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日日来练剑,却跟我一个外门的弟子水平差不多。还大师姐呢,要是我的话早就羞愤到投炉殉剑了。”
“谁说不是呢,跟小师弟比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快别说了,往日这个点她快来了。”
两个弟子插科打诨,一边比着剑招一边说些有的没的。
沈为妙在剑庐入口的暗面站着,阴影打到脸上看不清神色。
不论多少次,只要听到这些话她就会仓皇的转身离开,没料径直撞上了一堵人身肉墙。
鼻尖传来一股熟悉的味道,她来不及细想,也没有心思抬头去看来者是谁,只低低说了声抱歉,就脚下加快速度离开。
被撞的那人停在原地,视线追随着刚刚离去的沈为妙,面色微沉。
“师兄们今日早。”他踏入剑庐,右手握在佩剑上,只是看剑弟子们已经知道了来者的身份。
笑意盈盈的俊朗剑修,总是讨人喜爱的,但很少有人注意到他的笑不常达眼底。
“小师弟几年未曾来过剑庐,是不是闭关修为又精进了不少?或许已经近元婴了?!”这话问的奸猾,既是关心也是试探,只怕谢闻之修为真到元婴他又不高兴。
说话的正是刚刚那两人之一,谢闻之望了那师兄一眼,大概已经知道了他的修为。
泛泛之辈。
沈为妙坚持每日挥剑一万次已经近三年了,但还是没有结丹。他们都说每日挥剑三千次不久便会筑基,可她走到筑基这一步用了整整五年时间。
后来她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就要求自己每日挥剑一万次。很朴实的,没有套用什么复杂的剑招,只是挥剑。
发丝和着黏腻的汗粘在脸颊上,为妙伸手把头发别到耳后,已经懒得给自己施一个清洁咒,面无表情抬起酸软的胳膊,又开始一次一次的挥剑。
如果此时停下,那些难听的话,尖酸的话,讥讽的话,就会趁机钻到她脑子里。
腰间的玉牌灼灼发热,沈为妙伸手拂过去,脑海中紧接着传来了师父的声音,皱着眉听完,她怔愣在原地。
如果没理解错的话,师父的意思是让她尽快和小师弟一起下山历练。
算起来和小师弟已经有三年未见了,为妙偶有听到关于他的讨论都是关于赞叹仰望,却从来没有在剑庐遇到过他。
也是,以他的修为已经不用再去剑庐了。
抬手给自己捏了一个清洁咒,将剑收起来背在身后。沈为妙重重叹了一口气,并没有因为将要下山历练而心情转好,但这也不能怪师父。
毕竟如果不是她年少无知时犯下了错,和小师弟有一段不欢而散的渊源,如今又怎么会连听到期盼已久的历练都有些踌躇呢。
一路上师弟师妹们大多对她视而不见,三三两两的交谈中有些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进她耳朵里。
“听说今早小师弟出现在剑庐,和师兄切磋时不小心打掉了他的剑。”
“是不小心还是有意的。”
“小师弟的修为在剑道中已经数一数二,不至于做这种羞辱人的事,或许真是无意的呢。”
“可能吧。”说者面上仍带着些犹疑。
两人不再纠结这个,眉开眼笑的说起其他事情来。
沈为妙掀起唇角笑笑,这就是剑道对于强者的态度,谢闻之不论做什么都自有人替他辩解。
其实她早已经习惯了师弟师妹们对她的态度,忽视比起憎恶更令人心寒。
长时间的孤独将她变得麻木,她对这些情绪不再敏锐如初,甚至对恶意也是。
作为一个剑修从实力上来说,沈为妙无疑是失败的。
可她又的确热爱剑道,所以她其实偶尔也会埋怨天道不公。等没过一会儿忘了这回事,转头又去挥剑。
就这样一来一回,竟也过了好些年。
远远看到小师弟时他正靠在山门前那颗石榴树下,从身姿上看师弟这几年似乎比之前成熟了不少,个子更加高挑,肩膀也宽阔了不少。他身边围绕着很多女修,即使谢闻之眉眼上染着不耐烦也不会应她们的话,她们还是叽叽喳喳的显得很热闹。
如果是以前,沈为妙大概会走上前去,假装潇洒活络的和谢闻之打个招呼,再寒暄几句有的没的。
但时过境迁,她现在话比以前少了很多,光是每日天光变暗了就会觉得有些累。
心里也早已经没了当初那股我必须要变强的傲气,再多说几句更是觉得心力交瘁。
所以沈为妙只是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朝他挥了挥手确保自己出现在他视野里,然后自顾自站在了一边。
这次历练她特意带了一些符箓和丹药,她觉得谢闻之得知要和她一起历练是碍于师命不得不从,心里一定是很不愿意的。
谢闻之对师父一向很敬重,但是对她,甚至不用说不怎么待见这种话,应该是恨的。
所以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依靠谢闻之。
少年剑修着一身蓝袍,干练的束袖,头发一部分束在脑后一部分温顺的散在胸前,靠在树上抱着臂径直看向了她,目光似剑,一部分是打量,一部分是寒芒。
她没有避开谢闻之的眼光,抬起头大大方方的和他对视,仿佛他们真的只是长久未见的一对师姐师弟。这种大方和体面将谢闻之早就收拾妥帖的心情搅匀,燥意从心中升腾起来。
他勾起嘴角冷笑了一下,那些师姐妹们见此情景,纷纷息了声识相的离开了。
几年不见,师姐还是在这么会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可就是这样外表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人,干起伤人的事来一点也不会心慈手软。
谢闻之回忆起沈为妙和他说分开的那天,一个再也寻常不过的日子,他猫在藏书阁替沈为妙找提高修为的方式,翻阅了很多书籍终于有了些许头绪。
沈为妙在藏书阁找到了他,为了避开别人,他们站在角落里小声交谈着。夏日的空气有些闷热和黏腻,沈为妙替他擦去了额角的一滴汗,就这么轻声细语的说:“闻之,不如我们分开吧。”
她语气平淡的仿佛在说不如我们一起读这本书吧。
谢闻之手里拿着书笑容凝固在嘴角,他阴沉下脸。
“分开?你又想做什么?”
沈为妙被他这幅样子吓到了,这不是她预料中谢闻之听到后的样子。他难道不该是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终于摆脱了一个大麻烦吗。
但她还是揪着自己的衣角,一字一句道。
“我是说,我们不要在一起了,只做师姐弟吧。“
谢闻之只是合上手里的书,步步紧逼到她靠在书架上无路可逃。
“为什么?至少给我一个理由,比如你又看中别人,或者其他的什么。”他语气缓又和起来,似乎并没有要责怪她的意思。
他眼见沈为妙深深吸了一口气。 “以后你会见到很多和你相当的人,也可能会找到你自己真正喜欢的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受制于我的胁迫。”
谢闻之听罢只觉得好笑,这人连做坏人都要中途醒悟的。当初那个说什么都要和他在一起的人,是沈为妙吗?
原本沈为妙说出这种话他是应该开心才对,因为他起初答应和她在一起确实是抱着虚与委蛇的心思,谁叫他落了把柄在她手中。
然而现下他竟没有半分喜悦可言,甚至有些气恼,感觉自己被沈为妙玩弄了感情。
玩弄了......感情?
他忽然审视起自己,又审视起沈为妙来,摇摇头只觉得自己是多想了。
沈为妙低下头,眼神飘忽。
“对不起,我从一开始就不该胁迫你和我在一起“
”但我可以发誓之前对你的好都不假的。”
谢闻之不太愿意回忆之前,那是他刚成年时妖力最不稳定的一段时间。常常不受控制的幻化出妖瞳,妖力逸散在身体周围。
虽然已经很小心了,但还是被夜里不知道在外面游荡什么的沈为妙误打误撞的碰到。刚想出手时就因妖力猛涨将真气压制了下去,于是他就这么华丽丽的跪倒在沈为妙的面前,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跳步直向后退。
“师弟不必行此大礼。”
“师弟?师弟?.......是晕了吗?…… ”
那时他在剑道还是个籍籍无名的新人,虽然天赋出众,但是剑道多的是天赋出众的人。
而沈为妙占了大师姐的名头,虽然天赋不佳但为人和善又勤勉,入派不久大家修为并没有太过悬殊,所以她那时日子倒也没有现在这么难过。
“是因为我是妖吗?”谢闻之后撤两步和她拉开距离,拿着书的那只手无力的垂到身侧。
沈为妙瞳孔微缩,下意识想反驳他这句话。却在看清楚他的神情后又坚定了起来。
“你说是就是吧。”
其实话刚一说出口,沈为妙就后悔了,她原本没有想再次伤害谢闻之。但她注定是无法反悔的,毕竟他们开始的就不纯粹。
所以她只能坚定的和谢闻之对视,逼自己忽略他眼里的受伤和沉痛。虽然从未听他表述过,但她能感受出来,谢闻之特别在意自己有妖的血脉,更是不愿看自己那双妖瞳。这么说的话,他一定会更恨自己的吧。
谢闻之顿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她这么直接,又显得如此焦急的要一个结果。
“那你当初说的,喜欢我,日后想做我的道侣,也是假的?”他无法再维持体面的表情,面露讥讽之色,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别的什么。
“只是好奇和天之骄子在一起是什么感觉,谢闻之你不会这么玩不起吧。”
沈为妙转头去看书架走道的另一侧,一个弟子匆匆走过去。身侧传来温热的气息,是谢闻之侧身挡住了她。
如果沈为妙是想激怒他的话,那么她确实成功了。决裂时总是会说出自以为最伤人的话,平时最亲密的人又最是知道对方的痛点,在这种时刻更是知道该怎么刺伤对方。
谢闻之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腰间挂着的半块双鱼玉佩,嘴角拉出嘲讽的弧度。
“那么如你所愿,我们分开,你不会再有反悔的机会。”
“当然你也不用再妄想以后再拿什么来威胁我,或许我真的会忍不住杀了你。”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沈为妙在原地脑海一片空茫,谢闻之的衣角从她手里滑过,于是她什么都没抓住。像她修炼似的,到头来怎么什么都是一场空。
她不停的告诉自己,我做的是对的,可还是不免被一阵猛烈的酸涩淹没了心绪,温热的泪水不受控制从眼眶里奔涌而出。
如果这时候谢闻之愿意回来哄一哄....没有如果了,一切都如她所愿。
于是她抬手擦干了眼泪,吸了吸鼻子低着头,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所以她也没有看到不远处其实并没有走远的少年剑修。
既然还会为他流泪,又为什么要这么决绝呢。
他平生不止一次憎恶自己妖的身份,哪怕是个普通的修士也好过......
当初沈为妙没有揭穿他半妖的身份,也没有趁他虚弱的时候伤了他分毫,反而把他拖回自己的住处精心照料。
他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沈为妙眼下熬了很久的两个大黑眼圈。
于是他不自觉伸手去触碰女孩憔悴的睡颜,那张称得上清秀的脸上睡出了压痕,嘴因为深睡微张着。
“真丑。”他撇撇嘴,指尖微微蜷曲起来,要碰不碰。
还未触碰到她时女孩就从睡梦中惊醒,他缩回手转正脸平躺在床上,活像砧板上任人宰割的一条鱼。
再见沈为妙时,谢闻之一瞬间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种境地,他又变成了一条任由沈为妙宰割的鱼。但不会再那样了,他已经离开沈为妙很多年。
这几年他一心修炼,就连想起她的日子也屈指可数。一开始会感到难过也是正常,毕竟是沈为妙无缘无故的甩了他。
谢闻之腰间的半片双鱼佩随着他的走动和象征剑道弟子身份的玉牌碰撞在一起叮铃作响,视线之中,沈为妙腰间空无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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