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岁的少年郎尚未出仕,平常看的也就是关在书房里死读那么些个圣贤书,最多背着家人偷看那么些个杂书。他那脑子里此时就是些风花雪月,哪晓得情情爱爱的背后又有些什么。
等到在未婚妻的眼泪中他又忍不住心中泛起涟漪,一边是一起长大的白月光,一边是热情真挚的红玫瑰,两边的分量让他左右摇摆,母亲让他不要辜负了远房表妹的离乡背井,但是私下里父亲也说过长公主代表着皇恩浩荡,也许家族的飞黄腾达不用等到下一代。
大少爷痛并快乐着,背地里他那帮子朋友谁不羡慕他,两大美女全部倾心于他,不管作何决定都有一条通天之路铺就在他眼前。
白日里与长公主把臂同游,谈古论今,不管说什么,长公主满眼的赞赏从来不加掩饰。回家后还有青梅准备好衣食住行,生活上半点不需要他操心,青梅神色虽略带忧郁和憔悴,但对他依旧温柔体贴。晚归时不灭的灯,和灯下守护着一壶暖茶的美人,美人的脸在白烟缭绕中愈发的柔弱,带着水色的眸子充满了无怨无悔的眷恋。
最是难消美人恩,大少爷更“痛苦”了。甚至背地里偷偷想过,如果能娶长公主做媳妇,将小表妹纳为美妾,从此美人在怀,前程在手,此世无忧。
但是这种美梦能成吗?高贵傲气的长公主能够接受与人共事一夫吗?大少爷也知道自己不过是梦一场,他所能做的就是暂时不去想,不去选择,不做决定,能拖一天就是一天。
可是这天醒来,头疼欲裂。接下来的一切更是如同一场梦,而且是一场飞速行进的梦,几天时间,一切就天翻地覆。
昨天白天长公主明确询问他准备何时去提亲?当天晚上他就和朋友多喝几杯,想要一醉解千愁。醒来后头痛欲裂的何止是饮酒过量的头,还有被子里的丝缕不沾的身子,以及同在被子里嘤嘤哭泣的表妹。
卧房里腥膻的气味,表妹手腕上被紧握留下的青紫,还有床单上鲜红夺目的处子留痕,一切的一切都说明了一件事。这下子真的到了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再不能容得他混沌度日。
在皇家长公主主动开口的第二天,二品文官家的大少爷公布婚事。三个月后他将与自幼订下娃娃亲的那个姑娘完成婚事,也就是说,他在二人中做好了选择。
第三天,长公主在公主府里留下一封表示她无颜再继续苟活人世的血书后服毒自尽。皇后娘娘得知爱女身亡的消息后,当场吐血,等不到太医赶到就已经追随女儿而去。悲痛万分的皇帝以藐视皇家为由将二品文官一家收押进天牢,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这家开始,陆陆续续就暴露出京城里好多官员相互勾结的罪行。
整个京城官场就是一场大清洗,世家纷纷被查出各种罪行,最后利益交换才活下为数不多的一批人。
皇权得到巩固,世家不得不后退,这其实就是一场权力的游戏,下场的人不计其数,能全身而退的屈指可数,能看明白的人也深陷其中,最后的结果里,真正能笑出来的几乎没有,所有人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这场大清洗后,京城里的世家元气大伤,不少人家不得不全家回祖籍休养生息。但是政府机构缺不了人,于是大批外地官员纷纷被调遣进京。新一批官员中不少人都是寒门弟子,他们考上进士后因为最好的官职被世家掌控在他们手里,所以被远调去各地,倒也因此积攒了相当的务实的能力。被调派回来后用很快的时间就掌握了新的工作,新老交替还算平稳的就度过了。
至少京城的官场在这次大清洗后,泥沙被刷走了不少,水清澈了很多。太子在一年后笑眯眯的继任皇位,在新一任的朝堂里,他说话管用多了,那些个世家老臣们学会了沉默是金。当然,他们可能是臣服,也可能是蛰伏。反正,世家不死,皇权不灭,争斗不休,一切不过是新一轮的开始,继续斗吧。
而这些都已经跟二品文官整个家族无关。
他家作为一切的开端和某种意义上的始作俑者,这会儿还依然关在天牢里,后面的那些世家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京城里这会儿一半以上的世家元气大伤。他家一个不少都还在天牢里呆着,谁都不知道自己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大少爷至今依然觉得梦一场,之前他还是被长公主看中的京城第一贵公子,转眼他就带着全家人成了阶下囚。然后就没他家什么事了,关在天牢里的这些日子,他眼看着隔壁牢房里人来人往,不停的有人被扔进来,又有人被拖着离开。听说菜市口砍头的刀都砍卷了好几把,他跟他父亲还有弟弟们双目相对,都是两眼茫然,他们家呢?他们家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
从最初的惊恐到后来的茫然,到底也不是完全没有见识的,他和他父亲依稀明白了些什么。这些日子来,最是悔恨的就是他父亲,无数次的捶胸顿足,无数次的悔不当初。
明明妻子已经跟他分析过京城的形式,他也明明做好了再蛰伏一代的决定。但是,当皇家的光芒照过来的时候,他还是没有看透光芒后面的算计,傻乎乎的还真的以为自家飞黄腾达的时机到了,就这么罔顾妻子一再的警告,非要拉着儿子一起做起了美梦。如今梦里的泡沫在这天终于醒了。
这天天牢里来了两个披挂着斗篷的人,拉下斗篷后,露出“已经薨逝”的长公主和皇后娘娘的脸,于是,他们什么都明白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皇室的计策,用长公主和皇后娘娘的两条人命算计朝中的这些世家。而之所以选中他们家,就是看中他们二代京官的出身,不比那些老牌世家底蕴深厚,他们更容易糊弄而已。
大少爷不死心的趴在监牢边苦苦执着于一个答案,“告诉我,一切都是假的,我真的没有半点可取之处,你我之间的所有都是在做戏对不对?”
长公主弹弹衣角,漫不经心的反问一句,“你自己觉得呢?你觉得自己有什么真正属于自己的可取之处吗?”
家世?京城里的二品文官,而且还是爷爷和父亲的功劳,自己不过是投了个好胎。
容貌?大少爷是在长公主对他有所表示后才有了京城第一贵公子的名号,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才华?在国子监里读书多年,虽得过赞许,但先生也说了,最好再积累三、五年再进考场最好。可见先生如今都不怎么看好他。
性情?这点大少爷自己都有自知之明,在已有未婚妻的情况下还被别人吸引,在两边徘徊的时候还能酒后失德。换做自己家的庶妹,他自己甚至都不愿意自己的妹妹有这样的婚约对象,他对自己的性情之前还能自欺欺人,到现在这一步,他深刻认识到自己的渣,没什么可辩解的。
等到长公主和皇后娘娘走后,二品文官一家基本都认为自己死到临头了,皇恩浩荡,至少让他们死个明白。大少爷这会儿双手抱臂靠在墙壁上笑了,行吧,他认了,能把长公主和皇后娘娘拖下水,就算她们没有真的死,她们也不再是长公主和皇后娘娘了,他不亏本。
而且,也幸好她们没有真的死,否则他还要多背负两条人命,幸好她们没有。
几天后,天牢里待得最久、留到最后的二品文官一家人被叫出来。父亲和弟弟们是如同死狗一样被拖出来的,能靠自己走出来就只有大少爷和母亲了。他们这家也算是一切的起源和祸根,到现在,终于到了宣布他们家最后命运的时刻了,而此时,他们基本上都认为自己是死路一条了。
新皇登基后风调雨顺,顺顺当当,一开心就颁布了大赦令。他们一家也就得以保全这条性命。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剥夺了父亲的官职,母亲的诰命,连母亲的嫁妆在内,所有的家产都没保住,全家被贬为庶民,灰溜溜的这就要被赶出京城。
弟弟妹妹们还以为至少能留下性命就好,但是出狱后,父亲一头撞死在家门口的石狮上,他想用自己的性命为家人谋条生路。皇家视他们家为蝼蚁,连要他们的性命都觉得不屑一顾。但是被坑惨的世家会放过他们吗?怕是前脚离开京城,后脚就要死在回乡的路上,父亲所能做的就是以死谢罪,只是他这条命,够了吗?
那天晚上,大少爷扶着母亲领着弟弟就这么离开京城,快到城门才发现人群里并没有自幼被带到家里的两个远房妹妹。在城门口看见一个雅致低调的小马车,马车的车夫送过来几个包裹,车帘子被风吹动的时候,透过帘子,他看见那两个远房妹妹的脸。马车的车夫和车厢里的丫鬟都曾在公主府里见过。所以,他最后的疑问也得到答案了。
虽然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长公主与两个远房妹妹取得联系,所以这里面也有两个远房妹妹的手笔,所以,那个晚上,他没有真的欺负了妹妹,也就是说,妹妹其实还能干净、彻底的从这一整件事里脱身,没有被搅合进浑水里,不用如同他们一家子这般身不由己的走向绝路了,对不对?
大少爷遥遥的对着马车行了一礼,收下了这些行囊,也就至此,与她们,与京城里曾经纸醉金迷的生活,与那浩荡的皇恩,与往昔的一切人与事,就此天高水远,此生不必再相逢。至于他们的命运,那也就随它去吧。事已至此,他除了听天由命,还能有别的选择么?
老王头“啪”的一声,拍响惊堂木,按照他的习惯,这就意味着今晚的故事也即将结束。堂下的行商们听到现在,城府深的相互交换个眼色,个别二愣子直接问,“老王头,你说的莫不是你自个儿的故事,你是不是就是那个大少爷啊?”
老王头呵呵一笑,也不回答,只留下最后几句打油诗。“有道是,世间自有条条路,道道皆有故事留。千金难买早知道,买定离手勿彷徨。人生不过梦一场,前尘往事不重要。回首思来又道是,天凉不过好个秋。”
“好啦,诸位老少爷们儿,今晚的故事到此为止。老王头我啊就想喝完这杯裹上大被子暖暖的睡上一觉,也祝大家这次在春市里大吉大利,心想事成,诸位晚安。”
还有人不死心的想要继续追问,被旁边人直接捂着嘴巴拖走。做人呢,识趣很重要,有些事知不知道根本不重要,怎么着,知道了你还能做什么吗?所以就像老王头说的那样,听完故事后就美美的喝上一杯,然后回房间裹着被子睡一觉多好,别犯傻。
第二天一早,小刘东早早起来,帮着车夫把老王头的专属马车打扫干净,点好暖炉,备好茶水,这又是一天漫长的行程,小刘东感谢老王头的照应,也愿意行动上予以回馈。老王头在吃早餐的时候,又发现好些人的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他懂的。
昨天上午走累了,只带了小刘东上马车,浪费了一个名额,今天么,看来还有人想要搭他的马车,反正与他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事,不如就……
老王头边吃着早饭边考虑,要不要把谁带上马车陪自己下一路的棋。可惜啊,可惜这次没遇上董武,董武是他认识的人里面棋艺、棋品和人品最好的。由得自己耍赖,不管反悔到哪一路他都记得棋,最重要的是从不生气。老王头最喜欢拉着董武下棋了。
不过话说回来,自己这会儿好像没那么想下棋,似乎,在昨天已经过足了棋瘾的样子。可是董武不在,昨天自己是和谁下棋的呢?老王头越想越迷糊,迷糊中似乎还有微妙的熟悉感。总觉得谁谁谁应该在,但其实不在的这种事在这些天不止一次发生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就在老王头苦思冥想之际,忽然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哎,店家,你们这里的马车还有空闲位置吗?我们这个时候想搭乘马车去乎祢城,还有机会吗?”
老王头顺着声音好奇的看过去,这什么新人要去参加春市吗?看来是走累了不想继续走是吧。其实站在柜台那里打听情况的正是也打算前往乎祢城的云安之一伙人。修士么,自然是可以御剑的,但是凌霄宗修士比较接地气,他们听说了有马车车队能够前往就宁愿搭乘马车,盛阳和甘自怡自然随便他们。而且修士们到此刻才决定乘坐马车,自然是他们的理由。
老王头的马车虽然大,但也容不下云安之、唐启、颜无双、盛阳和甘自怡五个人。最后唐启和云安之留在马车里,其他人找到别的马车,大不了坐车夫身边就是了,反正修士对于冷热不那么敏感。
几人不约而同的隐瞒他们修士的身份,唐启此时成了云安之的大哥,他们是一个学堂的学子,正在游学的途中。云安之乔装打扮、死皮赖脸躲在半路上赖上他们,成为扔不掉的拖油瓶了。
云安之那张平平无奇的娃娃脸很适合这样的人设,或者说老王头只是懒得拆穿他们。反正就当多个旅伴呗,离乎祢城只剩下最后这一天多的路程了,今晚再睡一觉,明天不到中午就能到了。剩下的这一路,老王头也准备休息休息,他要整理下脑袋里的那些个故事。
作为三场主力说书人之一,老王头压轴登场,他通常负责说的是最后五天的场。每天一场新故事,准备五个故事对老王头而言不在话下,但他通常需要多准备点,最好能与前面的十个故事是完全不同的类型。
老王头决定今年要火力全开,拿出最好的状态完成这五场,到时候再接受乎祢城的邀约留在这里也就更有排面了。他已经想好了,以后就留在乎祢城养老,说书就打算当□□好,顺着兴致出来说个两三场,反正这些年的积蓄也足够他轻松过日子了。
于是接下来的旅途,老王头基本上闭目养神,倒是小刘东一路上拉着云安之和唐启一直在嘀嘀咕咕,小刘东作为刚出茅庐的嫩头青总有点压不住的兴奋,他也想在春市上证明自己,以后让家族放心他出来接掌一部分商业。
正好云安之和唐启都不是同行,尤其是唐启,看得出来也是见多识广之辈。小刘东就可以畅快的把自己的一些构想说出来,唐启时不时点他一两处,小刘东顿时醍醐灌顶,受益菲凡了。
四人就这么分成两波和谐的相处,老王头眼睛闭着看似休息,其实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旁边的动静。很快他就发现小刘东被人牵着鼻子带跑偏了,新上车的那两人有意识的在引导他回想这个旅程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老王头眉头一动睁开眼睛,正好对上唐启看过来的眼睛,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一番无声的沟通。老王头在心里叹口气,好吧,看来自己不是有什么错觉,这一路上的确发生了些不同寻常的事情,而这些事情怕是很不妙了。
当唐启和云安之一起拿出凌霄宗的腰牌证明自己的身份后,老王头也就把这一路上的事情都跟他们交代了一遍。还一脸懵懂的小刘东虽然还不明白,但也配合的补充了一些。可是等复盘完这两天的行程,老王头觉得自己好像又糊涂了,似乎一切很正常,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啊。
云安之安慰他们,不用着急,时间还多的是,再把事情说一遍好了。如果还能记住的话,这次最好把大家说的话也复述出来,不要省略。
老王头的好记性在这里就派上用场了,而云安之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她似乎听出来什么了。不过,她又拉着老王头和小刘东继续复盘,唐启笑眯眯的在一边看着,他知道他家小宗主心里有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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