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子骞,在说出那句“陪我聊一会儿吧”的时候,是真的想她陪他聊聊,还是看出她心情不太好想陪她一会儿呢?
展新月不太确定,但至少两人分开时,她的心情已经平和了很多。
她今天确实一直很低沉,不仅仅是因为班上同学的那些话,更因为她发现在做出那些计划已久的事时心里好像并没有什么报复的快感。是因为这一切比起许慎做过的事还远远不够吗?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看着许慎一个人强装镇定地从人群中离开走向办公室的背影时,心里突然觉得有点疲惫。
也许因为她从来都是个温吞甚至软弱的人,做出这些激烈的事一点都不适合她。
回去的路上雨依旧很大,父女两撑着伞穿过校园,等到钻进车里时身上都已经被雨飘湿了不少,冷得厉害。
好容易到家,家里灯光暗着,只有电视机还散发着昏暗的光。
展新月一边抖落伞上的雨水,一边小声说:“看来妈妈已经等不住睡着了。”
话音刚落,灯光骤然亮起。
“谁说的?”逄云端着两个大碗从厨房转出来,“生日蛋糕还没吃,我怎么会睡呢。”
灯光下,茶几上已经摆好了一个巨大的蛋糕。
展巍将外套脱下来挂起,朝着茶几走过去:“快来,咱们的小寿星。过来切蛋糕了。”
“等会的。”逄云瞪他一眼,“来,一人一碗姜汤,喝了才能吃蛋糕。”
这碗姜汤在雨夜很有雪中送炭的感觉,展新月一口气喝下去,终于感觉暖和过来了。逄云坐在她旁边笑着看着她喝,一伸手,将旁边的录像机打开了。
“好了,可以点蜡烛了!”两人簇拥着她点了蜡烛,逄云关了灯,笑盈盈地看着她。“又是新的一岁了,许个愿吧月月。”
烛光摇晃中,展巍在此刻按下了遥控器,原本被暂停的电视画面立刻动起来,里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来,许个愿,月月。”
展新月的目光从蛋糕上移过去,才发现原来电视屏幕上被暂停的不是什么影片,而是一个视频。镜头晃了两下,转到了一个插满蜡烛的蛋糕上,蛋糕后露出个“咿咿呀呀”叫着的婴儿,被展巍抱在怀里。
小小的婴孩听不懂什么是许愿,只知道两只手在空中乱挥。展巍笑着把她两只肉嘟嘟的小手拢在一起:“今年爸爸就先替你许一个,就许愿月月永远健康,永远快乐,行不行?”
逄云在旁边晃着个小拨浪鼓,W笑着接道:“行!”
镜头再转,蜡烛后的婴儿已经变成了学步车里的小不点,站在逄云和展巍两个人中间,学着他们的动作,很不标准地将拳头抵在额头上做了个许愿的动作,嘴里念叨着:“蛋糕,蛋糕。”
再然后,展新月不断成长着的面庞一幕幕出现在屏幕中央。
“我想要一个玩具飞机。”
“今年的愿望是,拥有一柜子的漫画书。”
……
漫长的岁月在录像机中停驻,被凝结成这不长的一段影象。随着画面的不断变幻,镜头中间牙牙学语的婴孩渐渐长成婷婷的少女,而不变的是她身旁永远坐着的逄云和展巍,始终用含笑充满爱意的眼神凝视着她。
画面最后,是前一岁的展新月,样貌与现在已经没有多大区别。她坐在沙发上闭着眼,双手合上片刻后,睁开眼飞快地吹灭了蜡烛。
“好啦,我许好了。”展新月宣布,“开始切蛋糕!”
“怎么就许好了?”展巍惊讶,忙说,“许愿要大声说出来才会灵。”
逄云也说:“是呀,往年都是要念出来的,今年怎么还给爸妈表演上神秘了?”
展新月摇头:“之前那样都不对,我最近听我同学讲,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必须得在心里默默地虔诚念出来,神灵才会帮你实现愿望。”
展巍和逄云对视一眼,最后展巍率先笑起来了:“孩子大了,不好骗了啊。”
逄云跟着笑起来,而后搂住展新月的肩:“向神灵许愿是什么规矩爸妈不清楚,但是咱们家的规矩是,只有你许愿的声音大到能被爸妈听见,我们才能帮你实现愿望。”
“没错。”展巍在她头上轻轻一拍,“所以不妨还是告诉一下爸妈,咱们宝贝月月今年的生日愿望是什么?”
镜头中的展新月扎着高马尾,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她一左一右拥住展巍和逄云两个人的脖子,笑眯眯地说:“其实呢,我今年的愿望是……咱们一家三口永远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视频中一家三口的笑声久久未息。而视频之外,逄云和展巍一如既往地坐在她身旁,用带笑的眼神看着她。“一晃眼,当初那个小不点已经长成大姑娘了。”逄云说,“所以月月,今年的愿望是什么?”
蛋糕中间的蜡烛已经快要燃尽,展新月闭上眼睛,掩盖中眼眶中突如其来的热意。其实她就没有什么需要爸妈满足的心愿了,而她的生日许愿在那年之后就再也没有变过,只不过被她纳入家人行列的人多了一个。
她将双手合十,一字一句地说:“今年我的愿望依然是,咱们一家三口永远幸福,永远在一起。”
跳动的烛光隔着眼皮将她的世界染成一片明亮的橙色,于是她心里那最后一丝低落也散去了。
因为一直被爱着,所以能够源源不断地生出很多很多勇气。
爸妈准备的生日礼物是一个金的长命锁,这也是每年的惯例了,他俩好像很怕她长大以后过不上好日子,每年都要给她添点金饰来屯着,说是万一以后遇到难处可以应急。
三个人分着吃了蛋糕,大半晚上的其实都吃不下多少,最后大半个蛋糕都进了冰箱。明天还要上学也不能睡太晚,所以吃完展新月就去洗澡了,这个生日这样便算是过完了。
等她洗完澡趿着拖鞋准备回卧室睡前,听见逄云在盯着她沙发上的书包:“月月,你这书包怎么都淋到雨了,我拿吹风机给你吹一下吧。”
“一点点,不要紧的。”展新月说。
“我还是吹下吧,很快的。”逄云坚持,“不然水渗进去,里面的书都要湿掉了。”
她伸手去拎书包,随口问:“这什么时候多了个挂件,你刚买的吗?”
“哦,那个啊,同学送的。”展新月看了一眼,她今天离开教室前把时子骞送的盼盼挂件挂在了书包的拉链上,倒是挺搭的。
“不错,挺漂亮的。”逄云称赞。
“是吧?”展新月打了一个哈欠,“我也觉得挺漂亮的,上边还有个水晶链呢。”
“快去睡吧,看你都困成什么样了。”
“好。”展新月是真困了,自从心情平复下来以后困意就涌上来了,于是道了声晚安后便钻进屋了。
见房门掩上,逄云将她的书包拎起,又看了一眼那串挂饰。当中的小狗雕得很传神,但不算特别精美,透着股手工制品特有的稚拙。至于搭配的那串链子嘛……
水晶吗?灯光下看着,那一颗颗饱满的串珠像透明的水滴,一丝杂质也没有,还隐隐泛着水色,倒是有点像翡翠。
不过要真是翡翠,这种成色,水头还这么足的翡翠可就价格不菲了,不是高中生们可以拿来互相送着玩的。逄云摇摇头,很快打消了自己想法,拎着书包找吹风机去了。
许慎不在的日子过得很快,起初几日确实议论纷纷,但随着时间流逝没几天各种声音就都纷纷平息了。有高考这座大山在面前横着,大家终究不会为别人的事分心太久,热闹过一阵子后,就又各自回到了正轨。
几天过去,已经少有人再提起许慎这个名字。唯一能证明他在10班存在过的证据便是讲台旁那张没搬走的课桌,每天流水一样的学案和试卷散下来,几天时间已经在他桌面上杂乱地堆了一层。
展新月用这几天整理了下情绪,认真地思考起了下一步要做的事。那天时子骞问她的话她也一直在思考,等这些事了结,她也该好好地思考一下自己未来的人生了。没有许慎的,崭新的人生。
虽然年级里传说许慎可能要被开除传的煞有介事,但其实并当不得真。
私立学校为了打出知名度,中考后少不得要四处挖优生进来。许慎就是拿着一等奖学金进来的,几年里又一直都是实验班成绩靠前的那一批,是被当做清北的苗子培养的。如今已经高二,马上就是该出成绩的时候了,他哪会那么容易就被开除。
果然,这天下午路过办公室时,她听到了关于许慎最新的情况,记过处理,下周返校复课。
听见这个消息时当天的活动课已经过了一半,她站在办公室门口向外远眺,看到了楼下的篮球场上打球的人群。有一伙人看着很眼熟,穿的是1班的篮球服,前阵子校篮球赛的时候展新月见过。
她定睛盯着那边看了一会儿后,扭头进了教室。
许慎送的礼物盒还躺在底柜深处,她把它抽了出来,抱着往外走。
“你去哪?”时子骞靠在椅子上,见她这动作,不由朝着她手上的东西多看了两眼。
“有点事。”
展新月飞快下了楼,路过教学楼下的大垃圾桶时,她想也没想一扬手将它丢了进去。而后拢了拢头发,朝着篮球场旁边走过去。
不是不好奇许慎的礼物到底是什么,许慎在准备惊喜这方面从来都是很有天赋的,她毫不怀疑这次也是一样。她不想留下一丝可能让自己变软弱的机会。
篮球场上,俞白正在1班的几个同学中间,运球运得无精打采。
“打起点劲啊,老年人?”有人笑他。
俞白懒得辩驳,心烦地擦了一把汗,“不打了,你们打吧。”
大家知道他跟许慎关系最好,如今许慎一下子从球场上消失了,他这几天兴致都不高,便也没多说什么。
俞白一个人溜达到球场边坐下,拧开水喝了几口,眼睛百无聊赖地盯着树上渐黄的叶子看。
才坐了没多久,头顶突然传来一道女声:“同学,你……是俞白吗?”
他随意地仰头看向来人,在看清楚对方的脸后,原本伸长着的两条腿慢慢收了起来。
“是你。”他语气并不友善,“有事?”
这女生,10班那个,害得许慎停学至今未归那位,俞白可记得她。
展新月没有回答,似乎毫不在意他的戒备,走到他身侧,缓缓坐了下来。
俞白看疯子的眼神:“你想干什么?”
展新月双手抱着膝盖,低垂着眼睛,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依然没有开口。
俞白失去了耐心,干脆地起身欲走,却又听见了展新月的声音,她讲话时的声音很细,跟她这个人一样,软不禁风似的:“许慎他还好吗?”
“我当你是要干什么,原来是要问这个。”俞白极其嘲讽地笑了笑,低头看她:“他好不好你不清楚吗,他现在这样不都是拜你所赐,你现在又来装什么好人!”
展新月没有抬头,从他的角度看下去,能看到她的睫毛狠狠颤了颤,而后便是轻不可闻的声音:“对不起。”
“跟我说对不起有什么用,你对不起的人可不是我。你那么讨厌他,现在他被停学了,不能再缠着你了,你不应该高兴吗,现在跑来我这里惺惺作态是要干什么,有病?”他还要说下去,声音忽然凝住。
一大滴水滴落在她面前橡胶地面上,而后,又一滴。
他突然反应过来,她哭了。
她哭的时候压抑着没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只能看到瘦弱的肩微微耸动。
“你……干什么?碰瓷吗?”俞白往后退了一步,“嫌我说话难听受不了?是你自己凑过来找骂的。”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展新月把头埋进膝盖里,“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他。”
俞白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站在原地。旁边有两个女生路过,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低头哭泣的女生,再看向俞白的眼神里已经露出鄙夷。
俞白深吸了一口气,片刻后气势终于软了些,“有话你好好说,哭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
展新月抬起眼看向他,眼眶通红,眼里浸满了泪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太害怕了……”
俞白不自在地偏过头去,撑着地又慢慢坐了下去。
“我家里管我管得很严,要是我爸妈发现我有一丁点早恋的苗头一定会打死我的。许慎喜欢我,我虽然开心,可同时也很害怕。你是知道的,他做事情太张扬了,所以我只能一次次推开他,还说了一些言不由衷的话,以为这样就可以让他知难而退。可我没想到他缠得越来越紧,后来发生的那几次事情,闹得全年级都沸沸扬扬,我怎么能不害怕。”
“那天他又突然闹出情书的事情,班里一大堆人围着我起哄。那时候快上课了,老师也马上要过来了,我当时太慌张了,下意识就想赶紧和他划清界限……”
“你知道吗,不是每个人都能有像许慎一样毫无顾忌去疯的底气的。”她擦了擦泪水,“可我也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我来找你说这些不是为了博取同情,也不是奢求他的原谅。我知道他一定讨厌我了,我也知道我现在做什么都没办法弥补了。没关系,都是我的错。”
她站起身,最后说了一句“你不要告诉他我来找过你”后,就低着头飞快走掉了。
俞白看着她落荒而逃似的背影,神情渐渐复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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