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随从来报,这个排头兵王英早年间父母双亡,家中已经没有其他亲人。苏衡看着还在昏迷中的尹昭澜,想起刚刚她在晕倒前,口中呢喃喊着娘,想必是太思念亲人了。
可思念亲人,就要求死吗?
军医还未过来给她验伤,也不知伤的如何。苏衡看着尹昭澜苍白的脸,突然担心她别撑不住了吧?
他用手指轻轻凑到尹昭澜的鼻子下,刚才细若游丝的呼吸好像感觉不到了!苏衡大惊,人不能在他面前死了呀!他开始使劲摇晃尹昭澜,大叫“王英,王英!你醒醒!”
尹昭澜确实受了些皮外伤,但都不是致命伤,她晕倒更多是因为精神高度紧张亢奋,让她筋疲力竭。
经一通习武之人的摇晃,硬是把晕倒的尹昭澜摇醒了。她慢慢睁开眼睛,眼前出现的是一张男子的脸。她纳罕,明明刚刚看到的是娘亲的脸呀!她失望地再次闭上眼睛。
苏衡看到她醒了,刚高兴起来,又见她闭上眼睛,急得用更大力度摇晃。尹昭澜这才有点回神,她轻声说:“将军,不要摇了,我浑身疼。”
苏衡难得像个毛躁小子,有点尴尬地收回双手,吱唔地解释:“我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力度略大了一点。我现在就叫军医过来,你再忍一下啊!”
尹昭澜一听军医两个字,马上习惯性地脱口而出:“不用,不用军医,我其实没什么伤,我自己能处理。”
苏衡诧异地看着她,尹昭澜有点懊恼自己还活着,语气便带点不耐烦,“将军,你忙去吧,这儿不用你管。”
苏衡毕竟是做到将军的人,虽第一次被一个小排头兵呛了,但马上调整状态,面带严肃地说:“那好,你休息吧!”转身出了帐篷。
尹昭澜现在没精力考虑苏衡,她一门心思只生气,这次没有死,只能再等下次。
失望的尹昭澜必须面对现实,一个是自己不能暴露女子的身份,她要在军医这边取点药自己回去包扎;二是看来这位苏将军救了自己,按理她要去表示感谢。
一想到刚才语气那么差的同将军说话,她有点生自己的气,若是刚才直接道谢便罢了,省得后面再去寻他。
总之尹昭澜现在太难受了,身上难受,心里也难受。
一场战役下来,军医忙得很,尹昭澜的请求自然被满足。尹昭澜拿着药,自己找处蔽静之地,慢慢擦洗血迹,动作娴熟地敷药包扎伤口。
她打定主意,等下一场仗,她再继续自己的计划,不过在那之前,她还要再去找苏将军,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尹昭澜觉得这有点滑稽。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还未有机会向苏衡道谢,战役的号角就吹响了。
沙场上,那么多人的厮杀打斗,加上带起的尘土,视线变得模糊,苏衡却还在有意无意地寻找那个排头兵。
骁勇的将士很多,可不要命的就尹昭澜一个。
苏衡很快便发现她,厮杀到她身边,连续砍杀了包围她的几个敌军之后,拎住她的衣领,大喝道:“你是疯了吗?为什么总是不防御?”
尹昭澜气得只想大叫!她气鼓鼓地一把甩开苏衡,继续砍杀。战场上不容多说,苏衡也憋着气,但一直未离开她的身旁。
当然,这次尹昭澜又没死成。仗打完后,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句话不说,只是流泪。
苏衡见她这样,心又软了,走上前蹲下来,柔声说道:“可是太想念娘亲了?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好活着,你这般寻死可对得起她?“
尹昭澜忍不住了,双手捶地,嚎啕大哭,“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我想死,我这死法不行吗?“
看着面前这双悲戚到极致的眼睛,苏衡竟有种把“他“搂进自己怀里的冲动。可伸出的手,最终放在了尹昭澜的肩膀上,轻轻拍打抚慰。
这次战役之后,尹昭澜有些蔫蔫的,她心中的恨意经那两次战役之后,有些淡了。她不知道何去何从,她来就是要一死解恨的,结果事情却变成了这样。
而且苏将军对她额外关照起来,将她从排头兵调到自己面前做随从。
苏衡觉得,自己本就对每位士卒的安危负责,而且这个排头兵还是自己从京城带过来的。把她放在身边,时不时关注她,再和她好好谈一谈,解开心结后再放她去做排头兵。
尹昭澜从未做过随从,再加上心思未定,事情总是做不好,苏衡没有指责她。
这天,苏衡练兵回来,要去河边饮马,他招手唤来尹昭澜,两人一同来到河边。
夕阳下,阳光撒在水面上,金光闪闪。尹昭澜闷声不响洗马,苏衡坐在岸边大石头上,看着她。
待马洗好,苏衡唤尹昭澜过去坐下。尹昭澜低头摆弄着手里的马鞭,不说一句话。
苏衡看着她手上的伤,语重心长地说:“你也是在战场上待过好几年的人了,见过那么多的生生死死。这里每个人来了,都盼着能平安回乡。我知道你家中已无亲人,但难道你母亲不希望你好好的吗?若是她想带你离开人世间,自是不会留你一人在这儿的。”
“哪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健康顺遂。以你的实力,在战场取得军功不是问题,到时回乡有了妻儿,带她们去你母亲的灵前祭拜,她定是欣喜的。”
尹昭澜心知他完全不了解情况,还在这儿开导她。但是他提到了母亲,尹昭澜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下来,她低着头,眼泪“吧哒吧哒”掉到岩石上。
苏衡转头一看,这个排头兵真的太脆弱了,怎么总是流眼泪呢!他叹口气,从怀里掏出帕子递给她。
尹昭澜也不抬头,接过去就蒙住双眼,肩膀一耸一耸地无声流泪。不过她到底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心中的悲戚越来越浓,哭母亲哭自己,最后控制不住地大声痛哭起来。
苏衡环视一下周边,还好没人,否则这个小排头兵的形象还要不要了!
苏衡疼惜地看着这个在军中显得十分娇小的排头兵,并排坐着的他,顺势搂过尹昭澜,手掌在她肩上轻轻抚慰。
只是苏衡有点疑惑,自己在军中同很多士卒勾肩搭背过,可像排头兵这么柔弱纤瘦的肩膀,还真是从未有过。
尹昭澜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没意识到自己渐渐靠进了苏衡的怀里。眼泪鼻涕一脸,擦着擦着,抹了不少到苏衡的衣服上。
夕阳下山,深蓝色的天空,繁星点点。
尹昭澜大哭一场,心底的压抑终于释放一些。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姿势,连忙站起身,行礼道歉:“属下有些失控了,还请将军见谅!”
苏衡笑笑也站起身,说道:“无碍,你哭出来就好了,以后可别再做傻事。”尹昭澜点点头,跟在苏衡后面,牵着马往营地帐篷走去。
之前在外面天黑没看见,这一进帐篷,尹昭澜一眼就看到了苏衡胸前的那一大团水渍,她恨不得立时找个地洞钻进去。
趁着还没其他人进来,她得赶紧把将军的外衫换掉。尹昭澜走到苏衡面前,支支吾吾地说:“将军,这件衣服我拿去浆洗吧。”
嘴上说着,手已经上去了。苏衡还未伸开双臂,尹昭澜已经钻进他怀里,去解他的扣子。
苏衡无措地眨眨眼,低头看着面前这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在麻利地解他的衣衫。
苏衡总觉得有点怪怪的,可怎么个怪法,他还说不出来。
尹昭澜为苏衡脱掉外衫,又伺候他穿上干净的,略显尴尬地立即转身抱着衣服出去清洗了。
渐渐的,尹昭澜的话多了一些,再不像以前一副神不在焉的模样。但苏衡是个敏锐的人,他感觉排头兵的心结似乎没有彻底解开。
距离营地不远的山里面有片温泉,苏衡有时特别疲惫,会去那儿泡一泡。今日得空,他唤来尹昭澜,让她和自己同行。
尹昭澜一听拿着换洗衣物去泡温泉,立马找借口说自己身体不适,怕传染将军。苏衡诧异地看着她,“你刚刚还活蹦乱跳地在校场和人赛了两场,你以为我不知道?”
尹昭澜佯装咳嗽两声,苏衡可不管这些,他好容易抽出空来带她去泡温泉聊聊心事,哪会被尹昭澜随随便便拒绝。
苏衡拉起尹昭澜的胳膊就走,“那你也别准备衣物了,你不下水就在边上泡泡脚吧,放松放松。”
两人骑马来到温泉,外围已让侍卫看守起来。苏衡也不见外,到了池边就开始脱衣裳。这可把尹昭澜吓的,立马转脸开始佯装脱鞋。
磨磨唧唧的功夫,就听见苏衡下水的声音,她这才转身目不斜视地在池边坐下。苏衡围着一条白色的长巾坐在温泉里,盯着尹昭澜的一双小脚看了好一会儿。
苏衡先是找话题闲聊,待尹昭澜不再拘谨,话语变多的时候,他侧脸认真地说道:“我能问一问你娘是怎么去世的吗?”
尹昭澜立时没了声音,苏衡等了好一会儿,没听到她开口,正准备岔开话题,就听她明显是在压抑着自己的哽咽,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是被人毒死的。”
苏衡想,难怪一直念叨娘亲,原来还有冤情在,他柔声问道:“那仇人可已伏法?”
尹昭澜无声地摇摇头,苏衡眼神复杂地看她一眼,有同情有悲痛,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
他正色问道:“王英,你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却能纵容仇人还在人世间?你都没有勇气去为自己的母亲报仇,只能怂得折磨自己?”
他知道尹昭澜又要流泪了,递过来一条巾帕。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仇人为何没有伏法,若是需要我来替你主持公道,你可以开口;若是想自己报仇,我也可以帮你。”
是了,自己只想一死了之,却还留着那些人欢声笑语在人间。尹昭澜觉得自己确实是忍让惯了,总在自己身上找问题,找解决办法,殊不知,有的事是需要那些恶人给个交代,给个让人满意的交代。
尹昭澜突然不哭了,她转脸盯着苏衡,若有所思。她想将军说的对,恶人都还没有得到应有的结果,她怎么能死!
苏衡却被这双眼睛惊艳到了,长而浓的眉毛下面,是一双灵动的杏眼,此时眼眶泛红,眼泪还在里面打转,但眼神却从悲惋渐渐变成了锐利。
尹昭澜嘴角微微上扬,眼神渐变柔和,她有些羞赧地说:“将军,之前是我钻牛角尖了。将军说得对,仇人还活着,我怎有资格去死!”
“我定要让那些人,生不如死,以报杀母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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