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舟没有任何犹豫,避开林朝暮点在他嘴角的指尖,勃然大怒道:“你到底是不是女子!为何总是如此离经叛道?”
林朝暮听完,笑得愈发妩媚,她将自己的手掌轻轻送到陈舟肩头,顺着他的衣袖,一寸一寸滑进他的手心。
“我是不是女子,陈公子看不出么?”林朝暮一面说着,一面将陈舟的手往自己面前带,用指节猛然顶/开他紧闭的指缝,将自己的手指轻而易举地送过去,死死扣住陈舟的手背,向自己的方向拽来。
不容犹豫,不容退却。
“再说,我离的是那条经,叛的又是那条道?这天底下只有你们的读书人那一条经、一种道吗?方才不还说,除了那个要求,其他都可以么。这是陈公子亲口而言,现下瞧着,是要反悔?”
陈舟本有的挣扎忽然顿住,林朝暮挑眉,趁此机会将陈舟的手硬扣着凑向自己。
陈舟不明所以地看向她想引他手去的方向,竟是……是……!
他说不出口,更无法坦然视之,在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的瞬间,陈舟根本顾不得君子一言九鼎的诺言,立刻紧闭双眼侧过头去,坚决回拽自己的手掌:“不可,这万万不可!”
林朝暮陡然感到阻力加剧,一抬眼发现陈舟早已将眼闭上,面露赤赧之色,心中求胜欲大起,继续诱惑道:“陈公子片刻前不是才出言疑惑我是否女子么?怎么,让你亲自验证,倒是不肯了?”
言语之外,林朝暮更是加重手手上力气,将陈舟的手心再次带近身前,陈舟不肯退让,也加重手上力道,半点不肯退让。
林朝暮拉近一点,他便用力又拉远一些。两人就这样胶着僵持不下,林朝暮看着他紧蹙起的眉头,忽然想到了一个坏点子。
她突然用力地拉拽陈舟手心,陈舟感到她破釜沉舟的一拽,自然不出所料地也用尽全力向后一撤。林朝暮双眼微眨,佯装失力,被陈舟的手臂带着,结结实实跌进他的怀里。
她柔软的身体甫一挨住陈舟,便感受到陈舟胸口处比方才更加激烈的跳动,如晴空霹雳,似滚滚波涛,伴随着这声响的,还有他微微颤动的身子和发烫的手心。
淡淡的皂角气味从陈舟的衣袍中涌入林朝暮鼻尖,清新淡然,同他这个人一般无二。
陈舟的手为了拦住要摔倒的她,正直愣愣卡在她腰间,手掌向外,绝不肯碰到她的身体。林朝暮向身侧撇了一眼,十分刻意地将他向外的手掌按在自己腰间,拱着身子又向陈舟身前努了努。
她像最狠毒的那种花,只要一点点种子,就会肆意生长,将倚靠的植物牢牢缠进怀里,疯狂掠夺、不死不休。至于名声、至于世俗眼光,她才不在乎。
她要的,是拿到她想要的一切。
"陈公子,感受清楚了吗,我究竟是不是女子?”林朝暮在他怀里微微扬起头,身子却半分没有与他分离开来的意思,反而越黏越紧。
林朝暮很轻地笑了一声,眼里泛着水盈盈的光。
陈舟并未停下拉开两人距离的动作,他掰开她的手,她便刻意用身体靠近,他屏息向后拉开距离,她便两手箍上他的腰,小猫似的将脸贴上他的胸膛。
她灵活敏捷地躲过他一次次生疏的捉拿,他越笨拙越急促,她便越开怀越肆意。
最开怀之时,她目光灼灼地盯他,挑衅之意不言自明,她得意道:“陈公子,你们读书人讲,男女授受不亲。可如今,你我可是有了肌肤之亲,你还想从我掌中脱逃么?”
陈舟又气又急,却在看向林朝暮扬起来的巴掌大的脸颊,和她摆出来的自以为很开心的笑意时微微出神。
她好像根本不会笑,她笑起来时眼底是冷的,是空的。
无论是得意时,还是出言挑衅时,她的笑总是这样,空洞无物,寒凉彻骨。
林府前初见那次也是,她看起来在笑,可是笑起来却那么假、那么冷、那么僵。
没有哪个十几岁的姑娘会这么笑,也没有哪个十几岁的姑娘会像她这样大胆、放肆、疯狂。莫名的,陈舟像是哽住了什么,滚了滚喉头。
林朝暮一直挑衅地向他凑过来,用她身体最柔软、最引人遐想的部分。
她不断地在逼他作答,不断地在要他回应。
林朝暮身体的碰触还在不断传来,她在他的怀里,装作委屈巴巴的样子凝望他,带着寻常姑娘柔弱的语气,却不见一点寻常姑娘的慌乱。
她有意识地主导这一切,让他不得不臣服、不得不低头。
陈舟不知道在那个时刻自己的脑海中都滚过什么念头,但他有意识的时候,那句话已然脱口而出,由不得他收回了。
他叹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后用很轻的声音道:“不要再这样伤害自己了,林姑娘。你并非心悦陈某,亦不是想要陈某俯身为你裙下臣。”
林朝暮追逃陈舟的动作忽然停住,方才微微仰起的带着笑意的脸,霎时冷淡下来。她没有片刻犹豫,迅速退离陈舟身畔,充满警觉地观察面前这个俊俏书生。
空气中的甜香似乎瞬间凝固,香气竟然变成了一种由内而外的凌迟。
一片片在剥落着什么。
“陈公子如何判定翁阳心意,是仅凭你的揣测?若非心悦公子,翁阳何以连女子清誉也不要,四处堵截公子。甚至不惜以最为人不耻的方式,撩拨公子呢。昔日的卓文君,为司马相如的才华折服,不惜舍家奔逃、当垆卖酒,亦要与司马相如白首不离,翁阳对公子,恰是如此。”
林朝暮说着,十指竟缓缓交叠,指尖互相紧咬、彼此摩挲。
只一瞬,她左手食指刚刚养起来的嫩甲边被破出一个凹陷明显的小口,她将小口抵在拇指中间,借着拇指力道不动声色地在凹陷处使力。
她字斟句酌,一字一句道:“翁阳的真心,自是日月可鉴,山海可证,不由公子不信,更不由公子轻视污蔑。”
“咔呲”一声,随着她话音落下的是她左手指尖齐根而断的嫩甲。那种细微但明瘆人的疼痛似乎稍稍安抚了她此刻的情绪。她开始掰第二个秀气水盈的指甲。
猛然扯开嫩甲后,血珠很快凝成豆大一个,停在她的右手的食指尖端。她毫不在意地两指一捻,圆润的血珠陡然消失,但一眨眼,又凝出一颗新的。
她尚在注视这颗血珠的生成,陈舟便已抬起她的手指,用怀中方巾为她摁住了那处伤口,拇指还使力向下按了按。
她茫然看向陈舟,却不防备地被他用力按住伤处,痛得“嘶”了一声。
“儿时在江州,姨母就是这样替我止血的,会有点疼,但效果奇佳。”陈舟补充道,语气平静,末了还替她吹了吹伤处。
尽管并无消肿、止痛、镇定人心的作用,林朝暮还是少见的镇静下来,狐疑地由他处理这不能称之为伤口的伤处。
片刻后,方巾被陈舟揭开,那处指尖果然不再凝出新的血珠,她看着陈舟那清冷自持的神情,莫名烦躁起来。
陈舟替她擦拭完残留的血迹,一边收拾方巾,一边缓声道:“'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是文君《白头吟》里的句子,林姑娘当真觉得,文君千里奔逃,当垆卖酒,争夺郎心是段佳话,还心向往之?”
林朝暮眉目微动,眼神却停在方才血珠凝结的指尖,缓缓道:“人人都自比司马相如,恨自己空有其才,却不得如文君般家境富庶殷实的女子垂青钟爱,陈公子似乎另有见解。”
“大丈夫立世当凭才凭德。司马相如才华出众,得文君垂青并非偶然,只是若已情定文君,携文君背家奔逃,何以又要弃之不顾,另寻新欢。论德,司马相如并非文君佳婿。”陈舟坦然,“两心若相悦,当矢志不渝、忠贞不二。”
林朝暮冷笑,如今言之凿凿,信誓旦旦,若真到了那一日,却未必会如此义正言辞了。
她父亲林相便是前车之鉴,才学品貌无可挑剔,殿试上以清正自持的品行独得陛下青眼,高中状元,又尚凤阳长公主为驸马。
人人赞他清正端方,高风亮节,与凤阳长公主佳偶天成,姻缘美满。
可她母亲去世不过三载,他便上奏要接外室入府,娶做继室。他急不可耐地想让众人尊那外室一声林夫人,让林朝暮跪地敬茶,唤她一声“母亲”。
可她的亲生母亲凤阳长公主呢?又算什么?是林燮平步青云的阶梯,还是雨日遮顶的纸伞?用之时珍而重之,不用时弃若敝履。
到底,她母亲去世才将将三年。
但好像,已经成了完全被林燮和她的皇帝舅舅遗忘的人。
“士也罔极,二三其德”,从来就并非个例。林朝暮轻扬唇角,意有所指:“倘若换作是陈公子,面对日益老去的卓文君和自己平步青云的辉煌仕途,是否当真能够一生忠贞,绝无二志?”
未及陈舟应答,一道聒噪张狂的嗓音在夹道外的海棠门响起,让人厌烦非常。
“好小子,我就说你分明是和许颖娘在此私会,你还不承认!刚才我才一过来,便听得你与女子交谈之声,现下可是让我逮个正着,看你们这对狗男女往哪里躲!叫许颖娘滚出来,瑟瑟缩缩躲在后面就以为没事了?本公子今日非让你们俩吃不了兜着走!”
卫荣熙不知从哪里带了两个人来,看见陈舟的衣角便一把扑上前来拽住,眉眼之中尽是羞恼与得意的混杂之色。
陈舟火速向假山夹道口迈出一大步,将逼仄的身后空间牢牢挡住,张牙舞爪的卫荣熙边叫嚣边探头探脑地向内窥视。
然而除了一点影影绰绰的影子,竟是什么也看不出。
但他料定许颖娘必在假山之后,他多番遭她戏弄推脱不见,如今又见她当真与面前身无长物的穷书生私会,妒火中烧,恶意渐起,自是顾不得许多,拽起陈舟的衣襟便要动手。
“阿熙,住手!”
卫荣熙听到身后这人的声音,条件反射般放下了拳头,不住回头望向身后的人,语气中还带着嗔怪之意。
“哥!刚才就是这个穷小子羞辱我,还有我们卫家,一定是他偷偷勾引许颖娘,花言巧语哄骗她,要她不许见我。否则就凭许颖娘胆小怕事的性子,就是再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拒绝我们卫家!你要替我做主啊,哥!”
“阿熙,放手。”卫荣熙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放手,看着陈舟的神情却愈发愤愤不平,像是要将他扒皮拆骨,活吞下肚。
卫荣煦自海棠门款步而来,温文尔雅,气度不凡。他朝陈舟恭恭敬敬见礼,面上神情如二月春风般和煦温暖:“舍弟无礼,多有得罪,还望公子海涵,不知公子高姓大名,来日卫某定登门致歉。”
陈舟看着神色忿忿的卫荣熙,又看了看眼前的卫荣煦,作揖还了一礼,强压对卫荣熙的厌恶道:“登门致歉倒是不必,陈某本是一介书生,名姓不登大雅之堂。然而令弟今日几次三番毁谤我与许家小姐有私,若传扬出去,恐怕对许小姐闺誉有损。女子本就受规训良多,且请卫小侯爷约束令弟言行,以免有损伯阳侯英勇之名。"
卫荣煦虽仍微笑而视,但脸色已不复方才温和之态,身子也由方才微微前倾的恭谨姿态转而挺立如松,隐隐有几分不置可否的意思。
而一旁的卫荣熙早就忍得不耐烦,气得跳脚:“大哥,你跟他一个要家世没家世,要能力没能力的穷书生废什么话。看我直接把许颖娘揪出来,他这嘴还怎么硬!什么君子德行,仁义道德,都是狗屁。”
说罢,卫荣熙再次扑上来,试图从陈舟身后的空隙见缝插针、生拉硬拽,想要将隐在夹道中的“许颖娘”揪出来,姿势滑稽夸张,简直不堪入目。
陈舟甚至不曾用第二只手,只一手便扣在卫荣熙胸口处,将人推出去四五步。
“哥,你看!我就说他分明习过武!”卫荣熙将将站定,手捂着胸口,大汗淋漓地喘气,还不忘招呼卫荣煦,“哥,你出手拦住他,我去抓许颖娘出来。”
卫容煦虽未应答,却已是面向陈舟开始出手,一臂格挡就招呼陈舟而去,陈舟一手控住卫荣煦的手臂,一手去拦卫荣熙的硬闯。
“卫小侯爷是非要如此不顾伯阳侯府的体面,在文会主家府邸动手,还纵容令弟言语冒犯主家女眷,来日是要在朝堂之上受言官参奏的。”
陈舟挡住卫荣煦再次扫来的胳膊,盯着他的眼睛掷地有声地警告。
另一旁的卫荣熙啐了一口,继续道:“区区言官,能耐我伯阳侯卫家如何?更何况,她许颖娘本就该是我的新婚妻子,却与你这穷书生在这儿暗自苟且,我还没要你好看,你竟敢攀咬我辱没门楣!今天小爷不打你个满地爬,小爷就不叫卫荣熙!”
卫荣煦眼见陈舟并没有被两人牵制而分神,眼睛仍盯着他不放,假惺惺道:“实在是舍弟过于爱重许小姐,一时情急。我为兄长,自幼便亏欠阿熙许多,若陈兄身后并非许小姐,只需让开,让舍弟一探究竟,我绝不让今日之事传出半分,一定备厚礼登门致歉。”
说罢,卫荣煦双手向陈舟挥来,顺势一脚踢向陈舟腰侧。陈舟侧身避过的当口,卫荣熙瞅准空隙,将左边整条胳膊送进夹道。
陈舟反应过来伸手去挡,就听见卫荣熙一声惨叫惊天动地。
“咔嚓”一声,卫荣煦的胳膊晃晃荡荡宛若无骨地软下来,他不可置信地将胳膊往回拽,然而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只能右手托拽着左臂才完全将左臂从夹道拽出来。
这完全动不得的样子,分明是断骨了!
而方才断他胳膊的那只手柔软异常,不是许颖娘还会是谁?
卫荣熙痛得眼前发懵,却完全想不明白,许颖娘平日孱弱如娇滴滴的花卉,何时变得如此残暴凶狠了?
不、不会是她动的手,一定是带了会拳脚的武婢护身。他记得的,许家养过这样几个拳脚功夫出色的武婢,许家的姊姊妹妹至少一人身边有一个这样的狠角色。
这时,另一旁的月洞门处,响起了许颖娘惊慌诧异的声音:“卫二公子,卫小侯爷,你们怎么在这儿?”
卫荣煦不可置信地看看那边月洞门前如假包换的许颖娘,和她身前身后簇拥她而来的几个大丫环,其中正有那个武功出众的武婢。
瞬间他感觉周身汗毛倒竖,惊恐地扭头望向漆黑的假山夹道。
许颖娘和她的武婢都在这里,那陈舟背后假山夹道里残暴狠辣的女子,又是哪个?
汗顺着他的额角疯狂滴落,他脑中竟然有一个及其可怕的猜想,他欲言又止地望向和陈舟彼此牵制着的卫荣煦,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他卫荣熙死到临头了。
本章引用卓文君《白头吟》及《诗经·卫风·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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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齐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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