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总爱开她的玩笑。
当年,她和她的家人救了他的命,而今,他却要索取她和她家人的命。
前不久,她帮他破获军械造假案,助他青云直上,他回报她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她和她的家人兴师问罪。
早知会是这么个结果,当年在启江上,她就不应该捞他上来。
即便是捞上来了,也应该干脆利落的再一脚把他踹回江里去。
江疏月瞥见他悬挂于腰间的佩剑,上面的吞口兽在雪光中狰厉如活物,剑穗还是上段时间逃亡途中她抽空给他编的。
丝线鲜红如血,末尾缀的玉环却润泽如初。
她不明白他是怎样的心态,既是如此憎恨于她,为何悬挂着她赠与他的东西。
“江小姐。”
江疏月微微愕然,抬头。
这声称呼,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陌生与疏离,而他的声音,比碎雪还冷。
“令堂当年也是在这样的雪天,把病重的沈某扔到乱葬岗时候,可没说过年迈体弱四字。”
江疏月拼命摇头,泪水在风中纷飞:“不是这样的......你,究竟记起多少?”
平阳郡主画舫那声爆炸,他头部重创,听说他日日夜夜持续的头痛不止,想必已经恢复了记忆。
要命的是,这一次,他却忘记了,忘了在江氏老宅养伤期间那些温暖的片断。
这可怎么办?
没有了那些温馨的回忆,在他的臆想中,启江老宅养伤的那段日子,就成了他堂堂沈大人的受虐史。
被当成仆役使唤,去砍柴,割猪草,当茶工。
被当成入赘的赘婿,受尽窝囊与欺凌。
甚至还做为棋子为解江家困局,被抓去战场充军,视他的生命如草芥......
他怎能不恨?
此局无解。
她静静看着他。
他站在三步之外,玄色大氅上凝着霜雪,眼底翻涌着骇人的戾气。
他的心里,想必恨极了她的母亲,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而她,是绝计不会让他得逞的。
生养之恩,天大的仇恨,她都可以替母亲偿还。
不就是一个死字么,她又有何惧?
说到底,这祸患还是她招来的。
当年在启江之上,如果不是她过多的同情心,何至于到了如此地方?
这一刻,江疏月无比清醒。
她伸手,慢慢取下头上的银簪。
那枚簪子是她及笄礼时,母亲柳氏送她的礼物。簪头雕着缠枝莲,花蕊处嵌了一粒小小的翡翠。
这簪子她已许久不戴了,今日突然戴了出来,似乎一切冥冥中自有注定。
江疏月把簪子抵在喉咙上,簪上的那抹翠色闪着微弱的光。
沈律的眼睛猛然睁大。
“放下。”他盯着她,一字一顿。
江疏月惨然一笑,簪尖又逼近一分,雪白的肌肤上已渗出一滴血珠。
“沈大人何必假惺惺呢?既然都是要我们江家偿命,那谁的命不是命呢?今日我这命予了沈大人又有何妨?”
“我说,放下。”沈律加重语气,突然迈步上前。
银光一闪。
江疏月毫不犹豫地发力,攥紧簪子刺向自己的喉咙!
“小姐!”一旁的丁香叫得肝胆俱裂。
电光石火间,沈律的手横插过来,硬生生攥/住了簪身。
一声闷响,簪尖穿透他的掌心,鲜血顺着银簪的缠枝纹路婉娫而下,滴落在江疏月的衣襟上。
剧痛让沈律的瞳孔骤然紧缩,可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收拢五指,将簪子攥得更紧。
江疏月紧紧抿唇,唇色苍白无血色。
沈律一把扣住她的后颈,染血的手掌按住她的背脊,将她狠狠压进怀里。
血腥气瞬间侵占了她的呼吸,耳边是他压抑到极致的低吼:“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能死。”
“铛”的一声,沈律拔/出染血的银簪,掷在地上。
江疏月发现,一个人心死的时候,真的可以做到极度的冷血。
就好比现在,她冷冷地看着他血肉模糊的手掌,冷笑道:“沈大人还是不要太高估自己,你真的以为,你可以操纵我江疏月的生死?”
她如果想死,自然有一百种他阻止不了的死法。
“你敢!”
他瞪着她,双眼通红:“你敢死,你母亲柳氏也活不了。”
严冬里的慈明宫,地龙烧得暖如三春。
花匠精心培育的牡丹争相竞放,朱栏碧瓦间花曩婆娑,暗香浮动。
江疏月正由宫女引着,踏入皇宫。
很突兀的,就接到了太后的恣旨。不知是何缘由,但江疏月明白,这只怕是一场硬仗。
入得宫来,见整个大殿,京中贵女、名士才子坐得满满当当的。宫中处处铺锦列绣民,茶香氤氲,丝竹声袅袅不绝。
宫女们手捧鎏金茶血,穿行于回廊之间,案几上孙烈日着各式各茶——顾渚紫笋,蒙顶石花,阳羡雪芽,皆以青瓷罐封存,罐身贴着泥金笺,墨迹犹新。
宛然又一个斗茶大会。
江疏月踏入花厅时,满座宾客正低声笑语。
她身着素白裙,腰间只系一枚青玉禁步,步履轻/盈如踏月而来,发间一支银簪,簪头垂落细碎流苏,随步履轻晃,映着日光,如碎雪纷扬。
“那是谁家的小姐?”席间有人低声询问。
“沈氏茶行的少东家。”听的人猛一拧眉,“商贾之流?”
目光里皆是嫌弃之色。
言下之意:商贾之流也配来太后的宴席?
说的人又补充一句:“亦不算全是,她同时也是已故工部侍郎的独女,算得上是官家之后。”
听的人冷笑一声:“没想到已故工部侍郎的后人居然沦落到此等田地。”
另外一个后知后觉道:“此女就是硬招镇侯府世子入赘的那位?”
此言一出,皆把一问一答的两位给惊到了:“何出此言?”
那个人冷笑:“看来二人真是孤陋寡闻,这个事情可是传得满京城沸沸扬扬的,说是我们眼前这位,厉害得紧,竟然趁咱们沈大将军战场重伤,跌落江中,失去记忆的当中,强行招人入赘。还把人家当成仆役般驱使,打骂不在话下,有一次还趁咱沈大将军重伤,把人扔去乱葬岗喂狼呢。”
这话说出来,方才那两位更惊了:“如此说来,现在长公主帮太后弄的这个茶会,就是要借机羞辱这位沈氏女郎的?”
“正是。”那个人点头道,“所以,今天,自有一出好戏看了。”
江疏月以淡然,眸光微垂,先向太后行礼,再向长公主行礼。然后静静侧立于席末。
“听闻江姑娘点茶功夫了得,不如让咱们大家开开眼?”
长公主凤眸微挑,唇角含笑,话是对着江疏月说的,但眼神却看向坐于上首的太后。
满座目光皆聚于她身上。
江疏月抬眸,唇角微扬:“愿献拙技。”
宫女捧上茶具。
一方青瓷瓷茶瓯,银丝茶筅,越窑茶盏,皆以锦缎托着,光润如玉。
江疏月指尖轻拂,取出一方青瓷茶罐,揭开时,清蚝四溢,如雪后初晴,清冽沁人。
“是雪芽。”席间有人低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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