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盖头像一口倒扣的钟,将他与外界隔绝,只余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暗红。
视线所及,唯有自己紧紧交握到指节泛白的手,和嫁衣上繁复冰冷的金线刺绣。
十七岁的林锦书,像一件被精心包裹的货物,送到了沈家。
空气里弥漫着线香燃烧过度的甜腻,混杂着老宅陈木的腐朽气味。
耳朵里灌进喜婆尖锐的唱和声,还有周遭无孔不入的窃窃私语。
他们让他抱着一只羽毛油亮,鸡冠猩红的公鸡。
那畜生不安分地扭动,喙一下下啄在林锦书胸前绣的鸳鸯上,硌得人生疼。
它代替他那素未谋面的丈夫,同他拜了堂。
三跪九叩,像个提线木偶。
每一次弯腰,凤冠的流苏就狠狠砸在额角,产生钝痛。
没人问他愿不愿,他只是他父亲卖进来的货,用他的“喜气”,去冲那沈家大少爷沈启文沉疴已久的病气。
礼成了。
林锦书被两个婆子一左一右搀着,脚步虚浮地往“洞房”走。
长长的回廊,风吹过,他能听见廊下灯笼的碰撞声。
新房里红烛高燃,可空气里那股子药味混着说不清的沉闷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锦书被按在床沿坐着,婆子们退了出去。
等了不知多久,脚步声响起。
不止一人。
盖头被人猛地掀开。
烛光刺眼,林锦书下意识地眯了眯,还没看清眼前,先撞进一片死寂的青白里——
一张年轻男人的脸,五官勉强算得周正,却毫无生气,双眼紧闭,嘴唇是骇人的乌紫色。
他就被两个小厮一左一右架着,头颅软软地歪向一边,冰凉的指尖蹭过林锦书的手。
“啊!”
林锦书忍不住尖叫,浑身的血都凉透了。
他的手脚瞬间软得撑不住身子,直接从床沿滑跌到冰冷的地上。
“大少奶奶,您...”旁边有人出声,“大少爷...两个时辰前,就去了。您礼数已成,是沈家明媒正娶的长媳了。”
灵堂转眼就布置起来,红喜字被惨白的挽联覆盖,唢呐声从喜乐转成了哀乐,尖锐地往人脑仁里钻。
林锦书被强按着跪在棺椁前,身上那身大红嫁衣显得荒唐。
婆母被人搀着过来,一身素缟,眼睛肿着,看他的眼神不带丝毫感情。
她只挥了挥手,后头一个老妈子就托着个红木盘子过来,上面赫然是一卷白绫。
“锦书。”她叫着他的名字,“进了我们沈家的门,生死就都是沈家的魂。启文路上寂寞,你当妻子的,合该陪着去。这也是我们沈家的规矩,保你一个贞烈清白的名声。”
那卷白绫被递到他眼前。
林锦书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看似悲戚实则麻木的脸,寒气瞬间布满全身,牙齿磕碰在一起,发出响声。
“不...我不能...”
没人听他的。
粗壮的家仆拿起白绫逼近他。
混乱中,不知哪里飞来一颗小石子,打灭了最近的一盏白烛。
短暂的小范围黑暗里,有人着急地低喊了一声:“这边!”
林锦书像是快要溺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拼命挣脱开来,想也没想就朝着那声音的方向踉跄冲去。
手腕被一只温热的手抓住,拉着他就往灵堂后面的偏门跑。
是沈家三少爷沈泊明,那个拜堂时,唯一一个眼神里带着不忍的少年。
他拉着林锦书,一路躲躲藏藏,把他推进他那间堆满了旧书杂物的偏僻小书房。
“躲好!别出声!”沈泊明气息不稳,额上全是汗,紧紧攥了一下林锦书的手腕,“我会想办法...”
话没说完,外头就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呵骂声。
火把的光亮瞬间映亮了窗纸。
书房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
管家沉着脸站在门口,身后跟着几个健壮的家丁。
“三少爷。”管家语气恭敬,但透着强硬,“您不该在这里,更不该带他来。老夫人正急着找人,请您立刻过去。”
两个家丁上前,一左一右“请”住了沈泊明,力道不容挣脱。
沈泊明挣扎着回头看向林锦书,眼底满是焦急,被硬生生带离了书房。
林锦书再次被婆子们扭住,她们的动作比之前更粗鲁,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
他被关押进柴房,锁死了门。
这一关就是三天。
水米未进,只有偶尔从门缝底下塞进来的半个冷硬的馒头。
绝望像湿冷的藤蔓,一点点缠紧心脏,勒得人无法呼吸。
第四天早上,外头忽然起了极大的动静。
汽车引擎的低吼声突兀地楔入沈家大宅压抑的死寂,许多纷乱的脚步声和下人们惊惶的低语由远及近。
柴房的门锁哗啦一声被打开。
刺目的天光里,一道挺拔的身影立在门口,背光,看不清面容,只一身剪裁利落的西洋西装与这古旧宅院格格不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