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星不知道自己与杰萨林的过往,但“家”这一说,能听得出来是杰萨林胡诌的妄想。
他言语中的期盼太明显了。
不知为什么,凌星竟然生出了成全他的念想。
……或许,有些往事纵然他已经记不得了,仍然扎根在心底。
对这个穷凶极恶的人,他为什么还保留着一份怜悯之心?
杰萨林忽然抬眸,两人视线相对。
他半眯着眼睛,享受了一会儿凌星专属的注视,才说:“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你这眼神的意思似乎是……好奇?你我年少相伴,形影不离,还曾经赤身相待过,你对我——竟然还有好奇?星星,你对我的感情真是比我想象的更加深厚。”
他说着,低低地笑起来。
凌星:“……”
听着这话,再想到杰萨林之前对他的种种行为,他们之间……像是上演过一场由爱生恨的绝美大戏。
水雾保护圈外骤然传来一声尖叫,又有一个羽族人惨死在巨石之下。
凌星一下清醒过来,从不知名的往事漩涡中脱身,猛地推开了杰萨林。
一条细细的血线连接着他们,实线变成虚线,再一滴滴落在地面,成了这片土地上最鲜艳的色彩。
凌星推开他时顺手拔走了短刀,一入一出,又是一次彻骨的疼。
杰萨林面容扭曲了一瞬,然后像是被熨斗熨了一下,强行恢复了平静,可惜这平静维持了不过几秒,他又诡谲地笑起来,“我还以为,你拔刀……是想在我心口上再来一刀。”
他吃力地抬起来,在心口轻轻一点,“取了我的性命,不好吗?”
这是一句莫大的诱惑。
凌星蹙着眉,分辨不出他是否真的存有寻死的心思。
总觉得这人说话半真半假的,欺骗了别人的同时,也像是在欺骗自己。
凌星瞥了一眼白茫茫的水雾,什么也看不到,但能听到碎裂声与惨叫声交替着传来。
想起应随风交托给自己的众人,凌星眉间的褶皱更深,沉声说:“杰萨林,要怎么样你才能停下来?”
杰萨林摇了摇头说:“我不是说了嘛,我就是要他们都去死,这样我才能安心。宝贝,你怎么还没吸取教训,不要和我谈交易,结果一般都不会如你所愿。你忘记上一次吗?”
自然是忘记了,还忘得一干二净。
凌星没回答。
杰萨林不管不顾地说了下去:“上一次,我抓到了你和那十几名保护你的人——应该是凌阿姨给你留下的人。那次是不是你教他们向我投降的,是想留住他们的性命?
可惜啊。
他们一口一个想效忠于我,说是已经背弃你了,倒是让我更想杀了他们。”
凌星习惯了平静的脸庞骤然涌起怒意,手握成拳,关节喀拉作响,冲上去一拳打在杰萨林面上!
杰萨林正欣赏着他极致的美丽,猝不及防还感受了一下,倒是乐意接受。
口腔里铺开一层铁锈行为,他抿了抿唇,丝毫感觉不到痛似的,又笑了起来。
这是个疯子。
凌星觉得自己也疯了,竟然妄想着和一个疯子谈条件。
可是如今的他,也没有能力去救那些羽族人,去找应七七……
“别皱眉了。”
杰萨林再次靠近,温柔地抚开凌星眉间的褶皱,“别再想别的事情了,睡会儿吧,等睡醒……我们就到家了。”
褶皱没被抚平,甚至转移了一点儿到杰萨林的脸上,他不甘心地瞪大了眼睛,凑上去,在凌星唇边留下轻轻一吻。
“你……”
凌星倒在杰萨林怀中,不省人事。
杰萨林将他打横抱起。离开之前,杰萨林回望了一眼受伤的青年,犹豫片刻后,还是留下了水雾保护圈。
凌星不希望这个人再受到伤害。
即使杰萨林已经做了许多与凌星的念想背道而驰的事情,但他心里仍然希望着能能完成凌星的念想。
此刻的所作所为,洗刷不了从前的罪行。
他的**终究还是大过凌星。
“对不起。”
杰萨林的声音压在嗓子地下,谁也听不见,包括他自己。
这一句飘渺似云烟的话语很快淹没在滚动的沙石之下,死无全尸。
遍地是尸体。
应随风赶到羽族议事厅时,便见到了血淋淋的这一幕。
几个小时之前还完整见到的人,现在变得七零八落,最惨的一个半边脑袋被巨石擦边砸中,只留下了一半的五官。
那是族中的二长老,从来跟伊琳不对付。
伊琳呢?
羽族安居地和羽族之前盘踞的地方——云山区一样,都有应对外来入侵者的保护装置。
安居地初建之时,是伊琳命令他将异能量注入装置,只要伊琳用她的密令启动装置,起码会有一半的无人幸免于难。
但是,她没有用。
还是说,她用了其他的……
“伊琳!”
应随风穿过议事厅的走廊,路过一排排尸体,直奔祠堂。
那些尸体的死法和外面的不一样,双眼翻白,却又流着泪,皮肤一片通红。
空气中似乎有苦杏仁的味道。
应随风刮起一阵狂风,横刀直入地破开了走廊尽头的祠堂的大门。
他咬着牙又唤了一声:“伊琳!”
“……”
震怒的气势在清楚见到伊琳背影的那一刻,陡然从高处摔落,渐渐弱下去。
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些事,久到仿佛是上一辈子的事情。
这个苍老的背影,他也曾在初入学堂的那一天回望过。
这个人,曾经对他那般慈爱……如今却是……
如今,她平常对待人时也是一副慈爱的面容,甚至对待凌星一个外来人也一样。
应随风从不觉得伊琳是在演戏,对她来说,亲和的笑容便是常态。
她活了将近百岁,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只是来来往往的岁月太漫长,那一副将近枯朽的骨架也不只有单一的模样。
这几年的变数太多,大概是将她的另一个模样逼出来了——那个,从前只放在他身上的憎恨。
应随风有时候不太明白,伊琳到底是憎恨那个临死前“背叛”了羽族的女儿,还是真的憎恨他。
或许都有。
因为他是她的血脉。
可伊琳对待七七又是不同的。
应随风回眸瞧了一眼走廊的尸体,心说:他这一个人,已经装不下伊琳的憎恨了。
“伊琳,你不应该对他们下手的,他们信你尊你,不应该是这个下场。”
半晌,伊琳像是才听到他的声音,从蒲团上缓缓起身,手里紧紧握着拐杖,支起一副怎么也挺不直的老腰。
伊琳转过身,一双混浊干涸的眼睛直视着应随风,异常平静地说:“你曾经也是信我尊我,你又是什么下场呢?随风,你其实没必要怜悯他们,我亲手杀的都是与二长老一派的人,他们总爱与我相对,死的……也不算太冤。”
要是真认为他们死的不冤,你又在迟疑些什么呢?
应随风深吸了一口气说:“二长老……向来主张复兴羽族,希望我们这群被上天赋予了飞翔的能力的人类,有朝一日能重新回到天空。而你总说复兴的过程太艰难太漫长,只要一片能够安居的地方就好……”
“我说的难道不对吗!”伊琳忽然变了脸色,用拐杖重重地戳着地面,对着不远处已经凉透了的尸体破口大骂,“他那都是放屁!真有……真有那个能力复兴的话,我们又怎么会变成只能东躲西藏的鼠类!什么上天赋予——不过是一场笑话,你看看族里的那些小辈,有几个能长出翅膀来——我们已经没有希望了。”
应随风质问道:“没有希望就要尽数抹杀吗!”
伊琳又忽然安静了下来,像个喜怒无常的怪物失去了能量来源,轻声说:“我只是杀了二长老一干人等,外面的落石不是我做的。”
应随风凝视着她的神色,不可置信地说:“但是,你知道是谁做的,也没有阻止,对吗?你连保护密令都没有开启。”
“他们没给我希望,我也没有给他们希望的道理,都是因果循环而已。”伊琳说着,回头瞧了一眼台桌上供奉着的名字,她在这个地方静静地站立过许多次,也瞧了许多次,一下就找到了她心心念念、却又无比痛恨的名字。
“你不是也知道吗?羽族的最后一站,我们原本拥有取胜的可能,即使没有胜利,也不会输的那么惨烈。应昭朝啊,昭朝。”
伊琳再次念出她的名字的时候,很沉地叹了口气。
“她为了她那个可笑的系统,临阵脱逃。她跟我说,那个系统有穿越时空的作用,让羽族人都生活在和平安宁的时代,我信她了,我很相信她,可结果呢?我生活了一辈子的云山区,就那么……变成了一片废墟。连一片绿叶都摘不到了。”
“你恨她。”应随风说。
“当然,我也爱她,我爱过她许多年,她是我一手养大的女儿……却,养错了,都错了。”伊琳垂了脑袋,眼角泛起泪花,刻意躲避着应随风,但微微颤抖的肩膀仍然昭示着,她在无声哭泣。
“你放在我身上的恨,原本是属于她的。”应随风说。
他还有些想问一句: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七七是个例外?
问了又能怎样呢?
把已经承受过的恨意还回去吗?
——应随风有种感觉,就算他真想这么做,也已经来不及了。
伊琳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肩膀的颤抖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
应随风从背后看见她嘴边的皱纹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到最后都没有出声。
屋外蓦地响起疾风刮过的声音。
下一秒,一块巨石砸穿了应随风身后的走廊,将那些尸体砸成了肉酱。一层层沙土混杂着还携带着温度的东西,飞溅向应随风。
应随风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没挡严实,留了一条缝还注意着伊琳。
他脚底一蹬,遽然飞扑了过去,牢牢地抱着伊琳躲开了又一次的巨石坠落。
石头砸中了祠堂,将一室供奉的名字砸了个稀巴烂。
这两天脑子可能有点抽风……写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很正常[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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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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