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婚契
冰冷的空气如同细密的针,扎在骤然暴露的皮肤上。
这刺骨的寒意,远比之前任何一道鬼气、任何一阵北风都要来得尖锐,直刺灵魂深处。张霁先的大脑在那声布帛撕裂的脆响后,陷入了长达数息的彻底空白。
他甚至忘了挣扎,忘了怒骂,忘了近在咫尺的、足以轻易捏死他的恐怖存在。
所有的感知,都汇聚在了下身那片失去遮蔽、直接暴露在风雪与那道冰冷视线下的肌肤。雪花落下,融化,带来一阵阵战栗般的凉意。这种凉意,混合着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将整个人焚毁的羞耻感,让他浑身僵硬,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成了冰渣。
他,龙虎山嫡传弟子张霁先,寒衣节下山降魔卫道,竟在这荒郊野岭,被一个死了几百年的男鬼……扒了裤子?!
奇耻大辱!简直是修道以来,不,是自他张霁先有记忆以来,最大的奇耻大辱!
“你……!!!”
空白之后,是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暴怒。张霁先的脸颊先是煞白,随即迅速涨红,一路红到了耳根,连脖颈上那个还在渗血的牙印都显得更加刺目。他猛地抬头,那双桃花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死死瞪着眼前红衣如血、神色莫测的朱裎。
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羞辱,他的声音都在发颤,原本清亮的嗓音变得嘶哑:“我日你仙人板板!你个老鬼!你要做啥子?!把裤子还来!!”
他拼命挣扎,被攥住的手腕剧痛欲裂,另一只手胡乱地挥舞,双腿更是用力踢蹬,试图挣脱那无形的阴气束缚。什么法力,什么道术,在这一刻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反抗。他甚至试图用头去撞对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幼兽。
然而,他的所有挣扎,在朱裎绝对的力量面前,都如同蚍蜉撼树,徒劳无功。那无形的阴气如同最坚韧的枷锁,将他牢牢困在原地,连大幅度的移动都做不到。
朱裎就那样站着,身形稳如磐石。他甚至还微微偏着头,用一种近乎审视和……玩味的目光,看着张霁先如同被困陷阱的幼兽般徒劳地咆哮、挣扎。那双凤眼里的滔天恨意并未消退,却奇异般地混合了一丝极其复杂的、类似于“果然如此”甚至是“鲜活”的情绪。张霁先的怒骂,他激烈的反应,似乎反而取悦了这沉睡了五百年的幽魂。
“还?”朱裎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带着古老韵味的沙哑冷冽,他松开了一直攥紧张霁先手腕的手,但无形的阴气依旧将张霁先牢牢固定在原地。
那只苍白修长、骨节分明的手,并未去理会张霁先挥舞的另一只手,而是慢条斯理地,抚上了自己蟒袍的襟口,仿佛在整理本就不存在的褶皱。这个动作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属于上位者的优雅与从容,与张霁先的狼狈形成了残酷的对比。
“本座的东西,何时需要‘还’?”他垂眸,目光再次落在张霁先裸露的腿部,那眼神冰冷而专注,让张霁先感觉自己像是一件正在被评估价值的祭品。“更何况,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欠我的,又何止这一条裤子?”
“我欠你|妈卖麻花儿!”张霁先气得口不择言,乡谈俚语一股脑地往外冒,“道爷我今年才十八!上山修道不过十五载!跟你个死了五百年的老锤子有屁的瓜葛!你认错人了!赶紧放开我!” 他试图调动体内那点被镇压的死死的法力,哪怕只是冲击一下束
缚,哪怕只是溅对方一脸血,也好过这样毫无尊严地被禁锢、被审视!
可那阴气如同铜墙铁壁,他的法力撞上去,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反而因为强行运功,丹田一阵刺痛,喉头又是一甜。
“认错人?”朱裎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寂静的雪林中回荡,带着说不出的阴森与嘲弄。他上前一步,再次拉近了距离,几乎与张霁先鼻尖相贴。那冰冷的、带着陈腐檀香和血腥气的气息,再次将张霁先笼罩。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张霁先脖颈上的伤口,带来一阵刺痛和冰麻。随即,那指尖又缓缓上移,抚过张霁先因愤怒而紧抿的唇,描摹着他那双即使盛怒也依旧形状姣好的桃花眼。
“这张脸,这双眼,这魂魄深处令人作呕的气息……”朱裎的指尖冰冷如铁,他的声音却带着一种灼热的恨意,“便是化作飞灰,本座也认得!”
他的指尖最终停留在张霁先的眉心,一股极其阴寒却又无比精纯的力量,如同细针般刺入!
“呃啊——!”张霁先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感觉自己的魂魄仿佛都被这一指撼动。紧接着,一股陌生的、汹涌的、夹杂着无数破碎画面的信息流,强行涌入他的脑海!
那不是清晰的记忆,而是一种感觉,一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无形的契约联系!
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冰冷沉重的锁链,自虚无中延伸而出,一端牢牢系在他的魂魄核心,而另一端……正握在眼前这红衣大鬼的手中!
一种源自本能的、无法抗拒的“归属感”和“羁绊感”,让他灵魂战栗。
“感觉到了吗?”朱裎的声音如同魔咒,在他耳边响起,“‘魂婚之契’……以血脉为引,以魂魄为凭。便在五百年前,你我相逢于岐山宫阙的那一日,便已订立。”
他收回手指,看着张霁先骤然失神、写满难以置信的脸,嘴角的弧度带着残酷的满意。
“所以,你不是他,谁是?”朱裎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积压了五百年的怨毒,“张、霁、先!”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伴随着这个名字出口的,是更加磅礴的阴气,将周围的风雪都逼退了三尺。
张霁先呆若木鸡。
魂婚之契?五百年前?岐山宫阙?
师叔的卦象……成熟年长……婚约……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条强行感知到的、冰冷沉重的灵魂锁链串联了起来,指向一个他无法接受,却又似乎无法反驳的可怕事实。
这个强大、俊美、恨他入骨又口口声声说着婚契的五百岁老鬼,难道……难道真的是师叔卦象里那个……他命中注定的、“成熟可靠、年龄稍长”的另一半?!
荒谬!滑稽!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不……不可能……”张霁先喃喃自语,眼神涣散,之前的暴怒被这突如其来的、颠覆认知的冲击打得粉碎。他试图驱动法力去冲击、去斩断那条感知中的锁链,却发现自己的法力在那锁链面前,如同溪流之于江海,撼动不了分毫,反而引得锁链微微震荡,传递来一种更加清晰、无法割舍的联结感。这感觉让他恶心,让他恐惧!
“滚开!”他猛地爆发出一声嘶吼,不知从哪里涌上来一股力气,竟然强行抬起了还能稍微活动的手臂,五指成爪,裹挟着最后一点微末的法力与纯粹的怒火,狠狠抓向朱裎的心口!那里是鬼物阴气凝聚之所,若能伤到……
这一下变故极快,几乎是搏命之举!
朱裎似乎没料到他被婚契震慑后,竟还有如此烈性的反抗。他凤眼微眯,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冰冷的怒意。他甚至没有躲闪,只是周身阴气自然流转。
“噗!”
张霁先的手抓在了那件朱红色的蟒袍上,却感觉像是抓在了万年玄冰之上,不仅无法寸进,指尖反而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寒与反震之力!
“咔嚓!”一声轻微的脆响,张霁先的手腕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弯折,剧痛瞬间传来——竟是脱臼了!
冷汗瞬间从他额头渗出,但他死死咬住下唇,没有痛呼出声,只是用那双燃着烈焰的桃花眼,死死地、不屈地瞪着朱裎。
朱裎看着他因剧痛而苍白却依旧倔强的脸,看着他脱臼的手腕,眼中的怒意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东西取代。他没有再进一步伤害张霁先,只是伸出手,用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捏住了他脱臼的手腕。
“不自量力。”他冷斥一声,手上猛地一用力!
“啊——!”张霁先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
又是一声轻微的“咔嚓”,伴随着更加剧烈的疼痛,随即,那脱臼的手腕竟被硬生生接了回去!虽然依旧肿痛难当,但至少恢复了基本的形状。
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还是猫捉老鼠般的戏弄?
张霁先猛地抽回手,仿佛被毒蛇咬到,连退数步,直到后背抵住那棵冰冷的枯树,警惕又愤怒地瞪着朱裎,胸口剧烈起伏。
看着他这副模样,朱裎眼中翻涌的恨意似乎平息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疲惫的冰冷。
“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忘了。”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理应如此”的漠然,“忘了也好。本座也无需你记起。”
他目光再次下移,落在张霁先依旧裸露的下身,那眼神不再带有审视的意味,而是变成了一种**裸的、宣告所有权的占有。
“记住今日便好。”朱裎缓缓道,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记住你是谁的所有物。记住你欠下的债,需用你的一切来偿还。”
他伸出手,这次不是攻击,而是用指尖,极其轻佻地勾了一下张霁先的下巴,动作带着十足的侮辱意味。
“今日取你些许鲜血,不过是个开始。这赤子元阳,暂且寄存在你处。”他凑近张霁先的耳边,冰冷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如同情人间最亲密的低语,内容却令人遍体生寒,“待本座需要时,自会来取。”
说完,朱裎直起身,仿佛完成了某种仪式般,后退了一步。
那束缚着张霁先全身的无形阴气,骤然消失。
身体骤然恢复自由,张霁先却因为心神剧震、手腕剧痛和长时间的僵持,双腿一软,险些瘫倒在地。他勉强用未受伤的手撑住旁边覆盖着冰雪的枯树,才稳住身形。冰冷的树皮刺痛了他的手掌,却也让他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
他猛地弯腰,手忙脚乱地将被褪到脚踝的亵裤提了上来,粗糙的布料摩擦着冰冷的皮肤,带来一阵难堪的刺痛。他的动作仓促而狼狈,脸颊烧得厉害,甚至不敢再去直视朱裎。手腕处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提醒着他刚才反抗的徒劳与代价。
耻辱,恐惧,愤怒,手腕的剧痛,还有那该死的、无法摆脱的“婚契”感知……种种情绪在他心中交织、沸腾。他死死咬着牙,牙龈几乎要咬出血来。屈服?绝不可能!就算有这劳什子婚契,就算实力悬殊,他也绝不会认命!
朱裎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整理,赤红的灯彩在他手中幽幽晃动,映照着他苍白俊美的脸,如同壁画中走出的、以凡人痛苦为食饵的妖神。
“此地污浊,不宜久留。”朱裎再次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跟本座走。”
不是商量,是命令。
张霁先猛地抬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因为愤怒和疼痛,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跟你走?去做你的禁脔?你做梦!” 他一边说,一边用未受伤的手悄悄探向腰间的乾坤袋,那里还有最后几张保命的符箓,以及一枚师门赐下的、危急时刻用来同归于尽的“雷玦”!
哪怕拼着魂飞魄散,他也绝不受这屈辱!
朱裎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有此反应,并不动怒,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闹脾气的孩子。他注意到了张霁先那只悄悄动作的手。
“冥顽不灵。”
话音未落,朱裎袖袍一拂,一股比之前更加柔和却依旧无法抗拒的力量卷住了张霁先。与此同时,张霁先感觉腰间乾坤袋的系口被一股阴气瞬间封死,他连最后拼命的机会都被剥夺了!
“你!”
张霁先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便觉得眼前景物飞速旋转、模糊,那点赤红的光晕在视野中迅速放大,随即被无边的黑暗吞噬。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仿佛听到一声极轻的、带着无尽复杂情绪的叹息,以及一句飘散在风中的低语:“五百年了……这一次,你逃不掉……”
风雪依旧,松林寂寂。
那座残破的汉白玉牌坊下,只余下一盏熄灭的灯笼,几滴凝固的血迹,一道深深的、人形的压痕,以及半截被扯断、落在雪地里的海青色布条,诉说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而遥远的、张霁先师门所在的方向,一声焦急的鹤唳划破夜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