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当杨飞月踏马提灯走遍鹿城大道，终于在天将明时得到了温司绝的传信。
卯时时分，杨飞月回到别院唤醒连日来身心俱疲还陷在沉睡中的常燕。
常燕迷迷瞪瞪、睡眼惺忪地望着她，还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杨飞月利索帮她拿来衣物，公事公办似的通知道：“明宫宫主将在卯时三刻见你，地点是本郡最大的酒楼。”
常燕裹紧被子哆嗦着，幽怨地望着她，对她这种行为不满极了：“杨飞月！你要不要看看现在天都还没亮！”
及至杨飞月点上灯，她这才瞧见她在天将明未明时一张一夜未睡铁青的脸。
“我帮你穿？”杨飞月精神不大好，没着落地睁眼睨着她。
常燕没由来有些心虚，暗道反正是睡不成了，索性长痛不如短痛穿好衣服翻身下床，一边嘟囔道：“万一酒楼还没开门呢！”
杨飞月揉捏着额角，一时没理她。
等常燕收拾好想先吃个早饭，杨飞月一把子把她拽出去了。拽得常燕直叫：“你是不是公报私仇呢！自己没睡就来折腾我！”
“那你还挺了解我。”杨飞月没否认，径自撵她上马，两人共乘一骑往酒楼去。
路上，萧瑟寒风刮过随行护卫井然有序的马蹄声。常燕紧了紧自己，没忍住问她：“杨飞月，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不应该吗？”杨飞月模糊不清地在她耳边反问道。
常燕虽没大听清，也猜得出她的意思，不由嘁了一声：“你当我是什么出尔反尔的人吗？”
杨飞月不与她相争，顺势便道：“那就是保护你。”
没料到这句的常燕一愣，想说她的护卫会寸步不离地保护她，可默了默，终究没说什么。
不多时，二人抵达酒楼。雅间内，温司绝尚且未到。杨飞月护着常燕进去，点了些吃食，便端坐着等候。
略坐一会，常燕就忍不住发作：“你们明宫宫主的架子还真是不小，我长这么大，还没等过几个人。”
正说着，雷俏推开门，为左右护法如影随形保护着的温司绝现出身来。外头的凉风顺势吹进，常燕看了过去，本是漫不经心的一眼，落在那如披白雪的人身上时，却忽然怔愣住了。
温司绝第一眼看见的是杨飞月，随后才察觉到这道逐渐炽热的目光。他不由望了过去，蓦地也是一愣，奇怪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好像他与那位素不相识的姑娘本应当是什么极亲近的关系似的。
常燕失神地站了起来，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像是在分辨些什么：“你是明宫宫主？”
温司绝看了眼杨飞月。后者便介绍道：“这位是常燕女侠。”
杨飞月的确是把自己所明确知道的告诉了他，可这简单的介绍对此刻的温司绝来说，却等同于没有。他压下心底无法控制的骇然，坐了下来，似是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倒是常燕斟酌了会，凝着他问道：“不知阁下是几年生人？”
温司绝似乎也并不觉得常燕开头便问年纪有什么冒犯的地方，答道：“和光三年冬。”
现今是和光三十年。
年纪和出生时间竟都对上了...
常燕的声音有些抖：“阁下家中有何人？”见温司绝沉默着，她赶忙补充：“我不是有意想探听你的消息！就是！”她不太确信地看了看杨飞月，又看了看温司绝，酝酿了下，这才道：“实不相瞒，我有一位走散多年的哥哥。这些年来，我行走江湖就是为了找他。”
杨飞月还是头一回看常燕露出这么慌张的、期待的神色。但更叫她惊讶的，还在于常燕所说的内容。她不由也看向了温司绝。
温司绝愣了好一会，缓缓笑道：“姑娘怕是认错人了。”
闻言，常燕难掩失落。半晌，才勉强地、抱歉地笑道：“明宫宫主见多识广，还请您日后帮我留意一番。 ”
温司绝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不动声色地问：“姑娘可有什么线索提供？”
常言道：“我的哥哥是被一个男人带走的。据我娘亲说，他出生时，屁股上有个胎记。”
温司绝心下又是一惊。他没再说什么，最终答应帮她找人。
常燕道完谢，知道温司绝和杨飞月还有话说，便识趣地先出去。在楼下等了一会后，杨飞月便下来了。常燕虽有心问些关于温司绝的事，却也知道不可操之过急。耐心等了一会后，才随意般问道：“杨飞月，你跟明宫宫主很熟吗？”
杨飞月有意逗她，便玩笑般笑道：“反正没熟到知道他长没长胎记。”
可巧温司绝刚好下来，正好听见这话，不由步子一顿，瞧着杨飞月的视线便有些说不清道不明起来。
此时天已亮，只是阴云密布，很有些深秋凛冽寒气的意味。杨飞月上马坐稳，余光瞥见他，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意外被他听去后，虽不免有些尴尬，面上倒还显得镇定。
那厢，常燕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便歉意地朝温司绝笑了笑，问道：“不知温宫主预备去哪？若要去往江南，不如与我们同行？”
温司绝又看了眼杨飞月，摇头道：“多谢常姑娘好意，我还有些事要处理，只怕不便与你们一道同去。”
常燕不无遗憾，却也无可奈何。
*
杨飞月没有在鹿城耽搁太久，两日后，便随常燕启程北上。
而之所以会耽搁这两日，全在常燕费尽心思地想再见温司绝一面。然而温司绝不见，她虽闹过两回脾气，终究也没有法子。
随着车轮碾过地面的轱辘轱辘声漫长地唱起，常燕腿上盖的薄衾换成了上好的貂裘，她们又回到了北朔。
常燕满以为此次护住皇舅的货物会得到他的大肆称赞，谁料却反被教训了一顿。虽说皇舅是担忧她的安危，怕她一声不响地受了伤，可常燕还是感到委屈。
因此，等在吴王府外茶楼的杨飞月瞧见她时，便发觉她闷闷不乐着。
杨飞月安详地喝着茶，对她的家事不感兴趣，只是问：“如何？你预备怎么帮我？”
“你放心好了。”常燕苦着脸，口气不大好听，但对帮助杨飞月摆脱官府追捕这件事，她倒也是手拿把掐：“你不想得吴王的助力，我自然还有别的办法帮你。”
初出江湖不久时，杨飞月曾撞见过吴王府的门客仗势欺人。无独有偶，后来她闯荡江湖遇见的几位好色之徒，竟也是吴王府的幕后之宾。大约因着得罪过这些人，她曾在北朔受困于吴王门客。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因着这些老黄历再加上一些传闻，她难免不迁怒于吴王府。所以即便她需要，她也断然不会借吴王的势。
眼下，杨飞月得了常燕的准话，便点了点头，寻思要是能解除那些追捕，在北朔待一段时间再回去也不迟。
常燕其实打心眼里不理解杨飞月这莫名的傲气，她只觉得她不够变通。但这毕竟无伤大雅，她心下腹诽一番也就罢了。虽然刚才在皇舅这吃了教训，索性回家便是，她也没有因此丧气太久。除这两件以外，倒有一个更紧要的事始终盘桓在她心头。
一想到这一件事，常燕便又动起了歪脑筋：“杨飞月，你说有没有什么办法让温宫主去一趟京城呢？”
“京城？”杨飞月平静地望着她：“你要他去京城做什么？”
“不是我要。”常燕否认道。
杨飞月抿了抿唇，肩头微耸，冷淡道：“爱莫能助。”
常燕手撑在桌子上，专注无比地看着她的眼睛：“杨飞月，你得帮我。”
杨飞月心觉好笑：“我为什么要帮你？”
“帮我就等于帮温宫主。”常燕强调式地反问她，像是指责她的良心似的：“温宫主不是你的朋友吗？”
沉吟了片刻，杨飞月道：“除非你帮我找到当年老麻头酒舍真正的幕后黑手。”
“这有何难？暗宫宫主呗。”说着，常燕露出一抹忿忿不平的鄙薄神色。
“不是他！”杨飞月下意识为他辩驳道。及至看到常燕乍然有些惊讶的神情，杨飞月这才察觉到自己情绪有些过于激动了。她于是也发觉自己虽然仍对此持有怀疑，但的确是有些偏向温嗣绝了。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些后，杨飞月心下缓了缓，撇开了视线，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有证据吗？”
常燕狐疑地看着她，不太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思忖了回没思忖明白，便只能作罢。她道：“这还不容易？不消说，温宫主必然做不出这样的事。但你看那个暗宫宫主，神神秘秘的一身黑不说还戴个欲盖弥彰的面具，瞧着就不是什么好人。”
在常燕身上，杨飞月依稀看到了几分当年的自己，也是这样草率地定下了温嗣绝的罪名。她在心底叹气，说道：“如果你是靠以貌取人断定凶手的话，那我也不需要跟你合作了。”
“别呀！”常燕挽回道：“我帮你就是。”
见把杨飞月稳住了，常燕正了正神色，撑着脑袋开始思考，嘴上不自觉就说了出来：“我调查至今，也只知道这件事跟微生宫里的老怪物有关。可这件事毕竟发生了太久，当年一切又毁得干净，几乎没留下什么证据来。为今之计，也只有——”
“引蛇出洞。”杨飞月补充道。
“没错！就是引蛇出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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