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焦灼之际,只见喻嘉时轻轻地摆了摆自己的手臂,随后像只泥鳅一般,竟从对方的手里挣脱开去。
对方微微一顿,兴许是有些讶异于他灵敏的身手。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放过喻嘉时,反而被激起怒火。
很快,两人你来我往地打了起来。
喻嘉时一直觉得自己学的十几年花拳绣腿,虽然应付不了什么大局面。但是对付流氓混混这些,亦或是在关键时刻保全自己,完全没问题。
可眼下这人的身手,远远在他之上。任他如何闪躲想跑,对方都会如同附骨之蛆般如影随形地紧跟上来,甚至十分游刃有余。
他身上本就有伤,到后面逐渐落了下风。对方则趁他力竭之际,猛然爆起。极速探掌,重重捏住他的手臂,反剪至身后,狠狠地按倒在地。
喻嘉时面朝下,狠狠地啃了一嘴土,对方的膝盖正压于他的背上的伤口处,另一只手则死死地捏在他后颈上。令他完全动弹不得。
背上的伤口应当是裂开了,喻嘉时明显能感觉到皮肉绽开的滋味。疼得他闷哼一声。
想要呼吸,却吸进满鼻泥土,呛得他疯狂咳嗽。真真实实地在这个陌生男人身上,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
“你究竟是什么人?”对方的声音慢条斯理,略显沙哑的尾音昭示了他的满足。
“只是,送,送药。”喻嘉时艰难答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喻嘉时已经丧失逃跑的能力,对方宽大的手掌裹住他那纤长白净的颈部,直接将他的脑袋从地面上拎了起来。
“送药。那你逃什么?”
洪崖低下头,想要看看这人究竟是谁。
只见他凶狠的黑眸猛然一颤,竟是闪过一丝红光,顿时愣在了原地。
喻嘉时抬头想看看这人,可对方的动作压得他根本抬不起头。他只能尽力地抬起双眸,打量身旁的男人。
可他什么都看不着,只能模糊瞧见他宽阔的胸膛和肩膀。像那场梦一样。
察觉到他突如其来的发愣,喻嘉时当即挣扎起来,想从他手里逃开,结果对方的力气骤然变大。
像拎小鸡崽一样,把他拎到了灯光稍显明亮的区域。
这时候,喻嘉时才清清楚楚地看见对方的容貌。而对方的目光也径直地落在他的脸上,不知究竟在看什么。
彼此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喻嘉时认不出眼前的人正是大名鼎鼎的洪崖,只觉得陌生,是从未在剧组里见过的面孔。
“崖哥?”
两厢沉默之际。卫意的声音突然传来,打破了眼下莫名的沉默。
喻嘉时侧过头,恰好与卫意的视线对上。他清楚的看见卫意眼底闪过错愕与愤怒。
但是,崖哥?
我去。难道这个人就是洪崖?洪琛的哥哥,卫意的对象?喻嘉时回过头,诧异之余,又发现洪崖的目光仍旧紧锁在他的脸上。
连卫意的叫他的声音都没听见。
喻嘉时喉结微滚,觉得自己好像闯大祸了。
卫意快步赶上来,将洪崖制住喻嘉时的手拉回,十指紧扣,攥在自己的手心里。像是在宣告自己的所有权一般,而后愤然地看向喻嘉时。
“喻嘉时?你怎么在这里?”
“你认识他?”洪崖稍稍回神,眼眸一垂,落回卫意身上。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嗯,一个替身。”卫意说到后两字时,稍稍咬重了些音量。
“抱歉。”喻嘉时后退一步,随后从兜里掏出一盒治跌打损伤的药来:“我是来送药的,无意打搅。”
卫意满脸不悦。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将喻嘉时当成是想借机上位的人了。
“谁让你来送的药?你这两天不是一直在昏迷吗?一醒来就知道给我送药?说,是谁故意安排你来的!”
喻嘉时垂着脑袋。一边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那女人坑了,一边劝着自己向善——万一人家真的只是好心,哪里料得到是这种后果。
所以没有选择暴露对方。
“是我自己。”
喻嘉时手里的药还悬着,卫意一阵怒火攻心,猛地一挥手,直将那盒药拍落在地。
“我不需要!”
这时,沉默了许久的洪崖突然间出声。
“喻嘉时是吗?不管是谁让你来的,或是你心里有别的想法,我劝你尽早收起,也别耍心眼。我洪崖不是什么人都能看得上。”
“崖哥。”卫意闻言则惊讶地抬起头,眼里闪过开心的情绪。
喻嘉时心里突然窜起火气。毕竟这话里的警告和侮辱实在是过于强烈。
不由心骂这两人哪里来的自信,未免想得太多,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不过转念想想,也是自己的问题。非来走这一趟,可不得让人侮辱也没法还嘴。
毕竟主动来送药的,真是他喻嘉时。
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喻嘉时努力平息心头窜起的怒火。
打也打不过,而且还在别人的地盘上,还能怎样?只能转头就走。
喻嘉时身上本来穿着一件白净的T恤,在地上滚了一遭后已经脏得不行。
背后还挂着大滩未干的血迹,显然是伤口裂开后所导致的。
当他扭头离开时,洪崖才瞧见他背上的血迹。回想起刚刚交手时,他只不过是用膝盖压住了那处,怎会流这么多血?
难道是因为那里本就有伤口?
对这种人本不该有任何同情。可他又想起刚才卫意所说的那句话“这两天一直在昏迷”,深邃的眸光微微颤抖,大脑开始莫名混乱。
搅得他不得安宁。
喻嘉时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帐篷,感觉这阵儿是不是命里犯冲,才屡屡遇上这种糟心事。
他想得入神,因此并未发现站在帐篷外犹犹豫豫的洪琛。
直到走近了,才突然听见洪琛那惊讶的声音:“你怎么在外面?跑泥地里打滚去了吗这是?”
喻嘉时抬起头,苍白得毫无血色的面庞上,衬得一双眸子更是漆黑,此刻毫无悲喜地看着洪琛。
不由心想,他和洪崖长得真不怎么像。
洪琛上下检查着喻嘉时,很快便发现他背上的痕迹:“我的天,你这背上是怎么回事,怎么流这么多血?”
还不是因为你那哥哥。喻嘉时又心想。刚才光顾着生气,这会儿被洪琛一提,他才缓缓回过神来。
后面可真疼,疼得他腰都动弹不了。
喻嘉时一言不发,眸光瞧着直愣愣。洪琛急得差点以为他傻了。
“走,赶紧跟我去医务科看看。”说完,洪琛便拽着喻嘉时的手臂去医务科了。
没成想恰巧遇上正在医务科里换药的唐瑞宸,身旁还陪着他的经纪人。两方一抬头,便撞个正着。
到底是喻嘉时此刻的模样过于狼狈,正在医务室里的三人一瞧见他,眼里不约而同涌现震惊的神色。
“嘉时?”唐瑞宸挣扎着要站起来,结果被医生按了回去。
“唐先生,您不能乱动。”
唐瑞宸人是被按了回去,但目光却紧紧落在喻嘉时身上:“你这是怎么了?”
说着,他侧头给身边的经纪人使了个眼色:“快去扶一扶。”
“不用。”喻嘉时把手臂从洪琛的手掌里抽了出来:“我自己能走。”
洪琛被他气得是牙痒痒,忍不住磨磨牙。不仅锲而不舍地继续攥上去,还把他转了个圈。
“张医生,他这伤口又流了一堆血!”
张医生抬头看去,震惊得直接放下手头的药。正欲起身,又念及眼前的病人是影帝,所以犹豫了一下。
“你快先去看他。”唐瑞宸见着他背上的血迹当即一惊,神色略显着急。
张医生迅速迎了上去,“这是怎么搞的?伤口都裂开了吧!快,先把衣服脱了,然后趴在床上。”
喻嘉时:“……”
这一屋几个Alpha,怎么上来就得脱衣服。
“快点!”张医生凑近看上一眼,面色凝重,“到时候伤口和你这衣服黏一起了,还有得你受。”
洪琛听完张医生的话,紧张地在旁边催促着他;至于唐瑞宸,看向他的目光里也是担忧。
喻嘉时喉结微滚,心一横,便将这带血的上衣脱了去。
随后他明显能感觉到前后两道目光,有如实质一般投在他身上。
一个多月的劳碌,他明显瘦了许多,也显得他身上有了些好看的肌肉线条。尤其是藏在衣物下的皮肤,简直白得发光。
他老老实实地趴到病床上,脸对着墙面,像是在躲避他们打量的目光,只露出后背和上面的伤口。
张医生走上前看了一眼背上的伤口,叹气之余忍不住摇摇头。
“你这究竟是怎么弄的?一开始本来也不大的伤口,帮你处理完等它慢慢恢复就好了。可你现在不仅把结出来的痂弄裂,就连伤口也一起裂大了!这得缝针才行了!起码得五针。”
喻嘉时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说出了进来到现在的第一句话。
“天暗,路滑,我自己摔的。”
张医生疑惑道:“你这怎么看着像是跟人打架去了。”
洪琛着急道:“张医生你别问他了,这人你问他十句他都蹦不出几个屁来。赶紧先把伤口处理了吧,这皮开肉绽的模样看着我真是……”
“那我就先打麻药了,你有没有什么过敏史?”
喻嘉时回答:“没有。”
麻药只是打那一小块地方,处理伤口时麻劲儿还没上来。把喻嘉时疼得满头大汗,死死地捏着枕头和被单,手背上青筋尽数爆起。
看得洪琛和唐瑞宸是心有余悸。
直到后面麻劲上来后,才终于感觉不到疼了。
喻嘉时松了口气,觉得这处理伤口的疼劲儿一点不输裂开时带来的疼痛。
张医生动作又稳又快,几针很快缝完,又交代他一些注意事项后,这才回到唐瑞宸那边继续。
喻嘉时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来,洪琛见状,赶忙伸手扶着他,准备把他送回去。
喻嘉时低着脑袋,精神不振,轻声道:“谢谢,还有上午的事情,我向你道歉。”
“嘉时。”唐瑞宸突然间叫住了他,郑重道:“谢谢你救了我,以后如果你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只要能帮得上忙的,我都会倾尽全力的帮你。”
喻嘉时回过头,因为脸色苍白的缘故,所以看起来很不近人情:“不用。”
巧遇
剧组里的两个大主演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卫意受的伤虽然不严重,但大金主都跟到这里来了,谁还敢让他继续拍?
加上雨季已到,剩余的一些片段没法继续拍摄,继续留在雨林脚下也没什么用。
喻嘉时身上的伤注定他不可能继续当武替,这几日里他基本没离开过帐篷,主要是怕遇见那些不该遇见的人,心生尴尬。
后来整个导演组开了一场会,紧接着又组织整个剧组来开另一场。
会议说的是结束雨林地区拍摄的相关进程,剩下的一小些片段,到时再通过后期合成景物拍摄。然后就是接下来最后一段剧情的拍摄安排。
喻嘉时坐在角落里放空自己,基本不听,因为接下来的拍摄已经和他没关系。
“喻嘉时,你怎么坐这儿啊。”洪琛挤过人流,凑到喻嘉时身边。还往他手里塞了一瓶冰镇的汽水。
“这趟拍摄要结束了,下一趟你还去吗?”
喻嘉时摇摇头,打开汽水瓶猛灌一口:“不去,我马上开学。”
“我也是。”洪琛叹了口气,又兴冲冲地问:“你在哪儿上大学?以后还能去找你吗?”
喻嘉时回答:“在宁城。”
“真的啊,那太好了!”洪琛眼前一亮,“我也在宁城上学。”
“……”如果说的话也能撤回,喻嘉时此刻真想执行这个选项。
“会议到此结束,祝大家接下来的两周假日愉快。”导演在主位上宣读最后的消息。
接下来的行程是整个剧组一起回宁城,喻嘉时不打算跟着他们一起走,他准备回家一趟。
所以回程的机票得他自己定。
回帐篷的路上,洪琛在他旁边难得沉默,喻嘉时则安静地盘算着回家的事情。
两人路过大咖营帐时,正巧偶遇要出门的洪崖。
喻嘉时低着头想事,自然是没瞧见对方。倒是洪琛看见了他哥,避又避不掉,只能先行打招呼。
“哥!你这是要去哪?”
洪崖缓行到他俩身前站定,喻嘉时终于反应过来,抬起头的瞬间,竟又与他四目相对。
“你认识他?”洪崖目光牢牢地盯着喻嘉时,嘴里出来的话却不知在问谁。
喻嘉时紧张得喉结微滚,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洪琛又哪里知道他哥和喻嘉时的过节,点着头就要介绍喻嘉时。
“对啊哥,他是我朋友,叫喻嘉时。特别厉害的一个人。”
洪崖眸光稍黯,沉默片刻后,他沉然出声斥责:“以后少和这种人接触。”
话音一落,也不等洪琛反应他话里的意思,迈步便走了。这人腿长得很,三两步便迈到喻嘉时的身侧。
擦肩而过的瞬间,那股熟悉的信香像无孔不入的水,直冲着喻嘉时而来。令他莫名心悸。
“我哥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洪琛转过身,目送他哥离去。
喻嘉时缓缓吸了一口气,“说我是个坏人,让你别和我玩。”
“啊?你哪儿坏了,我受伤后不能工作,全是你替我做完的诶。你还救了唐瑞宸呢。”
难得被他逗得想笑,喻嘉时吐槽了他一句:“你可真不像是个二十岁的人。”
洪琛转过头来看着喻嘉时,目光十分诧异,说道:“我哥也经常这么说我,说我被他们保护得太好了。不过被一个年纪比我小的人这么说,还是第一次。”
虽然认识没多久,但光凭这阵子来的交往也能看出洪琛这个人心挺大的,如果他闭上嘴,安安静静地在那儿待着,就挺有他哥的那股范儿。
可他一开口,那股傻气就不由自主地冒出来了。
时间一到,整个剧组都从这块雨林下的营地搬离了,走的那天还下着大雨。附近的村民也说,到这个季节,就没人敢上山了。
经过所有人的努力,把所有属于他们的东西都带走了,没有留下一点垃圾。
跟着他们离开雨林后,喻嘉时便独自离开了。因为剧组里的人还得先在当地的酒店里修整一天,才能去机场赶飞机。
他是不打算继续跟着他们,毕竟那天夜里因为大学的事情,这些人没少暗讽他。
这些人后来没有再找他要学生证看,估计是忘了,也有可能是忌惮他救了唐瑞宸。
喻嘉时也没有那种非得要在这些人面前证明自己的心态和想法,毕竟今后也遇不上,根本没什么必要。
再则就是因为洪崖。
卫意在离开雨林前的几天,没少给喻嘉时穿小鞋,仿佛下一刻喻嘉时就要跟他抢洪崖似的。
对于这种行为,喻嘉时不知在心里骂过多少句:“妈的。”
到了酒店后,喻嘉时则趁着众人都涌进酒店大堂,没人注意他的空档,偷偷溜走了。连洪琛都未曾知会一声。
他怕说了就走不了。
直到洪琛的电话打过来时,喻嘉时早就跑得离他们老远了。
洪琛气得很,喻嘉时只给了他一句有缘再见,便挂断了电话。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就急着回家去,他打算先在这座西南地区的城市里走走看看两天,也算不枉来此一趟。
两天后。当喻嘉时要坐上返回东城的飞机前,他还不忘拍了一张这座机场的照片。
然后一边排队上飞机,一边编辑成一条新的朋友圈准备发送。
“有缘再会。[图片]”
这是一条距离他上一条动态已经经过快三个月的朋友圈。
还没来得及等他退出朋友圈的界面,小红点已经弹出不少数字来了。
他也同样没来得及点进去看,因为他正准备登机。
喻嘉时同学这一趟回程给自己订的是头等舱机票,因为他实在是不想再品尝一次经济舱的疲惫。
上了飞机后,喻嘉时根据指引寻找自己的位置,他上来得已经算晚,头等舱里已经有不少人坐着了。
他数着位置,终于成功找到属于他的座位。然而正当他快步走过去时,却瞧见了一个不该见着的人。
洪崖。
就坐在他左手边的头等舱位上。
对方似乎也有所感应,抬头的刹那四目相对。
喻嘉时清楚的看见他眼里闪过的愕然,随后则是眉头紧锁,看着很是不悦的模样。
不止是对方不开心,喻嘉时也在心里大呼倒霉,真是喝凉水都塞牙的程度。
随后,喻嘉时主动错开自己的目光,一副把对方当空气的高冷模样。随后将背包一甩,懒洋洋地坐进了舒适柔软的靠椅里。
打开手机,趁着飞机还没起飞。再刷刷消息和资讯。
反正再没有与对方有任何视线上的交集。
当然。如果可以,喻嘉时还挺想把这人揍上一顿的,毕竟他那天下手可真够狠的。
朋友圈里的小红点已经多至几十条,喻嘉时点进去一看,点赞的人不少,评论的也不少。
就比如前两天加了他好友的洪琛就在下面惊讶:“你竟然还没走?”
又如宿舍老四舒慈连发了三个震惊的小黄豆,表示:“你终于结束了?”
还有老大和老二不满:“你又背着我们去哪玩了?”
还有这个世界上他最喜欢的小姨:“回不回家呀?”
以及班上、学校里的一些学姐学长,都会好奇地问上一句。
太多了,根本回复不过来。
喻嘉时回到通讯界面,给小姨发了一条单独的回复消息:“不出意外的话,三个小时后到。”
小姨那边回复得很快,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她的欢喜:“好好好,乖阿星,一会儿小姨去接你啊。”
阿星是喻嘉时的小名,如今这世界上,除了小姨,也没别的人会这么叫他了。
喻嘉时三岁那年,父母就不在了,所以从小都是跟着小姨长大的。
小姨是个女性Beta,这辈子都没嫁人,几乎把他当儿子在养。
所以对于喻嘉时来说,早已过世多年的父母在他心里留下的印象早已不多,唯独这位小姨,才是他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航班没有延迟,到点就起飞,守时得很。
喻嘉时坐了一会儿,他也不敢转头去看洪崖,但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构建出他的体型和模样,心里则琢磨着这人来。
不外乎这人会对他说那些听起来就很欠揍的话,作为一个Alpha,他所拥有的的一切,外貌、家世、气质都足够他仰视芸芸众生。
就像现在,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另一边,其存在感就令人根本无法忽视。总是忍不住想转头去看他。
就在他们头等舱里,喻嘉时发现坐在他们侧前方的一个S型傲人身材,标准网红脸的大波浪御姐,正在频频对他暗送秋波。
百科上有记载洪崖的出生年月,算起来这人已经三十来岁了,快比喻嘉时大了一轮。
像他这种成熟有气质的人,想必是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瞩目的焦点。
喻嘉时心想。他应该见过很多人,也见识过很多事,所以才会对外人持有戒心,才会如此伤害自己。
理解,但不代表原谅。
不过原谅不原谅什么的,对方估计也不稀罕。况且,下了这个飞机,他们之间必然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
喻嘉时戴上他的海绵宝宝眼罩,又往腰下垫一个软枕,睡觉去了。
迷迷糊糊中,他闻见一股香风,和高跟鞋叩地的清脆声响。
应该是那个女人主动走到他们这一排,和洪崖搭讪来了。
后面的他没在意,因为很快他就进入了睡眠。
所以没瞧见洪崖是如何将那女人递来的名片给撕掉,再丢进垃圾桶里去的。
不过就算看见了,他也只会感慨一声,洪崖对卫意还挺一心一意的。
将那女人气走后,洪崖随意抽了一张湿巾,慢慢地擦拭自己的手指。而后眼角余光穿过走道,落向喻嘉时那侧。
最让他想要提防的人,却一点动静也没有。
见到喻嘉时的那一刻,在现世混迹多年的经验告诉他,可能是他身边什么的人,把自己的行踪透露给喻嘉时。
他觉得喻嘉时很不简单,也许会抓紧机时间在飞机上主动对他出手。
可最让他想不到的,对方除了第一眼明显诧异的目光后,再也没有看过他一眼,甚至干脆睡了整个行程。
洪崖一时有些摸不准了。
回家
如果真的是一个在剧组里吃苦受累打临工当替身,连二十岁都不到、想靠爬床上位的小孩儿。会舍得花钱买一张头等舱,然后什么也不做吗?
答案是否定的。
因为洪崖已经见识过太多这样的人。
他这么想着,却不自觉盯着喻嘉时的侧脸看得入了神。甚至喃喃地念着一个人的名字,嗓音之中的眷恋与目光中的偏执、疯狂。
若是叫别人听见或看见了,都要为之一颤。
眼前熟睡的少年,当真有股魔力一样。将洪崖的专注与自持,暂时封起,让他周身的血液都冷下来,忘却了许多事物,包括卫意这个人。
只有一颗心,跳动得炽烈。
上一辈子。
那个人也是这副模样,一袭袍服雪白,纤尘不染,总静静地站在雪地里,列松如翠,神韵独超。从来不笑,却会温柔地看着你,美得令人心惊。
连风雪和岁月都不舍得在他身上留下痕迹。所以即便过去十年百年,他永远都是那副不会老去的模样。
羽玉眉下生凤目,似初春未化的雪,明亮柔和,又带一丝凛冽寒意。若是细细察之,才知是凌然气节。令人不由浸于其中。
直到自己用刀捅穿他的胸膛,亲眼看着他在自己的怀里失去生息。
那对映照着三山四海的双眸渐渐涣散,带着一丝解脱的超然,映照着森然的黄泉路。
洪崖看得竟有些痴了。
那少年却不知做了什么梦魇,惊醒之刻身体微微颤抖,猛地弹射坐起。估计是动作太大,扯到身上的伤口。疼得他小声地抽着气。
喻嘉时摘掉眼罩,不敢一下子就睁眼,单手扶着腰。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伤口附近,被牵扯疼的肌肉。
这伤口疼得他竟有些恍惚,好似在梦中被人拿刀捅个对穿的疼痛,跟着他回到现实里来了一样。
抽痛。
直到眼皮子适应外头的亮光,他才缓缓睁开双眼。
眼前朦胧似遮着一层雾,喻嘉时又伸手揉揉眼皮子。这才渐渐看清眼前的景像。
洪崖也随之惊醒,他收回自己的目光。眉上的细微颤动,仍然暴露了他内心的混乱。
他竟动摇了。洪崖垂下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怎么可以?
明明卫意才应该是他寻了二十年的人。
“尊敬的乘客,本次航班即将到达终点,飞机准备降落,请您系好安全带。注意安全。”
播音员甜美而温柔的嗓音在整个头等舱里响起,喻嘉时赶忙系好安全带,没想到竟睡了这么久。
东城国际机场,一架飞机缓缓降落于跑道上。随着它成功触地滑行停稳后,很多人解开安全带,站起来伸懒腰。
打电话的打电话,发短信的发短信,总之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
直到飞机终于停稳,喻嘉时才给小姨拨了个电话。
结果那边没接,喻嘉时不信邪,又打一个。直到他们都起身准备下飞机时,那迟迟不通的电话,才终于被接通了。
仿佛看他可怜似的。
电话一通,喻嘉时听到那边传来的搓麻将的声音,就知道大事不妙。
“喂。”他很不客气出声。
“哎呀,阿星呐,你咁快就到呀?”她一边惊讶地应和着喻嘉时,一边在那头大杀四方:“你个八婆急咩,老娘食你牌啦。冇见到我家阿星打电话给我呀?”
喻嘉时无奈地摇摇头,不过能听到小姨这大嗓门,真是感到万分想念。使得他眼底都带了些笑意,也不知觉地随上这亲切的口音。
“算啦,我自己走啦。你呢个唔靠谱嘅女人。”
嘴上的话虽然是抱怨,可说出口却含着明显的笑意。
“够胆肥咗系啦,够胆同小姨咁讲,回来我点样收拾你。”
话音刚一落,便听见电话那头传来麻将牌砸桌的声音,紧接着便是小姨的高嗓门。
“老娘胡啦!你服唔服呀?”
喻嘉时遭她这一回吓得够呛,连忙拉远手机的距离,随后挂断了电话——这人打个麻将怎么总是跟在打架一样。
洪崖与他一前一后,相隔距离并不算太远。因此能够清楚地听见他说话的声音。
洪崖眼皮微掀,觉得诧异——原来他是东城人。
那这一趟只是回家,并非自己所想的那么龌龊。回想起方才对这个少年的猜忌,洪崖头次感觉不是滋味。
倘若这不是有意,那只能说明他和叫喻嘉时的这个少年,的确缘分不浅。
两人走到出口时便散了,喻嘉时到托运区拿行李,洪崖向来轻装出行,一般不会带太多东西。
从进入头等舱的那一眼开始,至始至终,喻嘉时都未曾与他有过交流。
洪崖步伐微顿,他侧过身,望着喻嘉时远去的背影。漆黑的瞳仁中隐隐闪过一抹猩红的光。
而对于喻嘉时来说,摆脱洪崖简直是种解脱。因为那人的存在感实在是太过强烈,总令他害怕得心跳加速。
希望离开这个机场后,这辈子再也不要相遇。
酷暑八月,东城的日炎灼热得要将世间一切融化,喻嘉时差点被外面的热浪拍回机场大门。
不远处的空间都晒得扭曲了似的,路旁的花草树木半死不活地杵在原地。
直到窜进冷气充足的出租车上,喻嘉时才活过来。一路上,司机频频通过内后视镜瞟他。
最后看似忍不住了,好奇问道:“靓仔啊,你生得好似个明星。”
“你认错了,我唔系明星。”
司机大叔笑了起来:“哎呀,你系我哋东城本地人。生得咁靓,干嘛唔去做明星啦?”
“我是个学生,要上学。”
喻嘉时一如既往的话少,那司机大叔反倒像打开了话匣子,开始聊起上个世纪90年代,几乎风靡了整个时代的著名东城明星。
而司机大叔喜欢的这些东城明星,恰好也是小姨年轻时喜欢的,所以喻嘉时偶尔应和个两句。
司机大叔聊得嗨了,最后把喻嘉时送回家时,竟然没收他的钱。
问就是,“我睇你生得靓仔吖嘛。”
这种因为脸长得太帅而白嫖的事情,喻嘉时活了十九年还真没少遇见。因此早有准备。
他迅速往兜里抽出三张十块钱,然后隔窗丢进副驾驶坐。
“谢了阿叔,不用找。”
最后扬长而去。
司机大叔含泪收起钱,不由得摇头感叹现在的年轻人,真是实诚。
他又扭头往外看了看,才发现这年轻人离去的方向是新姚区。这地界算复杂,别看周围全是林立的高楼,但还有一小座城中村存在。
是上世纪一直存到现在的东城标志性老建筑了,住在里面的人,要么是真的穷,要么就是……
司机大叔又抬头看了眼那一排排高耸入云的建筑——要么就是收租的。
喻嘉时穿过一条翻修过的复古骑楼商业街,顺着小巷钻进最深处的人家院落,连带着酷暑一起抛于身后。
大榕树上传来阵阵蝉鸣声,让人一时间以为自己回到了乡下。
远远地,喻嘉时听见女人搓麻将的声音,正是从榕树下传来的。
喻嘉时渐渐走近,瞧见了桌上小姨的声音。
这女人穿着背心沙滩裤,头发上卷着几根发棒,蹲在椅子上摸牌,嘴里还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
那形象,真是要多粗犷就有多粗犷。
喻嘉时那些不像omega的行为举止,多半都是这女人带出来的。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小姨,喻嘉时知道自己也是个奇葩。当年十四岁分化第二性别时,明明分成的是Beta。
谁成想十六岁高考完那年暑假,他突然之间又分化成了omega,去医院看过,医生说这种情况虽少,但并非不存在。
反正不是什么大毛病。
就是这近乎变异般的分化,让喻嘉时的信期乱得像一只疯狗,根本无迹可寻。
所以他才会时刻随身携带抑制剂。
硬是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逐渐适应自己“是个omega”的事实。
一个正对着喻嘉时的大妈发现了喻嘉时的身影,惊喜道:“哇!阿真呐,你家星仔回来嘞!”
小姨闻言猛地抬头,看见喻嘉时后面上骤然露出惊喜的神色,“阿星!你咁快就到啦!”
正要起身,又被她下家按了回去。
“你个洗包租婆,上把赢咗就想走呀?”
小姨抬臂甩开对方:“你个洗三八,冇见到我家阿星返家呀?”
见气氛不对,喻嘉时主动调解:“你打完这把,我先回屋放东西。”
“好好好,你等我呀。”
喻嘉时推着行李箱,在那群大妈和阿姨调笑的声音里,钻进了自家的院门。
他家住的是那种带个小院的农家瓦房,院里还栽着一颗芒果树,这会儿已经是芒果的晚季,树上还吊着几个。
院里还有一面石桌,石桌上放着个竹簸箕,里面晒着像是陈皮和花瓣一样的东西。
喻嘉时左右扫寻一圈后,视线落在一只正趴在石椅上小憩的白色土猫上,看起来年纪挺大了。
“阿百。”
土猫闻声睁开一对黑漆漆的双眼,见到喻嘉时后立即抬起脑袋,紧接着灵活轻盈地跳下来,凑到喻嘉时脚边,用脑袋拱了拱他的脚脖子。
喻嘉时蹲下和土猫玩了一会儿,直到小姨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阿星,阿星哪!”
“在这里,你叫魂呢。”喻嘉时转过头,看着小姨穿着一双人字拖笑嘻嘻地跑进来。
小姨走到他旁边,替他将行李箱推进屋里:“哎呀,你说你这一个暑假都跑到外面,现在才回来。过几天又要开学了,长大了就是不沾家。”
喻嘉时跟着她一起进屋,“你那环球游不是少说都要两个月吗?怎么提前一个月就回来了。”
这座房子,从外面看的话是一座上世纪风格的农家院落,走到里面才知道不一样。
里面的装修精简中透着点华贵,颇有一种低调的大户人家滋味。
小姨摇了摇头,说道:“山猪哪里吃得惯细糠,外国人吃的东西实在不合我嘴,还不如回来打麻将啦。看你瘦了不少,晚饭想喝什么汤?小姨给你煲个靓汤呀。”
收租
小姨还有个爱好,就是给他做饭煲汤。怎么说也是做了十几年吧,厨艺一直都挺要人命的。喻嘉时觉得自己能健康长得这么大,挺不容易。
喻嘉时倒水的动作一顿,“不用了,我给你做吧。”
在小姨的厨艺折磨下,喻嘉时十四五岁的时候就学会自己做饭了。他家以前雇过保姆阿姨,就在喻嘉时高三那一年。
高三结束后就不继续雇了,因为喻嘉时去外地上大学,小姨向来过得糙,不乐意一个生人老跟着自己。
“哪有这种道理呀,你刚回来,当然是要我来煮呀。我跟你讲哦,我前两天跟张婶新学了一道,保证好滋味。”
喻嘉时放弃了挣扎,虽然她的厨艺是有点要人命,但也不至于吃不下去。
毕竟也吃了十几年,还怕这一顿吗?
于是他含泪点头:“那好吧。”
这不情愿的语气立马就惹恼了小姨,对方抬起手,习惯性地往喻嘉时的背上一拍。
其实以前拍的都是肩膀,后来喻嘉时越长越高,她抬起同样的幅度只能拍到背上。
“你这是什么态度,难不成叛逆期还没过?”
喻嘉时背上有伤,遭她这不轻不重的一拍,脸色都变了——眉毛高高一挑,忍着没表现出来。
但小姨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脸上的变化:“你怎么了?腰上怎么了?”
说着伸手就要掀喻嘉时背上的衣服。
“你做咩啊。”喻嘉时急忙攥着衣摆,往后跳了两步。
“你给老娘过来!”小姨怒气冲冲地追了上去。
“真的没什么。”喻嘉时躲到沙发边上,和她左右绕圈:“就是不小心受了点伤。”
喻嘉时手脚灵活,绕了几圈后就把她绕得气喘吁吁,眼前发晕。
“你爹妈当年出车祸死的时候,你才多大啊?我才多大啊?老娘一个花季少女,靠着你爹妈留下来的房地产,靠收租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大,现在遇事竟然都敢瞒着我了!”
……收个租可把你累的,喻嘉时暗自吐槽。
“真的没有。”说着,喻嘉时垂下脑袋,被她说得像是个犯了错的小学生:“就一块小伤口,拍戏的时候不小心蹭到的,过两天就能好了。我骗谁都不敢骗你呀。”
小姨叉着腰喘气,被他的态度和语气哄得像是差不多了,“真的?”
“真的。我要是骗你,我就……”喻嘉时眼珠子一转,坚定道:“我就孤独终老。”
“呸呸呸!”小姨用力地连呸好几声,抬手指了指他:“也差不多到年纪了,赶紧带个女婿入赘吧。”
喻嘉时躺进沙发里窝着,“你瞎想什么,我才多大。”
小姨问道:“你那信期怎么样,开始有规律了吗?”
“没有,比你还随心所欲。”
“那可怎么办呀,那医生说要是老这样,以后不容易受孕。”
喻嘉时闭上双眼:“……”
这都哪跟哪?
还以为自己已经适应omega的身份,没想到适应的只是那乱到没有一丝关联的信期。
关于omega今后还要生育的事情,他从来没想过。再比如要找个Alpha或者Beta的事情,他也从来没想过。
毕竟以前过的都是这些和自己无关十六年。
两人吵吵闹闹,再拌个嘴,差不多就到吃晚饭的时间了。
吃过晚饭,喻嘉时回房间收拾行李箱,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一一放好。包括给小姨带的生日礼物,一块求来的平安福。
他在那边城市里逛了许久,想着那女人什么都不缺,能用钱买到的都不像礼物。
索性就去了当地十分出名的寺庙,给她求了一个平安福,能随身携带的那种。
等过两天她生日了再给。
他房间里有面几乎跟墙壁一般大的书架,上面塞满了他看过的各种书,甚至还有他做过的各种题和写过的日记。
这些东西他一直舍不得丢。
书架最中间的架子是空的,立着两张照片。一张是他出生后不久和父母一起拍的;一张是他有一年和小姨过生日时拍的。
洗完澡,喻嘉时终于躺上了床。这阵子过得实在是太累,他这把从小就不大好的老腰,都快难受死了。
他躺在床上,拿出手机来。刚一连上网,就收到了各种推送的消息。
以往的话,他会粗略地看上一眼就全部清空。可是今天,他在里面发现了一个频频出现的名字。
洪崖。
到底没按耐住心底的好奇,喻嘉时点进去看了一眼。
关于他的照片一大堆,内容简要来说,是他来东城参加新的华禧商业广场和配套的华禧房地产项目的启动会。
喻嘉时认真看了一眼地址,竟然就选在他家这片区域?
他猛地从床上翻身坐起,冲出房间去找小姨。
“小姨。”
“做咩啊,叫魂呢?”小姨叼着烟,从院子里走进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抬起手机,杵到小姨跟前。
原本还有些嬉皮笑脸的女人,顿时收起了自己的表情,神情变得有些郑重了起来。
“这一块良心价卖给他们了,就上个月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告诉你。算是投资入股华禧在东城的商业开发,而且占比不能低于百分之十五。到时候就用你的名字注册登记,算是我补给你的成人礼啦。”
说着说着,她又笑起来:“你不是老说收租累吗?以后就跟着华禧赚点钱也行。要是亏了——我是说假如啊,华禧要是亏了,大概就是要世界末日了。”
“反正还有外面那条骑楼呢,供你这辈子吃穿不愁还是够的。”
喻嘉时本来还想说点什么,说这是爸妈留下的,怎么能卖了呢。
可是转念一想,人都死了这么多年。这些东西留不留的,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一个搞历史的,对这些东西向来不上心,也不太懂。小姨爱怎么安排就安排,随她去吧。而且看她这副奸商样,估计还有后手没出。
卖了还能入股,可见这片区域的商业价值之高。
“算了,你看着办吧。”
几个小时前,他还想着今后不会和洪崖再有任何关联,结果眼下……这可真是命运弄人。
“你年纪也不小了,我总得提前给你安排安排,将来我要是不在你身边了,你也能自在地去做你喜欢的事情。”小姨深深地吸了口气,声音难能变得温柔。
喻嘉时不解地挠挠脖颈,看着眼前这个活蹦乱跳的女人说出这种话来,还真是怪瘆人的。
“你这副交代后事一样的口气是做什么?咱俩统共也就差了十几岁,谁比谁先死还不一定呢。”
“去你的!”小姨往他肩上拍了一巴掌,狠狠地瞪着他:“瞎胡说什么呢,赶紧回屋睡你的觉去吧。”
这女人真是个喜怒无常的大魔女,喻嘉时不敢再造次,乖乖地回房间里去了。
小姨目送着喻嘉时走进房间,直到他关上门,这才松了肩膀,无奈地叹息一声。
距离开学还有半个月不到的时间,喻嘉时宅在家里看看书,搓搓游戏。再被忙着打麻将的小姨赶出去收租。
日子过得还算清闲。
……
“雷猴,我可以拍张你嘅相呀?”
喻嘉时刚敲开一户出租屋的门,探头出来一个女生,看见来的人是他后,面上的表情明显兴奋起来,还率先提出了要求。
据小姨说,这姑娘已经拖着两个月没交房租了。
此时此刻,喻嘉时大概明白小姨让他前来收租的深意了。
对方问是那么问的,可也没经过他的同意,手机摄像头就已经抬起来对着他了。也不知道是在拍照片,还是在录像。
这大半个暑假,喻嘉时都在和镜头打交道,所以脸上的表情非常自然。
“先交房租。”喻嘉时抬起挂在脖子上的收款码,直接怼到摄像头上。
“好!”对方答应得异常爽快,拿起另一台手机对着付款码扫描。原先拿着手里的这台,依旧对着喻嘉时。
这姑娘看着也不像是缺钱的。喻嘉时心想,她这拖两个月是为了什么。
“我扫好了!”
付款后,姑娘还抬起手机支付界面给他看。
“谢谢。”
说罢,喻嘉时转身正要走。姑娘赶忙出声拦路:“喂靓仔,等一下!你唔系话交完屋租可以拍一张相呀?”
“你唔系一直录像吗?”喻嘉时回头看了那姑娘一眼,倒觉得她挺可爱,所以冲她微微一笑。
果不其然,对方闻言脸色骤红。随后又瞧见喻嘉时的笑,忍不住扶着心口无声尖叫起来。
“那,那我可以发到小慢音上吗?”
“随你,以后记得按时交房租。”
喻嘉时想着反正自己一个普通人,也溅不出多大的水花来,所以就随口答应了。
他万万没想到,最终溅起来的不是水花,而是巨浪。
两日后。
东城华禧分部,早上八点。
最近集团老总不仅下来视察,还签了一个新的合同,作为东城分部接下来两年的发展计划。
距离每周例会开场还有半个小时,公司里的管理层已经纷纷忙碌起来,准备会议议程,就等着洪总到来。
人人都把这当成是一场硬仗,如履薄冰般地对待着。
但总会有那么一两个,想着大领导反正还没来,我先混水摸鱼一会儿。刷刷小视频,看得十分投入。
以至于连那位传说中的大领导已经在众人的簇拥之下从他旁边走过时,他才慌慌张张地收起手机来。
一般情况下。洪总不太会理会这种事情,偏偏他路过那儿时,听见那手机里传出来的声音是如此耳熟,以至于他的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那少年的面容。
洪崖脚步一顿,随后他退回到那因摸鱼被老总发现,正吓得半死的小职员身边。
“在看什么?”他问道。
部门的经理见状,已经吓得面如土色。率先上前一步,责骂起那位小职员来:“谁给你的胆子上班玩手机看视频?我看你就是不想干了!”
红了
那小职员是个omega,遭此吓唬几乎要哭出来,偏偏身边这个Alpha的气势压得他无法出声,只能低着头挨训。
“手机给我。”洪崖又说道。
小职员傻愣着,仿佛无法理解老总刚刚说了什么,部门经理气得朝他怒吼:“洪总让你把手机拿给他!”
“哦……”小职员红着眼圈,颤颤巍巍地将手机,十分不舍地交了上去。
“你刚才在看哪个视频?”
洪崖一边问着,一边轻车熟路地点进播放记录里。显然对这个软件的使用功能十分娴熟——毕竟这是华禧旗下的APP。
“这,这个。”小职员伸出手指,指了指刚才划到的视频,声细若蚊。
刚才还在心里感叹视频里的少年未免太好看,转头就被老板抓了个正着。这是什么背运?
于是洪崖便当着一群不敢吭声的人面前,点开了这个视频。
这是一个临时起录的视频,前后发生了什么谁都不知道。
就只能听见女生压着兴奋的嗓音,用东城话问了一句能不能拍照。而镜头却紧紧地锁在那站在门口的少年身上。
视频里的少年抬眸扫了一眼镜头,显然是已经知道自己被偷拍所以他抬起自己的付款码怼上镜头,告诉她先付房租。
视频里的姑娘则立即挪开镜头,一秒都不愿意放过。
走廊上的光线不太好,那少年站在门口,让人看得不太真切。可他眉眼异常干净,像是一个要从黑暗中脱身的红尘客。
只见他微微低头,只留给镜头一张侧脸。可哪怕只有这一张侧脸,也昭示了他的不平凡。
还有他最后的那个笑,明明不是对着镜头外的任何一个人,却叫看见的人忍不住呼吸一滞。
最后只能听见自己心脏猛烈跳动的声音。
晚上八点,喻嘉时刚为小姨过完生日。将那在寺院里求来的“身体健康”的平安福送给了她,反正她也不差钱,不用招财。
再看着小姨一脸欣慰又有点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喻嘉时知道她心里大概在想这孩子终于长大了。
回到房间休息,刚拿起手机就瞧见了一堆的未读消息。他点进去一看,是宿舍群聊里舍友们在艾特他。
老大:我去,老三,你火了!@老三
老四:哇,我马上转发到朋友圈。
老二:???我草,难道重点不应该是老三家原来这么有钱的吗?
他们刷了一大堆,起码快有99条新消息。
喻嘉时没有往下滑。而是看着老大转发的网址思考——不就是去当了几天武替吗,怎么着还火了?
完全没想到会是那天收租时发生的事情。
他斟酌着点进链接,画面一动,声音一响,他就明白不对劲了。老实说从别人的镜头下看自己,莫名还有点羞耻感。
喻嘉时看了几秒不到就点了暂停。就是没想到那姑娘实诚得连他故意怼在镜头前挡拍的付款码,也一起放上去了。
怪不得。怪不得这几天微信上总莫名其妙收到一大堆几块几毛钱的转账。就好像是这些网友们在调戏他似的。
这个视频已经有几百万的点赞,评论都是十万往上走。
没想到在这个娱乐至死的年代,一个人真的能红得如此轻易。
不出喻嘉时所料,评论区里点赞数最高的一条评论是:天啊,感觉他和卫意长得有点像诶。
下面也有人反对他:但是这个小哥哥看起来很有自己的风格啊,和那个卫意的风格根本不像好不好。而且好年轻啊,感觉是个十**岁的少年,太干净太好看了吧!
还有人夸他的东城话讲得好听,甚至还有询问发视频的作者住在哪里,他们也想去租。
那么多的评论,也就这条询问房源的让喻嘉时觉得有意思——这算不算变相地给他家的房子打了个广告?
下面还有一群同求的,为的就是想一睹他这个真人的面目。
视频的作者一点儿都不吝啬,直接把信息回复给了他们:“东城新姚区这一块,多数都是他家的房,另外这片地区房租真的很贵,要不是为了看他我才不会租这么久呢!我刚搬进来的时候他还是个高三的弟弟,现在好像已经在读大学了。”
下面还有人问他的第二性别是什么,说是光从视频上看不出来,特征不是很明显什么的。
视频作者回复说她也不清楚,因为面上根本看不出来,可能是个Beta。
甚至还有求视频作者多拍一点关于他的视频。
总之花样百出,喻嘉时拿着手机,面上是一副老人地铁看手机的神情。也不敢再继续围观下去。
人怕出名猪怕壮,慢慢的还有其他人给他私聊转发小慢音上的这个视频,并兴奋地告诉他——你火了!全国的网友都在找你呢,还不赶紧去创个号露个脸!把热度巩固一下。
就连小姨一个不怎么网络冲浪的人,都在三天后知道了这件事情。
“哈哈哈!我说最近怎么莫名其妙那么多人来租房呢!还问我这个小哥哥是不是我儿子。”
喻嘉时正蹲在房间里的嚼史料,听到客厅里传来这么开怀的笑声就知道事情不妙。
这女人竟然要他出卖美色,当家里的形象代言人。
喻嘉时性格偏向老古板这一类的,要小姨说就是像他爸。反正他死活不答应,还要咬文嚼字骂一句成何体统。
脑袋往书里一钻,充当雕塑去了。
不过小姨也就是觉得好玩,所以才会这么逗他。喻嘉时真不答应,她当然不会逼着,最后也是随风而去。
在当下这个时代,一个人火的容易,“灭”的也容易。
那个视频虽然让喻嘉时莫名爆火了一把,当由于他本人并不出来回应,也不接着热度继续做营销。
所以没多久,也就逐渐淡出了众人的视线。
一直到开学。
这半个月不到的假期,每天看看书,嚼点史料再听个讲座,不过是一转眼的功夫。
回校的前一天晚上,宿舍群聊里好不热闹,几个人聊什么的都有。
老大:老四,我听说学姐说,你喜欢的那个明星,最近在咱们学校拍戏诶!
老四:我知道!是他们一直在拍的戏的收尾部分,我恨不得今天就开学!反正我住的近,明天就能到学校了!
老二:他们拍的啥戏?怎么会来咱们学校取景,而且面子好大,竟然能进得来。
别的不说,宁川大学作为国内数一数二的顶尖学府,那可真不是随便什么剧组都能进来取景拍戏的。
老四:他们拍的这部戏的民国时期的背景,我听说有一段戏是他们这些人来学校找一名老教授做鉴定,然后修整队伍,最后承上启下,为第二部的剧情做铺垫。
别的不说,像这种民国时期的建筑,宁川大学有的是。
毕竟是从那个时期就建校的百年老校,况且他们学校的建筑系在国内外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对于这种传统老建筑的保护比景点景区的还要好。
喻嘉时发了一个点赞的小表情。
老大:好家伙,每次一说到自己的idol,老四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如此充满活力。
老四:嘿嘿。
返校报道前后共有两天时间,喻嘉时不想那么快就回去。到底是人一回家,就会对家里的床充满眷恋。
所以他直到最后一天才走,小姨把他送到机场,那依依不舍的表情,活像在看大姑娘出嫁。
喻嘉时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不敢多言,扭头就溜了。
从东城到宁城的航班,普遍得飞三四小时,喻嘉时这趟算快的,三个小时就落地了。
等他回到学校时,已经将近下午。这前前后后花耗的时间加起来,大半天都过去了。
老大他们来得早,把宿舍里的卫生从头到尾都整理了一遍,可干净。喻嘉时作为姗姗来迟的那位,因为没有干活,所以肩负起请客吃饭的职责。
晚饭在北门小吃街安排起来,开学这两天,小吃街上人多得可热闹。充满了人情味和烟火气。
知道喻嘉时包租公的身份后,点菜时他们三个人一点没给喻嘉时客气。哪个贵点哪个,闭着眼点了一大堆。
还是喻嘉时好心说一句:“吃不完会浪费。”
老大性格豪爽,笑着说道:“你管我呢,吃不完我把我的小情人们全都约出来一起吃。”
老二立即损他:“那么多小情人你钓上手哪个没有呀?”
老大说的小情人,其实大都是他觉得很优质的Alpha,想追又不敢追。人后统称为他的小情人们。
他们四人两个月没见,心里堆的话都快成小山了。
喻嘉时顺便也将他和老四报名去当群演的事情告诉他们俩,这两人立刻就扒着他想听八卦。
剧组里的八卦确实挺多的,就老大和老二这性格,说起来估计就没完没了。
于是喻嘉时违心地说了一句:“没什么八卦,他们都挺敬业的。”
当然这违心并不在唐瑞宸身上,唐瑞宸的确是他们剧组所有的演员里面最敬业的一个了。
因为有点救命之恩的意思,喻嘉时离开剧组后不久,唐瑞宸也私下里添加了他的微信。
不过他们基本上没怎么聊过天,看得出来唐瑞宸的确很忙。
不像洪琛一样,像个无所事事的小话唠,天天问他在干什么,喜欢什么的Alpha或是omega等等,尤其是他莫名在网上爆红的那段时间。
这家伙天天:“天啊,原来你这么有钱。”
“你这么有钱还去当群演,我还以为你是那种勤工俭学的好学生呢!”
“我终于明白你当初对我说的那句:一个人有钱有背景,和他做不好事情,没有必然的联系。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你是想说你也有钱可你厉害得很嘛!我伤心了我难过了!”
每次喻嘉时看完他发的一堆话后,要么回个表情包,要么回一串无语的点点点。
就好比此时,他和舍友还在吃饭。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都不知道震动多少次了,低头一看,全是同一个人发的消息——洪琛。
打脸
“有情况。”
坐在喻嘉时边上的老二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些异动,当即奸笑一声,作势就要去抢手机。
喻嘉时眼疾手快,在他之前将手机收起,放到自己腿上。
其实这种举动颇有种欲盖弥彰的味道,即便喻嘉时和洪琛并没有什么情况,只是单纯地不想他们知道洪琛那股子傻气。
“哦——”其余三人拉长声音,做出副意味深长的神情来。瞧起来贱兮兮的。
“瞎想什么,一个朋友让我帮他带东西,估计急着要。”
这般说着,他装模作样地拿起手机,又面不改色地滑开屏幕,回消息。
他这张脸太具有迷惑性,舒慈三人见状,顿时失了兴趣。
继续吃吃喝喝聊天,还聊到最近在学校拍电影的事情,聊得相当兴起。
这边喻嘉时点开手机后,看见洪琛发来的几条消息。
“吃饭时间到[图片]”
附图是一张大鱼大肉的照片。
“这是我在家的最后一顿,明天就回学校了。”
“你应该也开学了吧?”
“你之前说你也在宁城上学,但是我忘了问你是哪个学校的?”
“有时间我去找你玩呀,都半个月不见你了!我收集了几种口味的榴莲糖,准备分享给你!”
喻嘉时强忍着吐槽的冲动,一字一句敲下回复。
“有什么好见的,不见。”
没有再加一个滚字,大概是喻嘉时最后的温柔。
对于洪琛这种人,刚认识的时候会被他的外表骗到,以为他是个正经人,然后自然而然地对他客气。
熟了以后就会明白,根本不用对他客气。
毕竟这世界上没几个人会对着一个Beta问:你喜欢什么味的信息素?
喻嘉时常想,如果自己仍是个Beta,大概是要被他气死的。
因为在Beta的世界里,哪里闻得到Alpha和omega的信息素。
喻嘉时以前的生活一直都平平淡淡,突如其来的二次分化后,让他经常能闻到许许多多的奇怪气味。
那时候他格外敏感,任何外来的信息素都会让他头晕目眩,头疼欲裂至呕吐发寒。
很多人的信息素一闻就能闻出是什么种类,偏偏他喻嘉时贯彻奇葩之路。信息素复杂得连医生都不敢轻易下定论。只能说一句:“可能是松枝香吧。”
与此同时,洪家饭桌上。三人对坐于方桌两边,正沉默吃着晚饭。
独自坐于一边的洪琛一直都没怎么抬头,今天他嫂子也来家里吃饭。
他嘴上会管卫意叫嫂子,但心里对这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抗拒。
因为当年他的第一个易感期,就是被卫意的信息素攻击出来的。这导致他这么些年不愿意接近omega,甚至有些厌恶。
“小琛,多吃点鱼。”卫意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到洪琛的碗里。
“谢谢嫂子。”洪琛头也不抬地说道。
然而看着碗里多出的鱼肉,洪琛却将它夹到旁边的碟子里放下——不打算吃。
话里道着谢,行为举止却丝毫不见敬意。卫意难免觉得尴尬,他讪讪地收回手,下意识看了洪崖一眼。
洪崖放下筷子,面色严厉地看向洪琛,叫了他的名字。
“洪琛。”
“哥,我一直不喜欢吃这种鱼的。”
洪琛的言下之意——若不是因为卫意的口味,家里的掌厨怎么会做道菜?话里话外颇有一种自己被忽略了的感觉。
倒让洪崖一时之间有些哑然。
“原来是这样,那是我的问题,我没注意到你的喜好。不好意思,小琛。”卫意尴尬一笑,开始缓和气氛:“不喜欢就不吃,来,吃点你喜欢的。”
“嗯。”洪琛敷衍应道,“不用。”
正这时,洪琛听见自己的手机震动微响,他略微掀眸观望,瞧见那个熟悉的名字时,立刻就来了精神。
他立即抓过手机,瞧见那句喻嘉时风格满满的回复——狠就一个字。眼底不由得漾出些笑意来。
不过洪琛这种不怎么尊重人的敷衍态度,让洪崖立即沉下了嗓音。
“洪琛,是爸妈没教过你礼貌二字怎么写,还是我平日里太放纵你了?”
洪崖在这陌生的俗世里翻滚了二十多年,虽然他并不属于这里,但洪琛这小子到底算是他看着长大,总归都会有些感情在。
再则是那孽缘因果,洪琛与他前世的那位小师弟,也长得甚是相似。
不然以他的性格,怎么会平白无故对着别人浪费口舌。
这般思索着,洪崖目光飘向卫意。
当年的小师弟是那般尊重他,如今转世重生,反倒成了这副模样。
想起这抹刻在他心间的月色,洪崖脑海里浮现的竟是喻嘉时的面庞,而非卫意。
这样的认知,令他忍不住一愣。
“我给我朋友回个消息嘛。”
到底还是慑于洪崖的脾气,洪琛默默放下手机,没敢顶着圣威继续追问喻嘉时。
卫意仍旧说着好话圆场:“难得能从小琛口里听到朋友这个词,说来也到年纪了,是该有喜欢的omega了。”
“我不喜欢omega。”洪琛突然拔高了嗓音,很是抗拒的模样:“况且我这个朋友是个Beta。”
这惊震世俗的言论让他们两人都为之一愣。
洪琛的话音刚落,洪崖和卫意下意识对视一眼,脑海里闪过的是同一个人——喻嘉时。
随后目光有异,又不着痕迹地左右移开。仿佛因为这个人,他们之间已经有过不快的经历。
其实说完那句话,连洪琛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心里的确有那种想法,但这么长久以来从未说出口过。
这还好他爸妈不在,否则他今天非得腿断在这里不成。
不过……他哥的雷霆之怒他就能承受吗?洪琛偷偷掀起眼皮子,看了洪崖一眼。
……没有看见想象中的雷霆之怒,反而感受到一种怪异的氛围——出自他哥和卫意。
“我吃饱了,先回房。”
见情形不太对劲,洪琛放下筷子,率先开逃。
洪崖没有拦他。等到洪琛离开后,卫意也摔了筷子,脸色看上去相当不悦。
“我明早参加一个讲座,正好你也要拍戏,我送你回去吧。”洪崖推椅站起身,说道。
一顿晚饭便如此不欢而散。
夜色渐深,宁川北门街的热闹却一点不减,随着宵夜时间将至,反而愈发红火。
原有的桌子都已经做满,后头再摆的桌椅都快将这一条小街巷添满。
喻嘉时四人吃到半途,老二何良一时兴起,喊老板娘上了几扎啤酒,喝到后面差点断片。
得亏喻嘉时酒量不错,而且没敢喝太久,最终的结果是一人连扛带拽,才把他们三个带回寝室。
一觉睡到大天亮,整个宿舍都忘记还有上午第一节课这么一回事。
喻嘉时被自己的生物钟给喊醒,翻个身睁开眼,本来还有点不情愿。拿起手机看一眼时间,直接吓清醒了。
早上8点45分,距离开学第一堂课还有15分钟。
“迟到了!”他放声在宿舍里吼了一声,本以为能把另外四个吓醒。
结果连一片水花都没溅出来,看来昨晚是真的喝大了。
喻嘉时放弃挣扎——总得有一个人去,不然点起名来还得了。
他连翻带跃直接跳下床,用毕生最快速度刷牙洗脸,再随手拿起一本书以百里冲刺的速度离开寝室。
——全然忘了这节是本学期新开的一堂华夏经济史课。
他们这一块是老校区,还好这节课的教室也在老教学区这一块,不然他腿上得安火箭才能赶得到教学新区。
这个点老校区里安静得很,毕竟该上课的都已经去上课了。
唯独喻嘉时一人连跑带窜抄小路,结果还看见一排“禁止前进,前方拍戏”的铁杆堵在小路上。
与此同时,剧组刚将场地圈好,演员们坐在阴凉的大树下化妆,坐着的有喻嘉时最熟悉的那几个人。
出神的卫意,带伤工作的唐瑞宸,还有当初那个把他坑了的温姓女主演,以及几个雨林戏里并未出场的人物。
另一颗树下,群演和替身们正坐着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天,目光四下观望,迸发出的都是向往和羡慕。
“你说,要不是因为拍戏,咱们这辈子都没机会到这宁川大学里来一趟吧。”
“废话,你也不看看人家宁大招的都是什么人,各省市的高考状元,你们肯定不懂这是什么概念吧?就是咱们国家未来的人才栋梁。”
“哎呀,哪有这么夸张,这老校区里,不是偶尔也会开发,让游客进来逛的吗?”
“嘿嘿,我要赶紧带个地址发个朋友圈,纪念一下。”
“什么纪念啊,我看你就是装.逼吧。”
“说到装.逼,我想起当时咱们在雨林拍戏的时候,哈哈,那个小兔崽子说自己就是宁川大学的。”
其他几个被刚招进来的群演和武替闻言顿时兴起,“还有这种不要脸的人啊?在哪呢?”
“嗨,早就跑了。估计是觉得自己牛吹大了,待不下去。当初咱导演和副导他们争论啥问题的时候,这小兔崽子为了装比出风头,插话说了一堆歪门邪理,大家伙不信,他就说自己是宁大历史系的。当时可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
“我呸,真在宁大读书还用跑来当个替身演员?装比都不知道打个草稿。真以为自己长得有点像卫意就能飞上枝头当凤凰了,我看他连宁大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正当他们一群人笑得前俯后仰时,警戒栏那边突然传来一声吃痛的哎呦声,随后是怒不可遏的叫骂声。
“你哪里来的?是瞎吗?没看见这里要拍戏拉了线不让过吗!”
“不好意思,我赶时间。”
翻过铁栏杆后不小心撞倒人的喻嘉时全然忘了还有拍戏这回事,一边礼貌说着抱歉,将对方扶起。
另一边则在心里破口大骂:“拍什么破戏还拦你老子的路。”
赶在吃瓜第一线的群演和替身们,做鬼都想不到刚刚还在被他们当成笑料的人此刻就站在那里。
“喻,喻嘉时?”
嗓音好似见了鬼。
课堂
距离上课还有七分钟,从这里跑过去,除去等电梯或者跑楼梯的时间,最快都要五分钟。加上的话,七分钟可能刚刚好。
喻嘉时早就忘记这些群演和替身是什么人了,他这会儿赶着去上课,虽然不明白对方竟然知道他的名字,但也没时间搭理他们。
“嘉时?”
直到一道熟悉而惊醒的声音将他叫住,喻嘉时才终于清醒过来——对了,他们在学校里拍戏。
“你怎么在这?”唐瑞宸惊讶问道。
喻嘉时抬头望去,见到的是腿上仍旧带着伤的唐瑞宸。以及他边上目露诧异的卫意。
“我要迟到了,再见。”
连话都没来得及完整说完,喻嘉时朝唐瑞宸挥手做了再见的手势后,头也不回地扎进了林间的小道。很快便不见人影了。
紧随而来的是悠扬古朴的撞钟声——宁川大学老校区的特色之一,上下课铃声。
留下一干人等沉默无言,互相干瞪眼。仿佛有一个巴掌隔着时空狠狠地扇到某些人的脸上。
“真是见了鬼了……”有人面露震惊,嗓音扯尖得仿佛失真一般:“他竟然真是宁川大学的学生?”
……
喻嘉时连跑带跳地爬上了六楼——他根本没时间等电梯。
当他抵达教室外的时候,上课铃响已经过去一分钟。教授正在里头点名,喻嘉时仔细一听,心知还没念到自己。但老大和老四已经过了数。
只剩他和老二没有念到,秉承着救一个是一个的理念,他猫着腰,跟做贼似地往教室后门钻进去。
后排自然有同学发现了他,不过大家谁没有过这种悲惨时刻?基本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甚至还有扭着身企图替他遮挡前排视线的好同学。
不过这同学,有好也有不好。他们历史专业最喜欢搞的一项传统艺能就是辩论,喻嘉时身为课堂一流辩手,没少结仇。
就好比现在。
喻嘉时猫着腰找位置的时候,故意伸脚去绊他的。他走得急,一下没留心,被对方绊得撞上了桌沿,发出好大一声响。
喻嘉时疼得小声吸气,抬手搓了搓自己的额头。登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里。
偏偏那伸腿绊他的混账东西还非要继续出声整他:“哎呀,这不是喻嘉时吗?怎么现在才来?我刚刚不是故意的,没看到你。”
喻嘉时磨了磨牙,眼刀射向对方。
教授闻言也叫了一声:“喻嘉时?”
“到。”喻嘉时慢吞吞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额头上顶着个大红包。
班上的同学看他一眼,忍不住小声笑起来。那故意整他的人笑得更欢。
“坐下吧,额头有事吗?”教授也笑起来:“迟到不要紧,下次从正门进来吧。”
“我没事,谢谢陈教授。”
站起来后视线变得宽广起来,喻嘉时本来低着脑袋不敢抬头,教授让他坐下时,他才快速抬眸扫了整个教室一眼。
正当他正要坐下时,却突然发现教室的讲座区里坐着的几个人里,有一个是他的“熟人”。
此时此刻,那人也正抬头望着他。
洪崖?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人倒霉起来真是喝凉水都塞牙,喻嘉时昏昏沉沉地坐下来,觉得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他们学校上课有一个传统艺能,大教室里会开设讲座区。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来坐。
简而言之,能坐在那里面的,要么是他们学校请过来宣讲的,要么就是自己有能力可以坐在那里听一节课的。
总之无论怎么看,都不是一般的人物。
给他使绊子的那个男同学,就坐后面。而坐他旁边的班长,正小声训着他。
“吴弘,你说一个Alpha,老欺负嘉时他一个omega做什么?”
“他哪里像omega了?哪有omega是他这样的,简直就是占用国家的津补名额。”吴弘哼了一声,倒是半点没压着自己的声音,生怕喻嘉时听不见似的。
喻嘉时头也不回,把手里那本随便拿的明史放在桌上。用正常的音量回应对方:“你鸡婆的程度也不太像个正常的Alpha。”
班长发出一道憋笑的声响,吴弘被喻嘉时反将一军,气得够呛。眼看要拍桌而起,还是班长眼疾手快捉住了他。
像他们这种从小到大都被人仰视的天之骄子,也就进入宁川大学后才会变成一个普通人。
因为他们身边的每一个同学,都是别人眼中的天之骄子。
天之骄子齐聚一堂,似乎再没有谁能比谁更出色。
吴弘咬了咬牙,怒瞪喻嘉时后背:“小混蛋,你给我等着。”
喻嘉时额头上的小红包还直挺挺地立着,心说谁等谁还不一定呢。
有了刚才那一通的打断,陈教授也十分任性地不再继续点名,让后面不少没被点到的如获大赦。
这节课便也正式开始。
陈教授开始就开设这堂课的意义做出讲解,其他人则一边听,一边翻开手中的课本进一步了解。
喻嘉时看了眼左右两侧的同学,没一个人像他傻了吧唧的带错书。
陈教授课堂有一个习惯,每当他讲完一段话后,都会叫一两名学生对他刚才所说的话,提出见解或是提出不同的意见。
课本没带来,喻嘉时低着头躲在前排一众脑袋后面充透明,生怕因为刚才的意外被陈教授注意到。
“我们研究政治史、社会文化史,以及今天的经济史。只当在文化传统之一体性中来作研究,不可各别分割。[1]我们从政治里探寻经济,亦要从经济中观政治。古代的经济周期性变化,通常与王朝的兴衰更迭对应。今天坐在我们讲座区的几位,都是国内外著名的企业家,其中一位还是我们的知名校友。现在,我想请一位先生发表对我们研究经济史的看法。”
教室里的同学适时鼓起掌来,对那几位人物表示欢迎。
讲座区的几位大佬互相对视一眼,纷纷将目光投向洪崖的身上。
既已成为众人目光所向,洪崖亦不怯场。他缓缓站起,稍稍整理自己已经非常工整的领带。
他今天穿了一件藏蓝色的西装,站起后高大的身子将这西装撑得完美,这位年轻有为的Alpha,顿时成为全场目光焦点。
“我见你们研究历史的常说,学贯古今,以史为鉴。依我商人的角度来看,研究经济史为的就是深究政策推行的目的,以及推行后所带来的影响,将历史的经验应用于当今的商业社会,以便进行宏观调控,避免不可控的失败卷土重来。”
他说得很慢,且不论他独到的见解让不少人点头思索。单听这深沉有力的嗓音,像醇厚的美酒,让班上不少omega顿时心生向往,目露醉态。
除了把自己埋进桌子里的喻嘉时。
“这是我身为商人的短见,但今日坐在讲堂里的诸位,却是华夏未来的栋梁,不知能否请教诸位的历史见解。”
他这段话将教室里坐着的学生们捧得飘飘然,他们可能是未来的天之骄子,可未来仍有太多不确定因素。
洪崖的话已经将他们捧到了和他一样的位置上。同时也将陈教授抛来的球,不动声色地抛到了他们的身上。
这不,班上的omega同学立刻接过这颗绣球。丝毫不怯场地站起,在陈教授和那些人精面前,发表自己的看法。
他们班一共40人,其中omega是8人,还有3个在宿舍里睡觉还没醒。再除去没带课本的喻嘉时,所以课堂上目前就4个正常的omega。
为了能够在更加优秀的Alpha面前释放着自己的才华,可谓是一个接一个地自信站起。
“在优秀的异性面前展示自己的才华,乃是人之常情。我们班这四位同学,做得都非常好。加学分啊!”陈教授并非老古板,最终点评还颇有趣味。
班上的其他同学自然也明白他们这些小心思,觉得有意思的也跟着笑了笑。反倒是那四位omega同学,忍不住低头红着脸。
倒是吴弘,不免要牙尖嘴利的酸上一番:“瞧瞧这百花争艳的样子,跟这辈子没见过Alpha似的。”
喻嘉时侧头睨他一眼:“你这么嘴贱的Alpha我确实没怎么见过。”
吴弘差点气死,“我不搭理你,你还上赶着找我麻烦?你是不是真觉得我对你有无限耐心?”
喻嘉时本来也不是这么得理不饶人的主儿,奈何吴弘今天给他的这个“红包”太大,他铁定是要找回来。
这回他理都没理吴弘,一改常态,突然高高的举起自己的手,引起陈教授的注意,也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
“陈教授,吴弘说他有见解想发表。”
“喻嘉时,你找死!”吴弘咬牙低声。
陈教授和蔼一笑:“吴弘是吧,欢迎你在课堂上大胆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吴弘一边怒视着喻嘉时,一边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搜肠刮肚说得一通等于放屁的漂亮话。
最后被陈教授点评——耗子磨牙。
尽他娘没话找话。
吴弘这个人,其实还挺复杂的。家庭背景很大,人也够聪明。含着金汤匙长大,从小的天之骄子。
就是当年考宁川大学时差了几分,理论上已经是许多人都无法匹敌的高度,但想上宁川显然还不够。
奈何人家身世背景大,凭着面儿进了宁川的大门。
夹着尾巴做人的道理他不懂,从大一刚入学军训时,就像只螃蟹一样——蛮横得不行。
这种事情本来不该对外人说,可惜这小子为了在舍友们面前装模作样,说了出来。
这一传十,十传百,慢慢地班上的同学都知道了。
他不以为耻,反倒还有些为荣。毕竟的确家大业大,一般人真不太敢跟他对着干。
这会儿喻嘉时正憋着笑,此番借教授的嘴出了口恶气。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不动声色,与我无关的模样。其实心里早就乐开花了。
“我的见解的确短浅,喻嘉时同学,可否请教?”
炫技
教室里骤然安静一瞬,下一刻立即喧闹起来,所有人都兴致勃勃地看向喻嘉时——谁人不知晓喻嘉时的的辩功一绝,要放以前,必然是朝堂上以一人之力舌战群雄的股肱之臣。
吴弘当然也知道,因为他和喻嘉时的梁子,就是在多次辩论中结下来的。
直到刚刚被喻嘉时坑起来,他才发现喻嘉时的桌子上压根没带经济史的课本。
这才心生一计,将祸水东引。
“咱们班那么多的omega都已经发表过自己的见解,要是少了你喻嘉时的,那多不精彩呀?”吴弘又说。
喻嘉时闭了闭眼,感觉有些社会性死亡。
果不其然,原本一脸饶有趣味看戏的洪崖,听到吴弘这句话后,眉角微微一扬,神情略显错愕。
Omega?他不是个Beta吗?
班上的其他Omega看着也不大开心,毕竟谁愿意被比下去?
陈教授点点头,说:“喻嘉时,我时常听老蔡他们夸你,这学期与你第一次见面,果然有些‘不同凡响’,不知能否听君一论?”
吴弘坐下,幸灾乐祸地看着喻嘉时慢吞吞地站起来,仿佛已经预见了他会跟自己一样,说些没营养大话的场面。
喻嘉时站起来的瞬间,脑子里千回百转地闪过很多念头——该怎么回答才好?还是直接说自己没带书?
直到他将目光垂落在错带的明史上,脑子里忽然间灵光一闪。
“既然刚才大家都已经从宏观的角度上分析了不少,我就当做个补充,拿大明来举个例子。从经济的角度分析明朝的灭亡,这本是一个很大的课题,我本准备写成一篇论文。现在简单地说上一说。”
“明朝的灭亡,我认为与它的经济体系有重大关联。有一则数据显示,明朝时各省进士前十名里,有五名都来自东南沿海地区,以及永乐到崇祯的阁臣人数籍贯分部中,依旧是东南沿海地区占优。在明朝赖以生存的白银体系里,外贸养肥了这些东南沿海地区的土豪,而土豪们集中优势搞教育,请名师来培养后代,后代得以进入朝堂。这不就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表现之一么?”
“那么这些人进入朝堂后,除了自身日常的工作外,还有一项是他们公认的准则,就是绝不让朝廷征收工商税和关税。那么这些人,也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东林党。当年张居正改革不敢动工商业税和关税,怕的就是这些人。但明朝的死亡本质就是财政问题。”
“《明会典》记载了万历年间的财政收入情况,以万历六年举例,财政总收入2657.7万两,其中农业税占据2080.2万两,工商税却才223.8万两。农税占全国总收入的78.4%。到了崇祯年间,农业税已经高达81%,工商税却跌到12%,工商税太低,关税干脆没有,致使国家财富大量流入江南地区豪族的腰包。”
……
“后来三饷的征收让更多人加入反贼大军,明朝当时最大的经济问题,就是无法解决工商税和关税,反倒将钱摊到穷人身上——逼反。大明气数已尽。”
喻嘉时手里没有书本,也没有稿子。他站在自己的座位上,从容不迫地发表着自己的论断。
班上许多人都听得入了迷,包括陈教授,不停地点头思考。
就在这时,喻嘉时突然顿了顿,话锋一转,直向那些坐在讲座区的大企业家们。
他面带微笑,看着礼貌。可从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显疯狂。
“所以。我们应当警惕资本的渗透,朝堂的财政一但被资本窃取,权利易人,丧钟便要敲响。这人世间的苦难,也就开始了。”
方才还听得津津有味的众人,突然间屏住了呼吸,谁能想到喻嘉时骤然发难,他这已经不能算是暗示,而是在明示了。
无形的火花在教学区和讲座区往来。
陈教授倒是冷静,正当他打算将话题转移开时,一道突兀的掌声突然间响起。
众人循声所向,才发现那鼓掌的人正是被喻嘉时所内涵的资本家之一。
洪崖。
他面上的表情难得松动,嘴边似是带着笑,可看着仍然是那副冷酷模样:“少年英才,是能言善辩,字字珠玑。”
洪崖的意思很简单——我当你还小,童言无忌。
他都开了这样一个头,在场的其他企业家自然不好为难喻嘉时,否则就是没有肚量。故而也跟着一起鼓掌,说上那么一两句讨巧的话。
喻嘉时本来就是故意搓火,毕竟当初白挨一顿打的事儿他可没有忘。有仇不报非君子。
结果没想到对方不吃他这一套。自觉无趣,便坐下了。
上头陈教授对他赞不绝口,同时也顺着他的观点往下继续分析。
吴弘看着也不大高兴,他本来想让喻嘉时出丑的,没想到又让对方赢过,还狠狠地压了他一头。
……
近来秋色将至,太阳落得也比前几月早些。下午六点,日落西山,暮云合璧。
宁川大学的运动场与体育馆建于湖畔边上,此刻湖面波光泛,亭台影落湖塘。晚风来,湖波起涟漪。
蝉鸣已比不过喧闹人声,这里四处都是午后来运动的人。
篮球场上,喻嘉时原本正和几个熟识的好友练手,后来又凑进来几个人,便约着打起一局来。
“嘉时,接球!”随着老二何良大吼一声,篮球便即刻从他手中传到了喻嘉时那边。
当喻嘉时接到球的那一刻,便已成为对面的重点关照对象。
“你以后打球可以带个麦,最好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你要把球给我!”喻嘉时恨铁不成钢骂道。
喻嘉时当年还在读高中时,是校篮球队的,那时候他还没有二次分化,所以整天蹦蹦跳跳的,现在才会长得这么高。
此时此刻,校领导陪同着洪崖用过晚饭后,两边一同聊着学校这些年来的建设成果,一边顺着湖畔走到运动场。
其实喻嘉时当初如果细心地看一遍网络上关于洪崖的百科介绍,就会知道这个在他嘴里的“资本家”,其实就是从宁川大学里走出去的,是他的校友兼学长。
此刻篮球场四周气氛火热,喧闹异常。连带着空气也变得灼热。球场上的人身着球服,肌肤黏汗,在夕阳下隐隐泛着光。
可喻嘉时的皮肤太白了,在这样的阳光下,近乎有些透明,不免引人侧目。热汗顺着他的脖颈滑过锁骨,最终藏入更深处。
洪崖好像看见了他,他下意识地停住脚步,远远地看着气氛火热的球场。
喻嘉时运着球,双眸里的光格外专注,并不凶狠,沉静之下带着些冷漠,像极了一只吐着信子的毒蛇,叫人不寒而栗。
他盯着篮下前锋,那是一个只比他高一点的Alpha,想晃过他应该不难。
篮下前锋死死地盯着喻嘉时的双眼,不敢表现出丝毫的怯弱。
篮球撞地砰砰作响,顷刻间,喻嘉时动了。
重心下压的那一瞬,篮下前锋便发现自己死死盯着的双眼已经逼近眼前——实在是太快了。
他侧过身,想去追喻嘉时的动作。可当他脑子里出现这个想法时,就已经晚了。
“连个omega你都拦不住,丢死人算了!”吴弘怒骂道。
此刻防着喻嘉时不止有一个人,后面。又追上吴弘和一个大一的学弟。
吴弘在教室里斗不过喻嘉时,在篮球场上却一往无前,别人拦不住喻嘉时,他却像个鬼魅般如影随形。
喻嘉时甩不掉他,这人身形比他高大太大,速度和力量也比他强,这是来自于Alpha的绝对压制。
就像是一堵墙,不止一堵,四面八方都有。
“你是要打球,还是要打群架?”喻嘉时喘着粗气,尝试着将球传出去。
但他们的防守太密了,这球一旦出手就会被截。
“打球,顺带欺负你。”吴弘笑得很嚣张,仿佛终于找到自己的主场。
喻嘉时压着重心,他便从后面紧贴而上。宽大的胸膛几乎将喻嘉时整个包裹,如此还不够,他故意垂头,在喻嘉时耳边吹低风。
“也就这个时候,你才像个omega惹人疼爱。低个头,认个错,我就不为难你。”
“混账东西。”
喻嘉时猛地将球往地上一丢,伴随着篮球砰然一声砸响,一拳到肉的声音让人汗毛直立,没人再顾得上那颗飞走的篮球。
一拳得手后,喻嘉时仿佛还没有消火,他伸手拽着吴弘的领子,另一边再出一拳,揍了个对称。
吴弘从难以置信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时,面上传来的疼痛让他恼羞成怒。
“你敢打我?”
悬殊的身高差与体型差,让吴弘在冷静下来后,从喻嘉时的手里夺回主动权。
“老子今天打的就是你。”
“你以为你打得过我?”
话音一落,Alpha带有攻击力的信息素径直朝喻嘉时而去。此刻两人离得极近,喻嘉时被这信息素冲击得晃神一刻。
吴弘倒是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趁着喻嘉时晃神的瞬间,直接将他掀翻在地。
四周的人不知这俩人为什么突然间打了起来,当即分成两边。一边拽着吴弘,一边拽着喻嘉时,将他们两人分开。
周围闹哄哄成一片。
“干嘛呢!你们在干什么!竟然在大学校园里打架!”老头愤怒的声音由远及近。
众人转头一看,竟然是副校长——胆子小的已经溜走了。
“你们辅导员是谁?马上叫他过来!”
“副校对不起,对不起!”旁边的的人一一道歉。
待客之时撞见这种事情,副校长这会儿气得像一壶煮开的沸水。
喻嘉时咬着牙,将火气憋回,只是他眉眼含怒,凶悍回头却又撞见他最不想看见的人。
满身的怒火顿时像泄气的皮球,一下子没了,只剩尴尬。
洪崖垂眸扫见喻嘉时脖子上有一道通红的抓痕,好像还在流血。似雪地落红梅,让他莫名心痒。
大新闻
落日藏匿天际,夜色席卷大地。圆月初上梢头,树影婆娑重重,远处山色肃穆,虫鸣愈显寂静。
不同室外静好,办公楼里的气氛剑拔弩张。
吴弘与喻嘉时分站两边,副校长坐在办公椅里,那位金贵的客人则落座隔间,品茶听戏。
可怜他俩的辅导员,平白遭此无妄之灾。正在家里吃着饭,叫这一个电话吓得差点魂飞魄散。
赶到办公室里看到吴弘和喻嘉时,心里别提多憋屈了。还得挨一顿校长的训,然后他再回头训这俩生事打架的。
“王老师,这真的不是我的错,是喻嘉时他输不起,打球就打球嘛。打不过就算了,恼羞成怒还打人。我可是没怎么还手,你看看我的脸,全是被他揍的。”吴弘当即开始颠倒黑白。
喻嘉时抬头看他一眼,倒是无话可说。
像他这么好面子的人,根本没法儿跟别人说是吴弘故意调戏他。
吴弘自然也是揪住他这一点,才会如此蛮不讲理地颠倒黑白。
“喻嘉时!”王老师一声咆哮:“你有话说吗?”
喻嘉时沉默一会儿,才说:“没有,但我不平白无故揍人,我只揍该揍的人。”
隔间里,洪崖放下手里小巧的瓷茶杯。目光穿过隔间的单向玻璃窗,看向外面。
“你……”吴弘被他气得一哽,要不是还在校长办公室,恨不得当场又打起来:“你不要仗着自己是个omega就这样胡作非为!”
喻嘉时静静地站着,他垂着脑袋,没有看吴弘,而是看着自己的鞋,仿佛对吴弘的恼怒一点都不上心。
“你不也天天仗着自己是个Alpha,看不起omega吗?”
“行了!别吵了!你们俩回去给我各写一篇三千字的检讨!”
等人离开办公室后,洪崖这才从隔间里走出来。
副校朝他尴尬一笑,无奈得很:“现在的小孩儿,一个胜一个的有脾气。”
洪崖走到门口,站在走廊边上俯视楼下,看向那道毫无知觉的挺拔身影。
“少年天才,彼此之间不服气,存在摩擦也正常。”
这话缓解了尴尬,副校长回忆起早些年的情景。
“哈哈,倒也是。我记得你们那届也曾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
喻嘉时站在办公楼门口,和吴弘互相对视一眼,那眼里的不服气简直如出一辙。要不是碍于还在办公楼前,估计是还得打起来。
“你们俩干嘛呢?还不快点走,堵在门口做什么?”辅导员这会儿看他俩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要我请你们俩吃饭还是怎么着?”
吴弘对着喻嘉时重重地哼了一声,甩手就走。喻嘉时不想跟他同路,所以站在门口等他走远,这才迈开腿。
正这时,他突然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林间路里拐出。影子叫路灯拉得很长,延伸到喻嘉时的脚下。
那人还撑着一边的拐杖,走起路来依旧不失气质。
两人迎面相视,片刻后,喻嘉时疑惑地缓缓歪了脑袋。
“唐瑞宸,你怎么自己一个人?”
唐瑞宸摇头苦笑一声:“倒是有缘分,我出来走走,结果和经纪人走散了。你们学校太大,我沿着路边的地图走,想找人问问路,没想到会遇见你。”
正说着,唐瑞宸抬头看一眼路标上写着的“行政办公大楼”,也问喻嘉时。
“你怎么在这里?”
喻嘉时总不能说跟人打架被抓到这儿来的,故而避开视线,快速说道:“来办点事情。这边是新校区,距离老校区还得走个二十来分钟,咱们顺路,我送你回去吧。”
“那就再好不过了。”唐瑞宸笑得如沐春风,俨然是他的粉丝们最爱的那副神情:“又要麻烦你一次。”
“小事。”喻嘉时说着走上去,不敢蹭太近,伸手扶着唐瑞宸的臂膀。
心想着就算你遇着的不是我,别人知道你是影帝唐瑞宸,那都得抢着送你回去。
离得近后,唐瑞宸发现喻嘉时脖颈上那一道被吴弘抓出来的伤,猛地一看还挺吓人。
喻嘉时穿着球服,太好叫人发现了,皮肤又白得清透,那伤口十分显眼。颇有种红梅白雪的滋味。
因此唐瑞宸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关切问道:“你脖子上怎么有一道这么长的红痕,好像还流血了。怎么回事?被人抓了?”
喻嘉时闻言有些不明所以,他抬起手,就要去摸上面的伤口。刚才光顾着生气,唐瑞宸不说,他都不知道原来有伤口。
“别碰。”唐瑞宸攥住喻嘉时的手,“小心细菌,回去再处理吧。你怎么连自己受伤了都不知道。”
话说出来还带着些责怪的意味,喻嘉时觉得此刻的动作有些奇怪,所以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并说:“谢谢,光顾着忙事情,的确没发现。”
“你这是怎么弄的?”唐瑞宸继续追问。
喻嘉时神色淡淡,想着也没法儿说假话,只得承认:“被人抓的。”
“果然是跟人打架去了吧?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怎么还跟人打架闹矛盾呢?”唐瑞宸倒像个兄长似的。
“别问了……”喻嘉时缓了语气,脸颊侧到一边:“说出来丢人。”
站在办公楼走廊里的洪崖,目光显露阴鸷,牢牢地盯着逐渐远去的两人。连同电话里卫意同他说话的声音,都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几场秋雨浇凉了宁城的秋,剧组在宁川大学里取景拍的戏,前后历时不过一个月。
紧接着,喻嘉时便从舒慈那儿得知这部名为《风华》的电影彻底杀青了。
他无法得知雨林里那最后的几场戏是如何补拍的,因为剧组离开学校后,他便和这些事情隔得很远。
过着普普通通的大学生活——吃饭上课睡觉运动外出参加比赛。
除了洪琛那小子。自从对方打听到他的消息后,就经常到他们学校来堵他。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多大仇。
平淡的日子过到十一月底,网上突然爆起一个震惊娱乐圈的消息——影帝卫意因出车祸身亡,原因是酒驾。
在盘山公路上,连人带车一起坠海,连尸骨都未能寻着。
整个网络,整个娱乐圈都炸开了锅,这成为了接下来半个月的新闻。
舒慈在宿舍里哭得断肠,喻嘉时三人则轮着安慰他。
这种意外来得实在是太突然,谁也没想到,如日中天的影帝卫意会因车祸过世。
而且还是酒驾。
那几日里,就连总是缠着喻嘉时的洪琛都不见人影了,毕竟和卫意有着紧密联系的人是他大哥。
虽说卫意当初对他的敌意格外严重,还屡次在拍戏时为难他。但是人死如灯灭,加上舒慈特别喜欢他的原因,喻嘉时未曾说过他的一句不是。
甚至还曾在微博上举报了几个吃人血馒头的无良营销号。
除此之外,在喻嘉时平淡的生活里唯二掀起波澜的,就是与他自己有关的的事情——他被本校历史专业保研,但是他拒绝了。
因为他研究生想去南大读考古。
就因为这事儿,还被他的同学在网上吐槽,结果上了热搜——“大学生拒绝宁大历史系保研,只因想去南大读考古”。
南山大学的名声其实没有宁川大学那么大,但是它的考古专业却是国内外数一数二,能够与宁川大学并肩的存在。
这两个大学的考古专业,每年为国内外的考古工作,输送着不知多少优秀人员。
最重要的是,南山大学有宁川不具备的地理优势——人家落座于十六朝古都,有着数不尽的考古挖掘现场。
就连南山大学校区之中,都有着一处发掘了三年之久,且仍未结束的古代君王墓。
网友们的反应倒也有意思,纷纷表示:“宁大还是南大?好家伙,这都不是我们能考虑的事儿。”
结果南大在微博上挖墙脚,隔空喊话:“来吧这位同学,欢迎你报考南大考古。”
宁川大学不服,隔空回怼:“咱们考古与文博学院的院长说了,考古专业愿意对这位优秀的同学保研。”
名校之间的抢人之争,着实让众多网友津津乐道地看戏。
不过这戏看了那么久,那位被上热搜的主人公究竟是什么人,却无人知晓。
喻嘉时的同学们虽然吐槽,但关于个人的**权却看得很重,因此哪怕网上讨论得热火朝天,也没人会把他暴露在公众的视野之下。
虽然在网上没有暴露身份,但是在他们历史学院里实打实火了一把,下到刚进来的大一,上到大二和大四。
无人不知晓大三喻嘉时的名字。
连带着他们学院的院长都亲自找他谈话,苦口婆心地劝:“你要是想学考古,咱们学校的考古专业也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昨天老余找我谈过了,他说他看过你的论文,对你是相当有兴趣,可以把保研的机会给你。”
喻嘉时拒绝的也很简单:“我想直接深入现场学习。”
言外之意就是咱们这儿不像人家那边十六朝古都,没有那条件。
“咱们虽然没那得天独厚的条件,但你想想,咱们在首都,所接触的科研成果与研究技术都是学界最前沿的。”
喻嘉时沉默了好一会儿,不敢再直接拒绝,于是婉转的说:“知道了,谢谢您李院长,我会好好考虑一下的。”
毕竟他才刚大三,还得在学校里混个一年多的时间。宁川大学怎么也算他的母校,他总不能一直当着母校老师的面儿说我想去别的学校读书吧。
随即到来的宁城初雪,让所有人都将这些事情暂时放到了后面。
每年一下雪,宁城的国家博物院好似梦回前朝,红墙白雪绿瓦,成为全国人民的打卡圣地。
喻嘉时等人被征集到国家博物院里打短工,负责给游客们讲解每一件文物的前世。
十二月初,喻嘉时迎来自己十九周岁的生日。不过他生日那天,在国家博物院里从早忙到晚上,回到宿舍里倒头就睡。
直到第二天醒来后才发现微信里有小姨昨天发的生日快乐。
生日竟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了。
目光
新年,元旦节。
《风华》剧组在国家博物院旁边的国际大酒店里召开了迟来的电影发布会。
这场发布会其实早该召开了,但因为卫意身亡的缘故,所以拖了好几个月。毕竟谁也不想担上吃人血馒头的骂名。
甚至制片方还曾打算不再公布此片,以此祭奠卫意,并试图征求其他演员的同意。
这本来是件好事,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卫意的粉丝及其经济公司却否决了这个建议。
因为他们认为,这是卫意生前的最后一部片,值得作为众人对他的纪念。
不过为避风口浪尖,发布会仍然选择延迟,推到新年第一天。
喻嘉时虽说也曾在这剧组工作过,但他只参与了一小段时间,并且还是非常没有存在感的替身。
所以这发布会跟他是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他既不关注,也不知道。
元旦节是国家博物院一年中最忙的时候。
喻嘉时从早到晚,除去吃午饭的半个小时外,其余时间都在马不停蹄地带游客、讲解。
直到下午快闭馆,博物院里的人流量才逐渐稀少起来,热闹的气氛随着冬日里的夕阳,散落在风中。
这座几百年的建筑,才终于从博物院摇身变回了京城。
喻嘉时腿都站麻了,寻了个没人的门,懒洋洋地端坐到门槛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捶腿,他嗓子哑得连声都不想吭,没一会儿,便靠着门框睡着了。
金色的余晖洒落青石板,屋檐的影却被拉得极长,堪堪停于喻嘉时脚边。他身躯一半融在这暖金里,另一半却被阴影吞噬。
明暗交织,变幻莫测。
随着夕阳逐渐消失,他也会彻底藏身于屋檐下的阴影中。
两道斜长的影子从玄武大门的方向渐渐靠近,这时候本不该再有游客到来,因为距离闭馆仅剩半小时。
来客停步于侧殿门前,他们沉默地看着坐在门槛上睡着的少年人,似乎皆不忍打搅。
刘向春第一次见到喻嘉时,便知这少年并非池中物。他转过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身旁的大人物。
从发布会开始到结束,都漫不经心的人,这会儿却看得入了神。
洪崖的双眸向来幽深,平时若是投于别人身上,便会叫对方无端生出巨大的压力来。
而此刻,他看着喻嘉时的目光却是温柔的,又像是在这少年身上看着别的什么人。
刘向春随即记起,喻嘉时和卫意,生了七八分像。
再看向喻嘉时,刘向春的眼里闪过一抹细微的光。
刘向春陪洪崖静站了许久,直到里面跑出一位女性,将喻嘉时惊醒。
“小喻?小喻!下班啦。”
也惊醒了刘向春——他奉命陪洪崖过来是散心,顺便再谈谈他今后的投资。本想趁着最后的半小时,这儿人少,好好走走,再小心地谈一谈。
不想却在此枯站将近半小时。
冬月里的落日消失得极快,喻嘉时几乎已经被阴影所吞噬。
睁开眼的瞬间带着晶亮的茫然,在这阴影里格外明显。
他寻声转头,并未发现刘向春和洪崖,软声说:“今天好累,腿要断了。”
“嘿嘿,你厉害嘛。咱们院长还想跟你们学校要人呢……”姑娘笑着说,紧接着她发现站在殿门外的两道身影。
明明皆是逆着光,姑娘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那道更加高大的身影所吸引。直到她双眼适应光线,瞧清来人的模样后,耳根子悄然红了些许。
温声说道:“两位好,是散客吗?不好意思,博物院已经闭馆了,明天请早一些来吧。”
喻嘉时也转回脑袋,他下意识抬起头,看向来人。
像落入猎人陷阱的困兽一般,撞进了洪崖的视线之中。
喻嘉时顿时愣住,以至于他忘了自己应该快点站起来。
已经记不清上一次见洪崖是在什么时候,总之已经几个月。这个人对于喻嘉时而言,仿佛就像是个不一般的过客。
他看起来似乎憔悴了许多,尽管他的外形与数月之前并无多大差别。但喻嘉时就是从他的神情中感受到了。
卫意的死,对他的打击应该很大吧。
“快起来。”同事小姐姐小声提醒,紧接着迅速凑到喻嘉时前面,挡住了偷懒的他。
喻嘉时这才后知后觉地站起来,可他这样坐得实在是太久了,加上一日的疲惫积压。脊椎登时无力,差点又跌了回去。
站起时更是眼前一黑,大脑嗡嗡地响。他伸手扶住门沿,才没摔倒。
同事挡住喻嘉时后,才发现原来洪崖的目光一直落在喻嘉时身上。直到她挡上前,对方的目光才微微松动。
随即到来的也不再是温柔的打量,而是充满压力的审视。
她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在对方的目光中抬起头来。
在气氛变得沉重之前,刘向春急忙开口,他看着扶门而立的喻嘉时。
“嘉时,好久不见,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你在这里工作吗?”
同事小姐姐面色疑惑,她回头看向喻嘉时:“咦?原来你们认识呀?”
喻嘉时点点头,再转向刘向春。他轻轻地咳了一声,调整嗓音,不想出口时仍是沙哑:“刘导,你好。”
“不是正式的工作,我只是过来帮帮忙。”
洪崖的目光越过那女生,再次落在喻嘉时身上。只不过这一回他眸光清明带些冷色,不见起初的温柔。
仿佛此刻他看着的仅是喻嘉时,不再是其他的什么人。
他的目光太重,仅仅被这样看着,喻嘉时都觉得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根本无法抬头与他对视。
“既然晚了,那就回去吧。”
洪崖的声音从喻嘉时头顶上传来,当喻嘉时抬起头去看时,洪崖已转身离去,只剩下挺拔高大的背影。
刘向春哪敢说不,他匆忙朝喻嘉时一笑,然后拔腿跟了上去。
“奇怪,不是说认识吗?”同事看着他们离去,摇头表示不解。
喻嘉时回答:“认识,但不熟。”
同事伸手想拍拍喻嘉时的肩膀,结果发现对方比她高太多,这样的动作显得怪异。因此悻悻收回手,换成轻松的语气说:“算了。我们走啦,收拾好准备下班了。今天真是累死人,一会儿吃好吃的去,你要不要一起?”
喻嘉时眼角余光瞟向自己兜里的手机,一个小时前,洪琛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一会儿等你下班,我带你去吃好吃的,千万别拒绝我!不然我会在你博物院门口等到天荒地老的,我还杀到你学校去堵你。
简直流氓。
当时太忙,根本来不及回。这个点怕是已经在正门口那儿等着了。
“不好意思,我今晚约了朋友。”斟酌一番后,喻嘉时只能拒绝同事的邀请。
傍晚六点,夜色笼罩宁城。正值饭点,街头巷尾的小店里冒出食物的香气,同行人呵出的冰雾混成人间烟火味。
国家博物院属于这座京城的外沿小部分,出了博物院就是城门,城墙上正挂着巨幅大红灯笼,喜气洋洋地欢度新年元旦。
喻嘉时大老远就瞧见洪琛站在一棵光秃秃的树下,手里还拿着一串放在油纸袋里的冰糖葫芦。
洪琛盯得可紧,喻嘉时看见他的时候,他也锁定了喻嘉时。不等喻嘉时上来,他已经小跑着上去,乐得跟朵花儿似的。
喻嘉时双手插兜,面不改色地看着他,显然早已习惯这家伙的种种行为。
要说一个人能够乐此不疲地这么缠你几个月,也不容易。要么是真的想跟你做朋友,要么是真的想泡你。
喻嘉时摸不准洪琛到底是哪一种。
每当喻嘉时觉得这人是真心想跟自己交朋友时,对方突如其来的暧昧举动让他心神不宁。
可这世界上又有谁能对着自己喜欢的人憋上几个月都不告白?
总而言之,洪琛这家伙经常会让喻嘉时有一种:“是不是我太自恋了”的感觉。
“来,给你!刚刚路边看到一个老大爷踩着车出来卖的正宗宁城糖葫芦。”洪琛献宝似的,把手里的冰糖葫芦从油纸包里取出,塞到喻嘉时手边。
面对这种热情,着实没有人类能够拒绝。
喻嘉时抬手接过那串葫芦,打量一眼,没有立即下口。而是问道:“你不吃吗?”
“你先吃,我再吃!”
又来了,这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暧昧举动。他又不是没钱买两根,两人吃一根怎么看都是情侣才会干的事情吧。
洪琛补充道:“好东西就是要两个人一起分享才会更好吃呀。”
喻嘉时:“……”
果然是我自恋了吗?
喻嘉时张嘴咬下一颗,酸甜又冰凉的滋味在嘴里漫开。牙口要是不好,还真不敢吃。
洪琛笑得美滋滋,邀功般问道:“怎么样?好吃吗?”
喻嘉时点了点头,给予肯定。他慢慢地嚼着嘴里的糖葫芦,又看着洪琛的笑容。
也不知为何就想起了不苟言笑的洪崖。
他抬起糖葫芦串,正欲再咬一口。正这时,洪琛忽然倾身靠近,他低着脑袋,也想去咬第二颗糖葫芦。
喻嘉时反应极快,生生止住了自己的动作。可当洪琛咬着那颗糖葫芦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靠近到足以令人心跳加速的地步。
偏偏他们两人,一个似乎没有察觉到气氛的怪异,正开心地嚼着糖葫芦。
至于另一个,则像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双眼发直。
“没想挺好吃的诶。”洪琛一脸无辜地抬起头,鼓着腮帮子嚼东西。
他打量着喻嘉时脸上呆愣的表情,终于露出个得意的笑容来。
喻嘉时回神时,瞧见的却依然是那天真无辜的笑脸。
“……确实。”喻嘉时应道。
“走吧,我带你去吃饭。我最近发现一家专门做海鲜的日式料理店,听说问道不错。咱们去试试水。”洪琛说着,攥着喻嘉时的手臂,自顾自地往前走。
喻嘉时脚下趔趄,赶忙快步跟上,才不至于摔倒。
“你慢点,赶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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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伤口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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