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水镇上有些冷清，大概是快到饭点的缘故，街上行人不多。可商铺开门的也不多，仔细一瞧门把上都落了灰，不知道多久没开门做生意了。
小贩也少，大多无精打采，看见白济泽牵着黎天南走过也不上来推销，只懒懒地站着坐着，眼神呆滞无光。
白济泽上去搭话也是懒懒地摆摆手，打个哈欠留一句：“不买东西就别乱问。”
白济泽一看他们筐子，都是些叶子焦黄的瓜果蔬菜，喂鸭子鸭都不吃。他眉尾一挑，牵着黎天南转身就走。
可以买，但没必要。
途经镇内最大的酒楼，大门也是关着的，楼前一个人都没有，阁上挂的红绸经过多日风吹雨淋掉了颜色，破破烂烂在屋檐晃荡，一整个空楼出租的模样。这样的空心商铺在现代社会白济泽见过不少，一般玻璃窗上还会贴个转租出租电话号码之类的，经济不好，老百姓没钱逛商场买东西，那开商场的自然也开不下去。
可这没这种情况吧？
这三年没有天灾，物价不会突然飞涨，在仙人监守的情况下更不会有人敢恶意扰乱市场价。
人口流动也不大，毕竟这个世界没有上京赶考这种东西存在，也没有首都，仙门管辖下在哪活着都差不多，凡人出远门只有牛马拉车稍省力些。除非成婚跟着另一半回乡，或是想换个仙门的地域过活，才会举家搬迁，大多数人从出生到老死都是在一个地方。
“仙长？”黎天南见白济泽盯着酒楼发愣，忍不住出声提醒。
“啊？没事。”白济泽收回目光，扯着黎天南的袖子往前走去。
经过原本繁华的闹市区，镇子里愈发安静，走过半条街都不一定能看见人。白济泽左右张望，没来由觉得脚下的青石街有些既视感，可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来，他只能把这种既视感归于自己在景区见过类似的东西。
又走过半条街，白济泽终于看见了人影，一个穿着红裙的小孩坐在自家汤面铺子前的板凳上，正在小口小口吃着枣酥。头上装饰着毛茸茸的红色绒花，看年纪应该三岁左右，才刚开始记事，不是适合问话的人选。
白济泽走进铺子，喊了一声：“老板？”
面铺里头冷冷清清没什么人，一个红衣女郎在柜台后拨弄算盘，提笔记账。
红衣女郎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菜单在墙上。”
态度倒是比小贩好些，就是也没好到哪去。
“诶！客官老爷您来了！”一名满面堆笑的男子掀开后厨幕帘走了出来，他拿过柜台旁搭的白巾，使劲擦了擦一张靠近门口的桌子，“来，这边坐，您想吃点什么？”
白济泽又感受到了那股莫名的既视感，大概是每部影视剧中都会出现店小二这样的角色导致的，白济泽并未在意，抓着僵硬的黎天南按在椅子上。
打量了一眼墙上的菜单，除了面类外还有热炒凉拌，种类倒是丰富齐全，开个酒楼都绰绰有余。
“两碗肉丝汤面。”
“好嘞！您稍等。”店小二把白巾往肩上一甩，钻进后厨去了。
看来是大厨身兼两职了……
老板是个沉默寡言的，只能等上完菜付了钱从态度好些的店小二处问问了。
白济泽在黎天南旁边坐下还没一会，店里风风火火窜进来一个人。白济泽还没看清那人长什么样子，对方就扯着嗓子喊开了。
“刘玉娘子！这都多少天了！我上次……”是个中气十足的中年婶娘，她踏进店内喊了半句才发现店里有旁人，被吓了一跳，捂着胸口退了半步，声音戛然而止。
半晌，她道：“算了，你家有客人！你可记着了，十六号是最后期限了。”
说完这句，她又风风火火走了，也没管刘玉听没听见。刘玉仍然低着头拨弄算盘，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白济泽走上前去，问：“老板，刚才那人是？”
刘玉头都未抬：“收租的。”
“老板这月生意不好？”
“何止我这不好，整个镇都……”刘玉停了话头，狐疑地看他一眼，见来人眸底浅色生云，皱眉道：“你是明决门来的仙人？”
白济泽敏锐捕捉到了女子话中的警惕，立刻否认：“不是，我只是散修。”
他指了指桌边的黎天南，道：“这是我徒弟，我带他回乡探亲途经此地，想买些干粮，谁知道商铺都关了门。走了两条街，只有老板家还开着门，我原以为……老板家生意不错呢。”
刘玉看了眼黎天南，又看了眼站在柜台前笑得和煦的男人，果断转头对后厨嚎了一嗓子：“李二狗！好了没有！两碗面你磨叽多久，客人等急了！”
“马上就来马上就来！已经在锅里了！”
刘玉低头算账，没有再给白济泽一个眼神。
“……”
白济泽回到桌边坐下，叹了口气。一看黎天南，他坐得笔直，目视前方，也不知道菜单牌子有什么看的。白济泽闲得无聊戳了戳他的手臂，却听见少年“嘶”一声捂着手臂弯下腰去。
白济泽慌乱道：“你怎么了？伤着了？”
黎天南苍白着脸抬起头，虚弱道：“……之前，撞到了。没事的，仙长不必担心我。”
白济泽皱着眉头把他左臂上下摸了一遍，确认没伤到骨头后松了口气。
他拍拍黎天南的肩膀安抚道：“皮肉挫伤，等会上点药就没事了。”
“娘——”小女孩拖长音喊着，摇摇晃晃走了进来，她的红裙上有一片濡湿的痕迹，“茶碗，翻掉了。宝儿渴……要喝茶。”
刘玉放下笔从柜台后走出来，抱起小女孩，先擦了擦她嘴边的枣酥屑，再拿起柜台上的小茶壶倒了一杯凉茶递给小女孩。她撩开帘子叮嘱了一句：“看着点前头，收拾一下。我带宝儿去换件干衣服。”
说完这句，她抱着孩子上了二楼。
“面来嘞！二位客官请慢用。”李二狗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肉丝面放在桌上，转身出了店铺，去收拾打翻的茶碗和枣酥。他拍了拍一个还算完整的枣酥，掸去上面的浮灰，想都没想塞进自己嘴里，嚼吧嚼吧咽了下去。
“你先吃着。”白济泽把两碗面都推到黎天南面前，起身朝门外走去，刚好碰上端着茶碗回来的李二狗。
“客官老爷？您还要什么？”
“我想先结个账。”
“哦哦，这边来。”
李二狗随意把托盘放在隔壁桌上，领着白济泽到了柜台，他似乎不太熟悉价格，翻了一会账单才报数。结果接到了白济泽递来的远超应付金额的银票。
“哎呦呦……老爷，我们这小店，找不开啊。”李二狗捏着银票苦笑道。
白济泽一挥手：“不用找了，给孩子的。”
“啊？这？不行的，这不行的！”李二狗听完连连摇头，把银票往白济泽手里塞，“我家孩子修不了仙的！”
白济泽不知道对方误会了什么，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才道：“不是……我没想收她为徒。”
他指了指正在吃面的黎天南，道：“那个是我徒弟，我从小带到大。今天看见你家孩子可爱，想到他小时候了……唉孩子长得真快，现在都不粘我了。”
白济泽低下头，虚抹了眼边不存在的泪水，把银票塞了回去：“拿着吧。”
“哦、哦……”李二狗点了点头，最终还是收下了那张烫手的银票，上面的金额足够支付一年的租费，砸得人头晕目眩。
白济泽见时机成熟，开口道：“对了兄弟，我有点事想问问。”
李二狗把银票锁进柜子，重重点头：“客官老爷您尽管问！”
白济泽微笑道：“我和我徒弟是散修，此行是回乡探亲的，可他离家太久，离开时年纪又小，记不得路了。途经此地，就想着来问问。青梁镇该怎么走？”
李二狗听前半句时还面色如常连连点头，听见“青梁镇”三字却瞬间变了脸色，仿佛听见了十分了不得的东西一般，脸一下就白了。
白济泽皱眉，试探问：“怎么了？”
李二狗拿肩上白巾擦了擦汗，神色紧张地看了看店口有无人影经过，这才压低声音回道：“老爷……您，老家是青梁镇？”
白济泽摇了摇头：“不是我，是我徒弟。他十年没回去了，我想着今年带他回去见见家人。然后一起闭关了。”
李二狗仍是冷汗不止，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李二狗看了看正在吃面的黎天南，把白济泽拉到了离对方最远对角处，低声道：“不能回去啊。可千万不能……那地方邪乎极了。”
白济泽面色不改：“展开说说。”
李二狗擦擦冷汗：“青梁镇……两年之前就消失了！”
“消失？”
“对！它不见了！原本是镇子的地方成了一块荒地……就像……”李二狗咽了口唾沫，紧张道：“就像被仙人铲走了！”
白济泽：“……”
不是不能这样子给人扣锅吧。
李二狗没察觉出白济泽无奈的情绪，他只顾着东张西望，生怕自己的话被左邻右舍听见报给驻守仙长。
“而且，每到晚上……那块荒地上，还能听见有人说话。”
白济泽皱眉道：“说话？”
普通人看不见还能说是结界所至，可按理来说屏蔽视觉的其余四感也会一并屏蔽，怎么还能单单漏了听觉。
“对啊！”李二狗接着道：“隔壁医馆的吴半仙老家就是青梁镇的，两年前他带着娘子回乡过年，只有他娘子疯疯癫癫回来了。说青梁镇没了，疯了，里面的人都是怪物……那次闹得老大了。连驻守仙长都惊动了，最后组织了一批人去青梁镇原址寻人。”
“您猜怎么着？”
白济泽凑近了些：“怎么了？”
李二狗一拍大腿：“没人啊！吴半仙消失了！”
白济泽略显失望：“哦……”
就这啊。
李二狗摇头叹气道：“后来他娘子的疯病好了些，别人去问。她说，当天到了地方，确实是一片荒地，她也劝她相公快些走，回家算了。可吴半仙不听，硬生生在那坐到了半夜……
“那晚上睁眼瞎的地，连个火都没有，星星都看不着。她本来就是个胆小的，实在害怕，就哭着抓她相公说我们回去吧，可这个时候，吴半仙却仿佛着了魔一样，噌站了起来就往荒地上面走。
“他口中念念有词，说什么‘爹！娘！我在这！你们在哪？孩儿怎么找不到你们！我来了！我来了！我看见了！’
“这不就是疯魔了吗？！他娘子吓得不敢动弹，抱着鸭鹅年货瘫坐在原地，谁知道吴半仙走出去几步，对着空气点点头，又跑回来了！抓着他娘子往荒地里头拖。
“后面的事他娘子说自己也不记得了，一回想就头疼……不过她出现在镇口时身上都是鹅血……灰头土脸，像从坟里爬出来一样……后来去搜寻的人也都说，听见荒地上有人喊他们过去……
“原本青梁镇消息刚传出来的时候还没人信，可吴半仙都不见了。他可是有灵根的！还上明决门参加过选徒大典，虽然落选了，但也有几分本事在。连他都遭殃了，驻守仙长没说什么……接下来几年就更没人敢往青梁镇靠了。”
说完这些陈年往事，李二狗叹了口气，摇摇头，郑重道：“所以啊客官老爷，您还是带着……您徒弟换条路走吧。您骗骗他也行，就说青梁镇遭了灾，搬走了，寻不着。把他带回去好好闭关，过个十几二十年，他也就不念着家人了。”
白济泽点头称是。
解决起来真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哦对了，兄弟。”白济泽装作若无其事随意问道：“你们这街上怎么这么点人啊，一路走过来连个糕点铺子都没有，你们家的枣酥是哪里买的？”
李二狗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自家做的，客官老爷您要等会我给您包点。”
“好，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
拐弯抹角没有效果，白济泽不得不把话说直白点了，他微笑问：“我看街上萧条，连最大的酒楼都关门了，是出什么事了吗？驻守仙长没管吗？”
李二狗顿时苦了张脸：“唉……您就别提了！”
白济泽点点头：“展开说说。”
“自从三年前那个天杀的九王八放火之后，咱这鸳水镇就没好过了！”
白济泽：“……？”
……等等这个剧情怎么好像有点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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