴一起去玩了。
修士们远远了看了会儿就走了,他们已经远离凡人的生活太久,这种极富生活气息的场景,也许在他们小的时候也曾出现过,但岁月久了,早就被记忆之海深深掩藏到,除了感概一下外,连个情感波动的涟漪都泛两下就没了。此时人多,既然不适合他们调查,那就先去后山好了。上午的时候,村中的壮劳力都在下田,既然女人孩子大多在此,那么后山此时人应该很少,那就是他们调查的好时机。
一到后山,修士们也禁不住做了个深呼吸。此时是七月流火的时节,西域最高的山虽然被毁了,但地势的改变是需要一个极为漫长的时间。所以西域这边大体依然是干燥且多风的,植被不丰富,温度也相对偏高。
修士虽然对于冷热不那么敏感,但是来到雾隐村后山,大概是因为有这条虽然不发达但也不间断的小河的缘故,这里相较于西域其他地方,算是可以称得上郁郁葱葱。所以,就算到了天气转凉,西域大部分地区依然酷热连连,但一下子走到这片山林野地里,修士们也不由自主的觉得呼吸的炙热的空气都凉爽了几分。
虽然没有绵延不断、高耸的大树能把整座山遮蔽下来,但后山这边整体还是比较清凉。而且云安之知道的,植物多的地方,相对的,负氧离子就高一些,所以来到后山这片她也觉得很舒服,跟着大家一起深呼吸了好几次,还按捺下自己想要伸个懒腰的小心思。
不算大也不算小的这片后山完整彻底的走下来,一天的时间也耗去了大半。到下午的时候,果然雾隐村和其他地方的村民也陆陆续续来后山忙活。他们一路上零星遇到些许人,交谈后打听到大家都听说了老田家小儿媳妇消失在这座山里的传言。
有人信誓旦旦的说,那天他在山里有遇见老田家小儿媳妇,她头也不抬的在捡地上掉落的栗子。也有人说,那天他根本没看见过她,可能是因为在山的不同地方。雾隐村有村民看见她一早就背着背篓往后山去了,路上还打过招呼,问她怎么一早就上山的,她笑着说这会儿天气凉爽,去后山不热。各种说法都有,当修士们问,有人在后山和老田家小儿媳妇一起过吗?遇到的村民都想了想,他们有看见过她的,有和她打招呼的,有和她擦肩而过的,但一个都没有和她一起在后山上劳作过的。曹规和云安之交换一个眼神,看来两人心里都有数了。
折腾到这天傍晚的时候,后山算是检查完了,六个修士都确认过后山没有害人的精怪,失踪也许是真的,但可以确定的是,不是山精妖怪所为。
这夜月色明亮,大大的圆月高挂在天空,照的到处倒也一片明亮。这么好的条件,修士们也不耽搁,趁着村民们都回家休息,他们顺势就去河边做调查。
一到河边大家基本都认同云安之和陆烟之前的检测,这么条干净清爽的河,修士们看一眼就能确定这里不会有水妖。不过为了确保,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法再做一次检测,最后的结论是,这条小河和后山一样,就算有失踪案件,但的确不是与小河有关的妖魔鬼怪所为。
这么一折腾夜已过半,修士们回到昨天的宿营地,云安之拿出大帐篷招呼大家都去休息了,曹规说了,明天一早再集体去一次寺庙,大家都点点头,同意这个计划。
凌霄宗出品的帐篷里面有空间秘法,一个大帐篷能够隔出二十人以内的私人小空间,所以六个修士每人一间房在这里绰绰有余。短暂的交流会后,云安之回到自己的独立房间,忙了一整天,不过她也不觉得累,回去后也就没有马上就去休息,而是在书案边拿出一个夜明珠照亮,又拿出纸笔把今天她的一些想法全部记录下来。
尤其是后山遇到的那些人的口述,云安之把每个人的话都记录下来。等到全部落实成文字,云安之对着这些话看了片刻,忽然笑了起来。之前在山上她觉得异样的地方这下就清楚明白了,同时她再度感叹曹规此人的高明。当时她只是隐约察觉到这些说辞里面隐含的问题,所以带着疑问看向曹规,而曹规当时的表现则说明他已经发现了其中的问题,比云安之更快一步。
明天就要去寺庙了,那可不是普通的寺庙,是佛宗亲自指派人员过来的寺庙,想必那里更没什么妖魔鬼怪。这么说来,如果三起失踪事件都与妖魔鬼怪无关,那么跟什么有关呢?还有,当年在大灾难的原址上面建立起的寺庙究竟是不是故意为之呢?这件事又和三起失踪事件有没有关联呢?
还有第一天,周家富带着她们去河边,也跟她们介绍了自家弟弟周家贵失踪的相关情况。但是云安之总觉得当时周家富说的某句话让她听得心里一咯噔,只是现在怎么也回想不起来。所以到底是那句话让她觉得不妥的呢?这个不妥的感觉和这几起失踪案是否有关联呢?
带着这些疑问,云安之陷入睡梦中。就在这个夜晚,云安之做了一个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觉前思考的这些问题,她的梦倒是与之关联上了。
梦境中,云安之似乎进到某个孩子的身体里,她所能做的,仅仅是用这孩子的眼睛看和用这个孩子的耳朵听而已。
首先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听到很奇怪的轰鸣的声音,然后云安之意识到这个身体的主人从床上爬了起来,这个人跪坐在这张简陋的床上,用一双小孩子的手推开床边的木窗,然后她看见了当年的那场吞噬了大半个雾隐村的泥石流。
泥石流事件是真实发生的,一股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泥石流把一栋栋房子冲击倒下、吞噬,被泥石流吞噬的瞬间,房子里的哭喊声很快就消失了。有些人动作快,但也不够快。虽然透过身体的主人的眼睛,云安之看到有些人仅穿着中衣,甚至连鞋子都没套上就从房子里跑出来,但依然跑不过身后奔流而至的泥石流,一个个又消失在泥石流里。
云安之拼命的用意识叫着“跑啊,快跑,别看了,快跑啊”,但是身体的主人依然就那么看着,似乎根本就听不到。好在泥石流终于还是后劲不足停滞了下来,离这里不过就搁了两三栋房子。
然后身后传来脚步声,身体的主人被人夹在腋下带离了房子,这间房子里所有人都跑了出来,成年男人背着年迈的老人,成年女子扶着另一个老人,身体的主人被一个少年郎带出来,少年郎的另一只手里拉扯着一个少女。
所有人就这么站在屋外,看着被泥石流吞噬的村庄,其他幸存者也陆续从自己家里跑了出来。大家就这么看着,好半晌,不知哪里传来一声抽泣的声音,然后哭声响彻在这里的上空。
云安之醒来的时候就觉得头有点疼,眼角有泪水流过的痕迹。她虽然不是当时亲眼目睹了那场悲剧的人,但是在那个梦里,一切都如同真实发生在眼前。她似乎也成为雾隐村的幸存者之一。云安之对于自己是哪个幸存者心里其实是有猜想的,但既然没证据,她就不急于下定论。
等到云安之从帐篷里出来,发现其他人看起来都一副正常的样子。陆氏姐妹到底是女性,更心细一点,两人一眼看出云安之状态不佳,关心的询问她是否身体不适。云安之旁敲侧击问来两人都是打坐了一夜,其他人看起来也没人象她这般眼下有青黑。莫非,只有她一人做了那个奇怪的梦?云安之把心里的疑惑暂且按下,和大家一起按照今天的计划前往寺庙进行调查。
结果一群人才路过雾隐村,发现村子里人心惶惶,村长等人脸色非常难看的站在村口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曹规等人才露面就被村长等人请了过去,原来昨晚村里又出了件大事,这次不是失踪,是死亡。而且还不是普通的病死,看起来很有几分蹊跷的样子。
这次死的人还是老周家的,是他家的三儿子周家祥。昨天晚上他的朋友喊他去喝酒,大概因为他二哥失踪的缘故,他心情不好。不知不觉就喝过量了。这帮子朋友还算好心,大家把他送到家门口,眼看着他打开院子的大门这才离开。
但是今天早上老周家大儿媳妇去猪圈喂猪,意外的发现家里养的好几头猪围在一起好像已经在吃什么了。大儿媳妇正在努力辨认的功夫,猪围在一起彼此挤挤杠杠的,忽然一只手从缝隙中掉落出来。大儿媳妇大声的、惊恐的尖叫把周围好几户人家都吓得不轻。
本来就是前两天刚出月子不久,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又被这么一惊吓,她被抬回房间没多久人就迷迷糊糊的高热起来,不过这会儿大家都顾不上她。老周头和长子周家富一边驱赶开那些猪,然后虽然吓得手抖脚软但还是把那个尸体从猪圈里拉了出来。
这一拉出来,旁边本来就吓得瑟瑟发抖的老周媳妇眼睛一翻直接就晕了过去。虽然身体上被啃了不少肉,脸上的肉也少了几块,但是依然能看出这是他们家的老三,那天他家老二失踪,今天老三身亡。难道,镇宅姑奶奶不在了,村里真的就不太平了?一时间村子里乱成一团。
老周求着村长一起等在路边,老周家的事目前就交给长子负责。周家富把儿子背在背上,然后赶去找医师。他媳妇和老娘现在都倒在床上,父亲去找修士了,他这会儿忙的脚打后脑勺,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好在修士很快出现,听说了这情况,大家只能暂停今天的行程先去老周家看个究竟。
一进到老周家云安之就觉得双眼一黑,这个时代是没有什么保护案发现场的理念的,再加上雾隐村的村民都比较热心。他们听到动静都用最快速度过来帮忙,所以后院这一片的土地上全是脚印,现场被彻底破坏了。
这次不管是不是意外,到底有尸体在面前,云安之虽然得到灵魂学的真传,但是上辈子学的《法医人类学》的知识多少还记得,所以她自觉走向那个被啃噬得挺严重的周家祥的尸体。看到她已经开始对尸体进行检查,其他修士也各自按照自己的方式进行调查。
曹规带着陆琰去找昨晚和周家祥一起喝酒的那几个人,他们得到消息已经第一时间赶过来,此刻就围在老周的门口,原本还未安全消散的酒意也早已被吓得一丁点都不剩了。
曹规和陆琰把他们分散开一个个单独进行交谈。最后把所有人的口供汇集起来得出的结论是:周家祥昨晚喝的烂醉如泥,路都走不了,所以是被他们架着送回家的。大概是一路上风吹着,到家的时候他多少恢复了一点意识,所以他坚决推开朋友们的扶持,自己踉跄着走到大门口打开门,临近门前还跟他们告别,说多谢他们送他回家。
谁也没想到,这就是周家祥留在他们的最后一句话,周家祥的朋友都是村里朴实憨厚的青年,他们懊悔不应该为了让他宽心叫他出来喝酒,更不应该就这么让他离开。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好好的不回自己的屋子,而是溜达到后院的猪圈那边。但他们当时如果坚持不听他的,而是执意把他送回他自己的房间的话,周家祥应该不会是现在的结局吧。
周家祥其中一个朋友抹着眼泪,嘟囔了一句话,“这小子本来吧,也算因祸得福,虽然这么说不好,但是我们都觉得他运气不错。可是,可是谁能想到结果就,就成这样了。唉,这可怎么办啊,怎么就出这事了呢?”
曹规眉头一跳,赶紧详细问了起来,原来是孙家和老周家婚约的事。两家本来是给周家贵和孙云儿订了婚事,这不,周家贵失踪。孙家说好了愿意等一年,但是他们没说一年后会如何。老周家也不知怎么想的,跟孙家又拉扯了好些天。现在婚约就又变了,如果一年后周家贵依然没找回来,和孙云儿的婚约就改到周家祥头上。周家祥虽然比孙云儿小两岁,但这根本不算个事。
其实吧,如果一开始老周家是用周家祥去孙云儿家提亲,十有**孙家是不会应的。周家祥就是村里再普通不过的小伙子,没什么出众的地方。而他哥哥周家贵比他好多了,孙家看上的是周家贵。但是虽然没完婚,两家订亲也算是有姻缘了。结果周家贵出了失踪这事,严格说起来,孙云儿多少就有个克夫的名声。
就算一年后周家贵没有找回来,孙云儿再找姻缘,怕是更找不到好的了。在这种情况下,老周家又推出了周家祥,孙家想了好几天,也就只能答应了。所以,如果周家贵找不回来,那周家祥可就捡大便宜了。但这个大便宜的前提是他哥真的出事了。所以周家祥这些天比谁都纠结,比谁都难受。
孙云儿是雾隐村最好的姑娘,村里这些适龄的小伙儿谁不想娶她回家,连周家祥都不例外。最后是他亲二哥成功,而且大家还都说孙云儿能嫁给他二哥是孙云儿的福气,而周家祥也就只能把心里的那点儿悸动深埋在心里,他知道自己争不过二哥。结果现在难道要美梦成真了?可是这成真的代价未免了太大了。周家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想不想二哥能被找回来。不过现在就不用想了,终究还是梦一场,更惨的是,他连自己的命,都丢了。
曹规和陆琰还在唏嘘的时候,修士们基本都完成调查,连在做尸检的云安之都清理好自己,顺带给周家祥也做了些修补,期望能多少减轻他家人的伤痛。
等修士们聚到一起的时候,云安之告诉所有人一个意料外的消息,周家祥的死并非完全是意外。云安之做尸检的时候发现,周家祥的后脑有被重击的痕迹,力道大到颅骨都骨折的程度。这样的力道就算不能当即致命,也能让周家祥彻底失去抵抗力,毫无反抗的被扔进猪圈里。
云安之在尸检的时候,割开周家祥后脑的头皮,骨折的伤口处有血,说明周家祥被重伤的那个时候他还是活着的。但是他的呼吸道和肺部没有猪圈的那些赃物,说明他挨完那击后很快就死了,所以猪吃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至少不痛苦。
同时周家祥的尸体上没有出现防御性的伤痕,考虑到他遭受伤害的部位在后脑,要么是对方趁他不注意突然袭击,一击毙命。要么就是对方是他根本就不防备的人,所以他放心的把自己的后背留给对方,结果因此被袭身亡。
结合从他朋友那里的来的口供,昨晚的情况就应该是,已经进入到老周家大门里的周家祥,在自己家里遭遇袭击,然后被人扔进猪圈。
那么,问题来了,伤害周家祥的人是谁?为什么要杀害这么一个近乎无害的,普通的农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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