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天南闻言也在丛青庙中四下打量一番,没看见可疑的人或物,他提议道:“仙长要去偏殿看看吗?”
白济泽短促地“啊”了一声:“这地方还有偏殿?”
黎天南冷笑道:“原本是没有的,青良来了就有了。”
怪不得呢……
白济泽不知道青良是闲得蛋疼还是钱多烧心非要折腾。这湖心岛也没多大点地,建个庙差不多就划走三分之一,再来个偏殿,加上台阶石道,镇民种菜都被挤到了边边角角。
白济泽敲敲脑袋,收了收心,道:“偏殿往哪走?”
“仙长请随我来。”
黎天南带路已然轻车熟路,白济泽跟在他后头,弯弯绕绕。
许久无人踏足的庙宇阴森凄凉,处处发散着诡异的危险气息,连声蛐蛐叫都听不着。望流的灵光不太顶用,照不清晰路。
庙里的绿化非常原生态,无人修剪。白济泽跟在黎天南后面被肆意生长的树枝扇了好几次,还被蛛网糊了头发,属于放在恐怖片里随便什么地方都能征用为鬼怪出生点。
白济泽这么一想心里又开始发怵,他佯装镇定,理了理散乱的头发。估摸自己这破破烂烂的模样说不定比断两节的青良更像个鬼,心思一分出去,倒是没那么害怕了。
结果一摸头发,摸到一具干瘪的蜘蛛躯壳。
不知道风干了多久,捻起来嘎嘣脆。
白济泽刚开始还以为是沾上了枯叶残枝,漫不经心用手指梳理扒拉开,结果摸到了毛茸茸的八条腿。白济泽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尖叫出声了,意识回笼时,他已经挂在了黎天南身上。
“……”
说实话他有点同情黎天南了,身边是他这样不着调的成年人,被什么东西随便吓一吓就大呼小叫挂小孩身上。
“……仙长,您还好吗?”
白济泽僵硬地从黎天南身上爬下来,帮孩子整了整被他扯乱的衣服:“挺好,挺好……”
黎天南似乎有些不放心:“是累了吗,需要我背您吗?”
白济泽从容接过对方递来的台阶,点头应是:“有点累,不妨事。接着走吧。”
黎天南轻轻一推面前的木门:“到了。”
“这么快?”白济泽探头进入偏殿,后知后觉自己有点没话找话的嫌疑。
就这么个巴掌大的地方去个偏殿还想走多远!
好在黎天南并未在意,白济泽尴尬笑了两声,四下看了看。偏殿陈设和主殿内差不多,供台空置,红绸垂地,多了几套桌椅,应该是务农的镇民们临时休息的场所,靠门最近桌子上还摆着一把半新的蒲扇。
白济泽拿起那把扇子看了一会,没发现灵力流动的痕迹,便放了回去。
偏殿面积只有主殿四分之一那么大,说是偏殿,只是稍大些的一间屋子,站在门口不用进来都能看完。
白济泽静静伫立,闭眼感应,一无所获。
他有些头疼:“这还有别的偏殿吗?”
黎天南摇头:“没有了。”
白济泽皱起眉头,拎着望流,借着灵光一寸寸仔细翻看着偏殿内的陈设。
这里阴冷潮湿的感觉比主殿更甚,几乎快给人置身寒潭的错觉,白济泽走了几步,牙间居然冻得打颤。
他一瞥身侧的黎天南,少年乖巧跟在他身边,随着他的脚步一寸寸看过偏殿。与他视线交汇,黎天南不解道:“仙长?”
白济泽问:“你冷不冷?”
黎天南轻轻摇头。
也是,他借出去的那件可不是寻常衣物。虽然扛不了灵剑爆破什么的,但御寒取暖绰绰有余。
白济泽朝前迈步,脚下一滑,他扶住了身边的桌子,没在黎天南面前再丢个大脸给孩子表演个劈叉。
黎天南上前来扶:“仙长?”
白济泽挥手道:“无事。”
白济泽用望流朝地面照去,一片被嚼得乱七八糟的九宝血藤在他的脚下四分五裂。
鲜红的汁液散发着草木植物的幽香,未着漆的松木地板上连出一条血线,歪歪扭扭朝黑暗中爬了出去。
白济泽目光一凛,循着这条线走了过去,线一直延伸到偏殿的南墙,没了踪迹,断得突兀。
那股阴冷潮湿的气息在此处最重,白济泽皱眉,伸出手试探着在红砖墙上抚摸,感觉在摸冰箱冷冻柜的陈年僵尸肉。
有幻阵。
白济泽从衣襟中翻出仅存一张的爆破符,团了团,朝距他一步之遥的黎天南的招手,轻声道:“过来。”
黎天南乖巧上前一步,白济泽把他按进怀里:“闭眼,抱紧。”
黎天南照做不误,白济泽在黎天南发顶揉了揉,朝红砖墙面掷出爆破符,抬起望流灌入灵力,狠狠一刺。
耀眼的白光和炽热的气浪包裹住结界中心的两人,白济泽眯起眼睛,红砖的幻象褪去,转为爬满藤蔓的石墙。白济泽借了这一瞬爆破符炸出的破绽,在幻阵中心用灵剑一搅,什么东西断裂开的嘎嘎几声过后,爆破符失去效力,一切重回黑暗,白济泽眼前却仍有残存的白影晃动。
他收回望流,抬脚在满布裂纹的石墙上一踹,碎裂的石块哐哐坠地,一条蜿蜒而下的宽敞密道出现在白济泽眼前。
白济泽拍拍怀中轻轻发颤的黎天南,道:“可以睁眼了。”
黎天南抬起头,看向方才红砖墙的位置,头发乱糟糟,像刚睡醒似的。白济泽觉得他这懵懵的样子怪有趣,又拍拍黎天南的脑袋,催促道:“走啦。”
这条密道修建得十分宽敞,白济泽与黎天南并排而行,身旁还有富余。密道内部为青石砖堆砌,墙上没有置灯,白济泽伸手抚过石砖缝隙,感知到了内部的灵力残留。
白济泽道:“是青良挖的密道。”意料之中。
黎天南揪着白济泽破碎的衣袖一角,慢吞吞跟在他身边走,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出声。
密道不长,两个人没一会就走到了尽头,空荡荡的幽黑大厅中,有形如火光的白色萤火一闪一灭。那萤火诡异至极,丝丝缕缕从大厅中央的石潭中央升起,钻入顶端的青石缝隙,如青烟般没了踪影。
白济泽握紧望流踏入厅中,目光紧盯石潭中央,一个不规则的黑影卧在那里,时有起伏,似乎随着萤火闪灭在呼吸。大厅四角摆放的聚灵阵灵石无一幸免,全都因为灵力枯竭碎裂。
按照白济泽记忆中的大致方位来判断,他们现在应该处于丛青庙主殿的正下方。
聚灵阵还真聚出东西来了???
这什么玩意??
看轮廓绝对不会是人就对了。
白济泽手持灵剑,给黎天南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待在原地。白济泽缓缓上前,灵剑浮光荡开了地下空厅的幽邃之色,漆黑向后褪去,却仍有些有些冥顽不化留在了寒潭中央的黑影身上。
白济泽看了一眼脚下寒潭。
琉璃玉石铺底,撰刻经文,写的是明决门典籍记载的养魂咒术。
白济泽踏入寒潭,此处本来该有水源,可青梁镇无故大旱两年,连原本温润的玉石踩来都滞涩,走到此处也只是潮湿冰冷感更甚,一丝水汽都感受不到。
没有机关,没有暗器,白济泽直行畅通无阻,来到了寒潭黑影前。
那是一团漆黑的生物,像是在火中烧过一般,外壳已经碳化,身边堆积一些掉下来的脆壳,还有九宝血藤的残叶。
它大概是蜷缩着身体趴在那里,从头到脚都是黑色,像一块盘山石,根本无法从外表分辨出那是什么东西,白济泽怀疑它是否是活物。
聚灵阵召出死灵疙瘩也不稀奇。
它压在一处花纹繁琐的方玉地砖上,身上的萤火燃起,又在片刻之间熄灭化为雾状,飘然散去。
好奇怪。
白济泽皱起眉头。
这到底是什么……
“哞……”
那块东西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它抬起头,露出自己那双被灵火吞噬殆尽的空洞双眼,虚弱地嚎叫一声。白济泽僵在原地,厅中寒意顺着他的脚踝爬上了脊椎,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黎天南困惑的声音自背后传来:“牛?”
牛。
卧在此处的是一只被灵火啃食三年的老牛。
它怎么没死啊?
白济泽想。
它自己也在想。我为什么没死啊。
一头牛不知道九宝血藤是什么神仙药,它只知道自己走了那么久的路,该是放风喝水吃草的时候了。主人家的小童把它引去何处,它就去哪吃草。
它吃了那颗四十年份的九宝血藤,挨了一顿批评,晚上火烧了棚屋,它就跑了。它跳进湖泊,在沙地打滚,跑进村子里找人救它。
都没有用。灵火不是凡界几桶井水泼下去就能灭掉的东西。
那些火看着消失了,可它仍然感受到有什么东西在啃它,啃穿它的皮毛、骨肉,一直啃到五脏庙。可灵火啃食的速度追不上血肉生长的速度,那些焦黑的皮肉下,因为九宝血藤功效的新生血肉填补着空荡荡的漆黑骨架。
还不等新肉变成旧肉,它又被灵火烧成了骨头架子。可不等它完全死去,那些新的内脏血肉又长了出来。
因为痛,他一路寻找啃食可以让自己长肉的草,试图缓解这种痛苦。
它一直活着,它一直逃跑。
终于,它找到了这处可以抑制灵火的湖泊泉眼。
她的灵脉化为湖泊,涌出涓涓细流,抚慰干枯的土地沙丘,同样也能让无主的灵火暂且安静。
丛青的埋骨地。
牛在看他。
尽管曾经装着眼睛的空洞里什么都没有了,白济泽仍有这种感觉。
牛是很温顺友好的动物。白济泽在老家帮工时,帮舅舅喂过半个月的牛,混熟之后,那只牛会拿头蹭他的手,偶尔也像这样看他。
“……哞。”
牛站了起来,它站得很稳。随着它起身,先前被压制住的泉眼涌出汩汩清水,不一会就漫出寒潭,拥上白济泽的脚踝。
“仙长,您没事吧?”
“……没事。”
白济泽莫名有些拿不起来手中的灵剑,或许是破除幻阵用的灵力太多,或许是这只早该死于非命的牛带给他的冲击力太大了。
牛靠近了,白济泽能闻到些浅薄的烤肉香味,带着些许焦糊的苦味。
它怒吼一声,毫无征兆撞上了白济泽手中的剑刃。白济泽下意识提手一挡,没有想象中的苦战,牛像一块烂泥一样,被望流身上蓄着的剑招分为两半,手上轻飘飘的,和先前削去九宝血藤枝头残叶的手感差不多。
牛躺下了。它分为两半的身躯安静躺在池水中,同样的漆黑。修士造成的伤口不会被九宝血藤愈合,一击毙命。如它所愿,它死了。
它不用再抢占一方土地的水源缓解痛苦,它得到了安眠。
望流哐啷坠地,落入寒潭之中,白济泽心头一慌,扑通一声也跟着跪了下去,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胸前的散发。
“仙长?”
黎天南循着寒潭底部的光亮跑上前来,帮他捡起了灵剑,交还于手。少年担忧道:“您怎么了?”
“我、我……”
白济泽茫然握紧手中的剑,不敢将视线落在黎天南脸上,只能去看潭中漆黑的生物。
潭中积水已经没过白济泽的膝盖,他颤抖着手,有些端不住望流,脑中一片空白。
黎天南环视四周,道:“我听阿娘说过这里,墙面外便是丛青湖……”
黎天南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白济泽耳内嗡鸣阵阵,一个字都听不明白。他努力调整呼吸,可吸到肺腑中的除了潮湿的水汽,还有三年前火场中那股焦糊的香甜气味。
他连连作呕。黎天南终于发觉白济泽这次和前几次被吓到的症状不一样,他单膝跪在白济泽身旁,发尾连同靛青发带一同沉入幽幽潭水之中。他把手轻轻放在白济泽肩上,柔声道:“仙长?”
白济泽咬紧牙关,默不作答。
黎天南握住他不断颤抖的手:“没事的,仙长。你很安全。你现在不需要害怕。”
不是这个。
他怕的不是这个。
少年又轻拍他的背,还打算再说些什么。
白济泽抽回了被黎天南紧握着的手,他抱住自己,蜷缩起来,恨不得化在潭水中马上消失。
他才是罪魁祸首。
“……对不起。是我……”
这点声音不知道是从哪挤出来的,连眼泪掉入潭中的声响都比这几个告罪的字响亮。
“我……我刚开始只是、想救他。他还很小……还没有老板的孩子大!我以为没事的,我以为像小说里写的一样,我能做到的……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如果我知道我就不会了……
白济泽语无伦次辩解着什么。
“我只是……想帮忙……我以为我可以的。对不起黎天南,对不起……都怪我……都怪我。
“我不应该来这的。我害了你……我害了那么多人……从小到大我什么事都做不好,我早就应该一个人去死的……”
他双目无神,直视虚空,呼吸紊乱。一语未完丢了灵剑,两只手在冰冷的池水中胡乱摸索,不知道在找什么,不知道在与何人争辩,与何人忏悔。
黎天南掰过了白济泽的脸,这张在记忆中撑着他在青梁镇活下去的脸三年以来没有变化,一样的温柔,一样的引人注目,同他们分别时一样掉着眼泪。非要说的话,只有头发长短的不同。
黎天南叹息一声,轻轻抚去他眼下的泪痕。
“没事的,尊上。看着我的眼睛。”
白济泽无处落点的视线寻到了黑暗中少见的璨星,单单只是注视,心中一切嘈杂的声音都消失了,那双金瞳漂亮的不像是人类身上能长出来的东西。
白济泽看着看着,伸出手摸了摸黎天南的脸。
见白济泽眼神清明,黎天南垂眸道:“您能来这里,我很高兴。谢谢您,仙长。”
“……啊?哦。好。”白济泽猛然回神,撤回了一只摸孩子的手去找潭底的望流,全然忘记发病时的疯言疯语,只是有些头疼。
望流重回手中,他敲敲脑袋,起身带出一片水花,迟疑道:“我刚刚是不是……”
“嗯?”
白济泽揉揉太阳穴:“……算了。走吧。”
黎天南乖巧应声,随他爬出寒潭。
寒潭外大厅的积水也以没过脚背,白济泽扯着黎天南,淌水朝密道走去。
接下来只要找到空间阵法的阵眼就好了。
灵力……还有剩余,破阵眼绰绰有余。
就是一直维持这种别扭的灵力周转方式从空间法阵的嘴里扣灵力让人有些疲惫。白济泽叹息一声,异想天开道:“要是阵眼能自己蹦到我眼前来就好了……”
此话一落,白济泽顿感不妙,身后凉风习习,就算他及时截了末尾没了声音,风也没有停下的趋势。
他抓紧黎天南的手,做好逃命准备,回头一看。
寒潭中央水浪翻涌,荧光沉浮,仿佛一锅烧开的热水,水浪越滚越高,风雾缠绕。
一柄水刃自中破开,竟从里钻出个水灵聚出的人来。
那“人”的衣着与丛青庙主殿供奉的金身一般无二,只是由水聚成,面容有几分虚幻。她提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正是明决门福缘节舞剑扮演的开幕招式,这招白济泽还在灵台上舞过。
她的心脏处,有一团银光围绕的迷雾。
阵眼在这。
白济泽口中发苦。
“丛青”歪了歪头,终于注意到这里还有旁人在,她嘴角似乎上扬了些,带着浅浅的笑意,在那张层层水波的脸上看不真切。
她迅步上前,手腕一转,表演花招转成了杀招,朝着白济泽凌空劈来!
白济泽提剑一挡,心口都被震得发麻,同属明决门的两股灵力相撞,谁都没占到便宜,各自被对方的结界震退了出去。
白济泽旧伤未愈,一口黑血吐了出来,咬牙切齿道:“这青良真是个人才……”
真给你聚出来了还!用的什么灵石材料这么好聚的和种萝卜一样?
他毫不恋战,扯过黎天南,转身就跑。
白济泽:笑死根本打不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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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青梁镇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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