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白济泽指向湖心岛上忽闪的光影，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按在黎天南的肩上的手加了一只，把手下的少年转了过来，郑重嘱咐道：“黎天南，你待在这里。带着阿福找个地方藏好。”
凡人肉眼看不见的东西肯定不是什么容易对付的好玩意。
知晓自身灵力尽失是因为空间阵法后，白济泽调动了灵脉流转的方法，现在体内积攒了些许灵力，大概够他挥个十几次剑，不需要借助男主光环也能圆满把事情解决。
岛上的人身份不明，黎天南还是待在这里比较安全，万一刚好和他下咒的那个邪修撞上了……场面会相当尴尬。
“我不要。”
“嗯？？？”怎么回事你这孩子你之前很听话的？？
黎天南义正言辞道：“我要和仙长在一起！”
白济泽有些无奈：“你这种时候别任性行不行……很危险的。”
黎天南沉默片刻，列出了有的没的他必须要跟着白济泽一起去的条条理由：“仙长现在用不了灵力，我可以帮上忙！而且仙长不是怕黑吗？仙长一个人去的话我担心。而且我认识路……我……”
他乱七八糟说了一大堆，说到最后自己都底气不足，声音小了下去。
阿福被他这番慷慨激昂的演讲吵醒了，婴孩打了个哈欠，发现回到了自己最熟悉的黑暗环境，在黎天南怀中吸手指，发出了一些类似小兽唤母的声音。
白济泽的声音软了几分：“你看看，都把孩子吵醒了。小声点。”
“而且啊……”他清清嗓子拖长音调，试图挽回自己在黎天南心中的形象，“我什么时候怕黑了？我不怕黑。只是有些东西突然一下出现在我眼前，我不适应，你懂吗？这就好比一只蟑螂在地上爬，一般是没有人会怕的，可是它如果扇着翅膀飞起来了，那大家都会尖叫着跑开的！人之常情好吧。”
更别说是一个飞起来的人头了。
黎天南：“……”
“灵力的事你也不用担心，我现在自保没问题。可如果带着你……”白济泽本想狠狠心说些重话，让黎天南老老实实待在原地，可话到嘴边，“累赘”二字怎么也吐不出去，只能换了一句，“你放心就行。”
黎天南仍不松口：“阿福不去，只有我去，也不行吗？”
白济泽摇头：“不行。你要是再大个几岁，那不用你说，你不想去我都扛着你去。但现在不行。”
“为什么不行！”
“你说呢。”白济泽有些可惜灯丢早了，看不清黎天南此刻的表情，“你真的是因为担心我才想和我一起去吗？”
白济泽道：“你是想去拼命，去杀人。”
黎天南冷笑一声：“不行吗？”
“我不能杀人吗？”少年在黑暗中一步步逼近白济泽，直到二人的吐息交缠在一起，他牢牢攥住白济泽那只完好的手臂。
什么都看不见的情况下，他似乎只能用这种方法才能传递自己的决心：“仙长只管告诉我，湖心岛上的人是不是让青梁镇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为什么他可以害死这里所有人，我就不能去杀他呢？”
随着他语气加重，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重。白济泽挣了一下没挣开，和善道：“要断了，放开。谢谢。”
好在黎天南至少还听他一半话，乖乖放了手，白济泽甩了甩自己被掐到麻木的胳膊，不咸不淡点评了一句：“劲挺大的你。”
他没有回答问题，黎天南沉默盯他半晌，退后几步，背过身对阿福耳语几句。婴孩啊啊回应着，从黎天南怀中蹦走了。
白济泽无端从黑暗中感受到了几分落寞，他凑过去伸手摸摸黎天南的头：“你放心。你的仇我会替你报，如果岛上的人真是幕后主使，那我一定不会放过他。我不是护着他，只是现在你……”
“晚辈知道。”黎天南深吸一口气，“晚辈太弱了，仙长怕我死了。”
他这话说的坦然，可却和之前夸赞白济泽御剑技术一样，带着股说不白道不明的奇异情绪。明明是在自谦，可落在旁人耳朵里，无故多出几分哀怨的意味，搞得白济泽浑身不自在。
白济泽：“……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死不了的。”黎天南说。
“我死不了的……”他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声音有些颤抖，为了让自己安定下来，他又深吸了好几口气。短暂沉默后吐出了更加骇人听闻的内容：“我试过了，割腕、上吊、服毒、吞金……自刎。都死不了。所以仙长大可放心，我不会拖您后腿，也不会是累赘。
“您把我当肉盾，当挡箭牌，随便什么都行。带我去吧。”
少年的祈求没有得到应允。
白济泽：“你不会死，难道也不会痛吗？”
黎天南：“既然不会死，痛不痛也不重要。”
白济泽扶额叹息，现在和黎天南的脑回路完全对不到一块去，多说一句话他都脑仁疼。他敲敲脑袋，以命令的口吻道：“和阿福待着去。”
说罢，他也不再管黎天南如何，抬脚上桥。
黑暗中，一双手臂环上他的腰身，随即少年冰冷的躯体贴了上来，冻了白济泽一个激灵。要不是黎天南还有心跳，白济泽真的会怀疑现在抱着自己的是人是鬼。
“放手。”
“我不要。我一放手，仙长就不见了。”
到底是谁一放手就不见了啊！你自己算算从见面到现在你失踪过几次！
白济泽只敢在心里咆哮，他没心情也没时间和黎天南争论这些，他无奈叹息一声，把环在腰间的手臂象征性地轻轻一拨。
还真给他拨开了。
黎天南摔在地上，不再言语。
白济泽自己都没想到黎天南这么容易就被推走，心下一慌，还以为是自己不自觉使了灵力把孩子打出去了，关切的话堵在喉咙里还没说出去，就听见虚无的漆黑之中传来了少年啜泣的声音。
一道寒芒横于黎天南颈间，少年挂在颊边的泪珠回应着点点微光，黎天南仿若心如死灰：“既然仙长不要我去，那我不如死了清静。”
白济泽：“……”
你搞什么啊！！！！
还来？！还来！你这些招不要全拿来对付我啊！！
白济泽深吸一口气，心头万般滋味，到嘴边也只变成一句无可奈何：“……你冷静点。”
“……”
黎天南没有放下刀刃，二人在寂静中对峙许久。终于是白济泽先等不住了。
他点点头，想明白了，赞许道。
“行，有本事你就死一个给我看看。”
寒芒一偏，黎天南毫不犹豫引决自裁，霎时间天旋地转，扑通一声，他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白济泽按着脑袋压在桥上。
有灵力护身的金丹修士压制一个凡人轻而易举。
白济泽夺了黎天南的小刀，心情大好，拍拍那颗小脑袋：“危险物品，没收了。”
早该给你收了！一天天的手上有个刀子就往身上划拉……
看黎天南仍然趴在桥面一动不动，白济泽为自己伤了孩子的自尊心感到些许愧疚。他又摸摸黎天南的脑袋，安抚道：“好啦。你就乖乖待在这里等我回来，我很快的。”
手下的脑袋转了半圈，发出了细若蚊呐的声音：“不要。”
白济泽屈指在他额头一弹：“不要什么不要，技不如人就老实待着。谁让你现在打不过我。你要是厉害点，谁能拦得住你啊。”
黎天南这次老实了，没再任性说些什么。白济泽又给他顺了顺毛，大踏步朝前走去。
立于空荡湖中的木桥在他脚下发出嘎吱声响，没了水体簇拥，这些声音格外刺耳。白济泽脑中浮现出脚下木板缺失一块自己失足坠下去的画面，走着走着就放慢了步子，手扶着桥旁栏杆，小心翼翼起来。
远处的火光仍在一闪一闪，像是在黑暗中的指路明灯，不过白济泽看来，那玩意更像自己的催命符。
他深吸一口气，为自己加油鼓劲。
好歹这么大个人了，也学了这么多年，出事还真让那么小个黎天南挡前面？再说了那半吊子主角光环，还不如望流顶用呢。
白济泽握紧腰侧的剑柄，从自己的本命灵剑身上汲取到了少量安全感。
“仙长！”
他右腿骤然一沉，缠上个冰冷的物件。白济泽被黎天南这一抱带歪了身形，差点倒头栽下去。
抱着他腿的小玩意嘤嘤啜泣，眼泪也全都往他衣服上抹，抓得比抱腰紧多了。白济泽下手撕了两回，自己裤子都要被撕开了，黎天南两只手还牢牢抓着纹丝不动。
白济泽：“你别老是这样行不行……”他真没辙了。
“仙长……我害怕。”黎天南抱着他，止不住地发抖，“别留我一个人……我害怕。”
白济泽扶额，正色道：“黎天南。哭是没用的。”
他下了狠心，去推黎天南贴在他身上的脑袋：“你用自己的命威胁我、让我心软，到头来是让我行个方便放你去送死？别哭了！你就老实待在这，别逼我……”
“泽哥哥。”
白济泽按在黎天南头上的手霎时松了力道，熟悉的称呼惊飞了他心中荒芜之地的一片孤鸟，他愣在原地，好半天吐不出来一个字。
他想起了那个在他怀中喊过他妈妈的小女孩，她也是从阿福这么大长到现如今活蹦乱跳的模样，上一次和她见面还是微信视频。女孩上了高中，学业繁忙，他这个社畜也不遑多让。舅舅求医无果后，两个人偶尔过节发条消息，再无联系。
她现在怎么样了呢？过得好吗？
白济泽突然想到。
其实来了这边他控制过自己不去想那些了，本来也不是多熟多亲密的人，忘记了就好了。这地方多好啊，能飞，能呼风唤雨，自己当了神仙，还有黎天南在。
在这么个好地方谁还会想回去打工啊。谁想回去面对每月的水电费账单，谁想点个外卖扣扣搜搜叠加劵换一家又一家，谁想打开除了工作消息和公众号红点什么都没有的微信。谁想半夜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出租屋里第二天起来又一个人去上班，每天每天重复直到休息日又一个人躺一天……
“泽哥哥……对不起，我不应该那样做的。我只是太害怕了。我不想一个人待着，我一个人待太久了，我真的很害怕……我怕黑，这里太黑了……”
“你怎么知……”白济泽说一半的话卡了壳。
黎天南怎么知道他的名字？他告诉他了。然后他记住了。
黎天南这么聪明的人，卖乖讨巧的事做起来得心应手，叫一声亲昵点的称呼换他心软，怎么看都赚。
只是恰巧，和另一个孩子重复了。
他不应该心软的。这不是儿戏，不是小说，不是什么男主角可以活到最后大杀四方的动画故事。
剧情主线歪成什么样了都，黎天南都被邪修下咒了。万一真出事了怎么办？
万一这个世界连黎天南都没有了呢？
“……泽哥哥，别抛下我。”
白济泽放在黎天南发顶的手迟迟没有动作。他不敢想，他想不出来。他只能放空大脑，赶紧去想想别的。
如果阿福能平安活到现在，已经是会自己走路的年纪了，会和鸳水镇那个在自家面铺门口吃枣酥的小姑娘一样喊人。
他或许也会像现在黎天南喊他一样，喊这位经常照顾他的邻居哥哥一声“黎哥哥”。
可惜他两年前就死了。
都死了。
黎天南会生气会伤心很正常啊，他想报仇有什么不对吗？对，他确实爱演，可他的眼泪这么多。万一里面有一颗是真的呢？
半晌，白济泽从牙缝中挤出了一句：“别这么叫我。”
这句话说得十分艰难，像遭石磨子碾了一圈。
白济泽揉了揉那颗脑袋：“起来。待在我身后，离我近些。事情不对你就跑。”
黎天南擦了擦颊边泪痕，从容站了起来。话中再听不出来半分悲戚难过，有的只是计谋得逞后的狡黠欣喜。
“好的，仙长。”
白济泽：“……”
百年后
黎天南：师尊，今天晚饭吃什么
白济泽：今天晚上吃泽哥哥我怕黑
黎天南：……
（自查发现错字了，改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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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青梁镇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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