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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星辰低语时

午夜零时的钟声如同沉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的波纹悄无声息地漫过整座沉睡的城市。林魇立于高楼边缘的阴影里,十六岁的少年身形已初显挺拔,银白色的短发在微弱的月光下流淌着清冷的光泽。他身披的黑色长袍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唯有腰间那柄名为“断梦”的长剑,在鞘中发出持续不断的、极轻微的嗡鸣,剑柄上幽蓝的符文若隐若现,感应着来自梦境维度的异常涟漪。

“哥,这次的信号……很悲伤。”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十二岁的林童稚双手紧握着一支象牙白色的骨笛,笛身刻满繁复的星辰纹路,此刻正泛着柔和却不安的光晕。“像是……很多破碎的回忆,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魇没有回头,目光如鹰隼般穿透现实与梦的壁垒,锁定在远处一栋被灰蒙蒙雾气笼罩的旧式居民楼上。“东南方向,五楼,靠右的窗户。噩梦的源头是‘蚀梦魇’,它放大了宿主的执念。”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超越年龄的冷静,“跟紧我,童稚。在我清理出安全区域前,不要轻易吹响‘织梦’。”

“嗯。”童稚用力点头,小手不自觉地更紧地握住了笛子。

林魇转身,向妹妹伸出手。童稚冰凉的手指立刻放入他温暖的掌心。下一刻,两人的身影从楼顶边缘模糊、消散,如同墨滴溶于更深沉的黑暗,只留下一缕迅速淡去的星尘轨迹。

穿过现实与梦的边界,感觉像是通过了一层冰凉而略带粘滞的水膜。眼前的景象豁然扭曲,他们踏入的不再是熟悉的卧室,而是一个无限延伸、却又充满破败感的美术馆长廊。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松节油和旧纸张腐朽的气味。长廊两侧挂满了同一幅肖像画——画中是一位面容温婉、笑容娴静的女子。但此刻,所有画布都在不停地撕裂、剥落,鲜活的色彩凝固成漆黑的泪滴,不断滑落,在地面积成一小滩一小滩的绝望。整个空间都回荡着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和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在长廊的尽头,一团没有固定形态、由浓稠阴影和绝望情绪凝聚成的“蚀梦魇”正不断蠕动,伸出无数触手紧紧缠绕着那些破碎的画作,并将更深的恐惧源源不断地注入其中。

“三十秒。”林魇言简意赅,话音未落,人已如一道黑色闪电疾射而出。“断梦”长剑铿然出鞘,划出湛蓝色的弧光,精准地斩断数条试图扑向童稚的阴影触手。剑光所及,魇兽的部分躯体如烟尘般溃散,发出无声的嘶吼,但更多的黑暗立刻从本体涌出,仿佛无穷无尽。

就在林魇与蚀梦魇交战的同时,童稚闭上了眼睛,将骨笛稳稳抵在唇边。她需要在这短暂的时间内,完全感知这个噩梦的核心。灵觉如同触须,迅速沉入梦境深处,老画家被尘封的记忆碎片向她涌来: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窗外是阴天,病床上妻子苍白却温柔的笑脸,“等我好了,你再给我画一幅肖像吧,要画在春天,有好多好多花……”;空荡荡的画室里,未完成的画布搁在角落,蒙上了厚厚的灰。妻子离世后的那个下午,画家砸碎了所有调色盘,从此再也拿不起画笔。无尽的悔恨与自责如同毒蛇,在每个深夜啃噬着他的内心——“为什么没能早点发现?为什么连最后一幅画都没能完成?”

蚀梦魇正是抓住了这份源于“未竟之约”的深沉执念与痛苦,并将其扭曲、放大成了吞噬一切的噩梦。

童稚的心像被紧紧攥住,一阵酸楚。她明白了,这个噩梦的根源不是恐惧,而是爱、愧疚与无尽的思念。她睁开眼,眼神变得无比坚定,悠扬的笛声终于从唇边流淌出来。

最初的几个音符还有些生涩,但迅速变得空灵而流畅。这笛声并非通过耳朵听见,而是直接作用于梦境的本质,化为肉眼可见的银色光点,如同温暖的星尘,洒向那些残破的画布。奇迹悄然发生:撕裂的肖像开始自动修复,剥落的色彩重新凝聚,不祥的黑色泪滴被星光蒸发,刺耳的噪音被悠扬的笛声抚平、净化。

随着美好记忆的复苏——那些春日暖阳下并肩的身影,妻子灿烂健康的笑容——魇兽的力量急剧衰减。林魇感受到的压力大减,剑光愈发凌厉,将残余的阴影彻底驱散。整个冰冷的美术馆长廊开始崩塌、转化,被一片无边无际、盛开着各种鲜花的春日原野所取代。画中的妻子栩栩如生地坐在花丛中,回眸展露着灿烂的笑容。老画家的身影出现在花海中,他怔怔地望着,泪水奔涌而出,但这一次是释然与重逢的喜悦。他奔跑过去,紧紧拥抱那个思念至深的身影。

蚀梦魇在纯粹而强大的喜悦能量中,发出一声最终的不甘尖啸,彻底瓦解,消散于无形。

梦境任务完成。林魇利落地还剑入鞘,快步回到妹妹身边。童稚脸色略显苍白,额角渗出细汗,但眼眸清澈明亮,带着完成使命后的轻松。“他应该能有个好梦了。”她轻声说,小心地擦拭着骨笛。

林魇低低地应了一声,习惯性地警惕环顾,准备撤离。就在这时,童稚忽然轻轻“咦”了一声,带着些许疑惑望向刚才魇兽消散的方位。

“哥哥,刚才……好像有别的‘东西’在看着我们。”她不太确定地小声说,“感觉……冷冷的,带着点红色,像蛇一样,咻一下就躲起来了。”

林魇的眉头骤然紧锁,目光如电扫过那片区域。梦境的缝隙正在快速弥合,除了逐渐平复的安宁能量,他并未捕捉到任何异常的波动。然而,他深知童稚对梦境能量的感知远比他更为敏锐和精细。

“此地不宜久留。”他没有多问,护住妹妹,再次划开现实与梦的边界。在身影彻底消失的前一刹那,他最后用眼角的余光扫过那片虚空——一缕极淡、极不自然的暗红色能量残迹,如同毒蛇褪下的鳞片,正悄无声息地隐入维度深处,仿佛刚刚饱餐一顿,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贪婪气息。

回到现实中位于城市僻静一角的家,窗外的天空已透出微光。童稚将骨笛放回铺着柔软丝绒的盒子里,忍不住又问道:“哥哥,为什么世界上会有那么多人被困在噩梦里呢?像那位老爷爷,他明明那么爱他的妻子。”

林魇递给她一杯温水,自己走到窗边,望着晨曦中渐渐清晰的建筑轮廓。“因为现实有时太苦,太沉重,”他沉默了片刻后回答,“梦,就成了有些人唯一能逃避,或者唯一能直面那些伤痛的地方。而我们……”他顿了顿,声音低沉,“是站在门槛上的守门人。要确保门后不是更深的深渊,有时候,也能试着为他们打开一扇窗,透进点光。”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母亲离世前的叮嘱:“魇儿,守护好童稚,更要守护好她的心。梦境守护者最致命的弱点,从来不是梦里的怪物,而是现实与梦境中,那些算不透的人心。”童稚的善良与共情是她力量的源泉,却也可能是最易被利用的软肋。

童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抱着水杯小口喝着。晨光一点点爬升,照亮了房间,也暂时驱散了梦境带来的寒意。但林魇心中因妹妹那句话而升起的一丝疑虑与警惕,却如同窗外尚未完全褪去的夜色,悄然沉淀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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