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不愧是带来了一城百姓,隔着重重墙垣,里面的人也能听到外边传来的厚重脚步声,并且,那脚步声越来越重,与这园中静谧形成对比。
沉稳,坚韧,而又笃定,在不经意间给他一种莫名其妙的胁迫感。
就同她这个人带给他的感觉一样。
云层浮动,灰暗之色渐渐褪去,日光透过廊墙上的菩提窗倾洒,在地上映出金黄斑驳,原本簌簌飘落的雪花,也慢慢变得轻柔起来。
那人一袭白衣,发丝染雪,就这么跟在易康身后,毫不避讳地对上他的目光,正步履轻缓地朝自己走来。明明天空开始变得澄澈,雪也似乎想要停了,可陆旻觉得,双眸忽地有些迷离。
两人清晨还共处一室,而今只隔着半日多的光景,再见却如陌生人一般。或许,他们确实需要重新认识对方。
宁予安在离他还有一段距离时停住脚步,垂首作揖一拜,“下官见过大将军。”
陆旻摆了摆手,让旁人都下去后,走到宁予安身侧的木栏处坐下,直接质问道:“我要的是延中内乱,而你都做了什么?”
宁予安唇角勾起浅笑,声音不卑不亢,“下官携延中城所有百姓来此,叩谢大将军荣恩。”
陆旻只觉得,现在她脸上出现的这般笑容,十分碍眼,尤其是那其中含着的淡淡嘲意,让他不悦。
他起身走近,伸手握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扯,使她直起身子抬眸与他相对。
“你以为,本将军会在乎那些虚妄声名?”
宁予安摇了摇头,只道:“城中百姓是无辜的。”
陆旻轻笑出声,笑她这话的愚昧天真,凝视她的眼神更为深邃,“局势沉浮,本就会有流血牺牲,凡事当以大局为重。而让我看不明白的是,宁大人此举,究竟是出于内心慈悲,还是别有意图。”
宁予安道:“大将军在怀疑什么?”
陆旻抓住她手腕的大掌握得更紧了些,几乎要把腕骨捏碎,他面容虽维持着淡定,话语却冷冷讥讽,“你将他们这些人带于此处,你敢说你没有哄骗,没有算计?没有想要以此威胁我?”
“哄骗又如何,算计又如何,”两人距离贴近,宁予安可以清晰看见那双墨色眸子中似有若无的隐怒,但她并不在意,接着轻言细语道:“大将军可知,纵然是算计,亦需要付出真心,我既对他们承诺过以命相护,那就一定会做到。所以大将军凭什么觉得,我是在说谎骗他们,又凭什么觉得,我所作所为全都是为了一己私利。”
“但我也愿意认错,用这种方式来威胁大将军是我的不对。”
闻言,陆旻怔了怔,他倒是没有想到在此情此景,她还这般能屈能伸,手掌力道在不自觉中松了一些。
“宁大人能言善辩,当真是三寸不烂之舌。”
感受他的怒气缓和了一些,宁予安挣脱开那手掌,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看向他认真道:“就算是要完全铲除范鉴的根基,给羧羌震慑,也并不是要靠屠城才可以做到。”
陆旻眸光微澜,未答话。
宁予安看陆旻的目光却变得复杂起来,“大将军方才说要顾全大局,那么我想知道,在大将军心里,究竟何为大局。是存续的君臣之义,还是一时的为政得失?予安不懂太大的道理,只觉得眼前的大局,应该是尽可能地让无辜百姓免受牵连,他们不该,就这么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陆旻笑了,“君臣之义?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宁予安咬了咬牙,大有一种豁出去了的架势,“那夜执金吾为什么会在虞侯府搜出直指常州的罪证,这件事如若不是大将军你的安排,那么以大将军的聪明,怎么会不清楚那罪证到底因何出现在虞侯府?”
“难道就因为舍弃延中是陛下的意思,大将军便听之任之,不论对错?”
她连连逼问,却让陆旻一开始的不悦消散不少。因为,这才是真实的她。
陆旻轻轻鼓了两下掌,“早已疑心,到现在才问,也算是沉得住气。”
“既如此,那便请宁大人赐教,孰是孰非,何为对错?”
宁予安看着他笑了笑,只不过这笑容透着凉意,又看了一眼外边还在飘荡的雪花,她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般抓住陆旻的手就抬步穿过廊道往外走去。
这一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足以让飘雪抚遍全身,陆旻不知道自己那时在想什么,竟也由着她拉着走了出去。
越往外走,越觉人声盈耳。
园门外,站满了衣裳沾雪的百姓,他们见到陆旻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时,止住了喧闹,眼中闪烁着希冀。
“大将军看见了吗?数九寒天,大军压城,他们虽然惶恐,害怕,不安,但是仍愿意跟着我来到这里。”
两人于不远处停下,可以看见在雪地中瑟瑟发抖的人们,宁予安放开陆旻的手,指着那些人道,“他们为什么愿意随我一个素未谋面的侍御史至此,因为他们相信的不是我宁予安,而是大将军。因为在他们的心目中,战神将军陆羡之,是一个能拯救黎民百姓于水火的大英雄,他们相信大将军会保护他们,会平息这场战事。”
雪势虽渐小,她的脸颊和鼻尖早已被冻得微微泛红,那一双好看的眸子剔透晶亮,审视着他,带着倔强又不服输的意味。陆旻神色些许动容,只听见她接着说道:“孟勃在军事上并非鲁莽愚夫,他之所以没有在延中城东侧布兵,是因为他懂得围师必阙的道理。而延中城百姓明知是个陷阱,却仍愿意孤注一掷,这全都是出于对大将军的信任。”
“陆羡之,你可明白?”
易康也带人赶了过来,见到两人这般对峙模样,一时犹豫着没敢上前。
不多时,听到大将军唤他名字,他才快步走了过去。
陆旻淡声吩咐道,“备马。”
易康愣了愣,好一会儿反应过来,连忙点头称是。
临走之时,陆旻凝了她半晌,还是戏谑出声:“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恭喜宁大人,今日,你赢了。”
“也愿你这慈悲之心日后不会害了你。”
她何尝听不出来他是在嘲讽她满腹算计,但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宁予安的内心倒是平静得很,谁让他先欺骗利用她的呢。
常言道,来而不往非礼也。
-
孟勃领兵到延中城下时,只见城门大开,城内也并没有什么声响动静。虽然知道城中所有人已经是强弩之末,耍不出什么花招,但凡事还是需要多留一个心眼。
他抬手示意军队停下,先派了一对人马进去查探。
不久,派去查探的人回来禀告道:“城中百姓已全部从东城门撤离,城内还剩一千多士兵以及羧羌人,羧羌人已被尽数捆绑起来,只待部曲督发落。”
孟勃微微眯眼。
今早他从襄城出来时,副散部曲将得大将军令早已候在外边接应,大将军算无遗策,连他会有踏平范鉴老巢的想法都算到了。由此可见,围攻延中城一事,大将军是支持的。
常州脱离朝廷太久,范鉴势力如日中天,还与羧羌勾结恶事做尽,陛下怎会一直容忍下去。照常州现在的状况,最简单粗暴的整治方法当然是如改造旧屋一般推翻重建,给予各方震慑。但,误杀和只杀的概念可是全然不同,误杀可以给个原因打发,只杀羧羌人则会挑起战火。那怎么办呢,只能也牺牲城中本朝百姓了,到时候,给北境各国的搪塞理由就可以是,清理自家乱臣贼子时不小心误杀他国子民……
而且这样一来,一直开通的互市也可以因为发生战事作废,还真是一举多得。
这些虽然大将军没明说,但他是这么认为的。
他想了想又问道:“那范鉴呢?也逃了?”
士兵回道:“延中城内并不见范鉴身影。”
孟勃眼中闪过狠戾,一挥手,让人往空中发射信号告知其余两队人马向东追击,自己带领着军队浩浩荡荡地进了城。
其实,孟勃未曾预料到的是,他们逃跑竟把那些他国商户和线人留下了。
他默了默看着那些人询问道:“这是谁的主意?”
留下来的城门尉回道:“是侍御史宁大人的安排。”
孟勃问:“你说的是那位与大将军一道而来的侍御史宁予安?”
“是。”
孟勃揉了揉下巴,不禁疑惑这宁予安到底是哪方的,将百姓与这些人分开,这不是与大将军对着干吗?还是说,是他孟勃意会错了大将军的意思?
很快他就摇头否定,心中认定是那宁予安阳奉阴违。
孟勃又问:“那范鉴呢?”
城门尉忐忑道:“范郡守早已不在城内。”
“什么?”孟勃脸色骤然变化,“什么叫早已不在,多早?”
城门尉:“我们也是盘问郡府喂马小厮才知道的。今日清晨,天光大亮没多久,范郡守就身披斗篷,带着几个贴身护卫骑着快马出城了。”
孟勃瞬间觉得自己的脑子被这个消息冲得乱糟糟。
事出反常必有妖,范鉴一向奢靡,今日一反既往自己骑马出城,还没被府外的其他人察觉,可见行踪隐蔽。
这时,城门尉又适时补充道:“郡守走的似乎也是东城门。”
结合之前听说的关于范鉴私自建造冶铸坊的消息,孟勃又明白了几分。看来那些传言也不是捕风捉影,范鉴定是因为大将军亲临常州,乱了方寸,露出了马脚。
所以,范鉴现在,很可能在大将军手中。
可这样的话,他又该用什么来牵制培陵郡尉马谦呢?
想到这里,孟勃问道:“斥候回来没?马谦现在到哪了?”
“报——”
巧得很,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斥候兵翻身下马。
“禀部曲督,马谦忽然改变方向,率军往津县而去。”
津县,那可不就在延中城东?
-
天色暗沉了下来,雪停,薄云隐月,簇簇火光映照雪地。
待孟勃赶到津县近郊树林中时,远远望过去便见马谦双手被反捆于身后,单膝跪于地上,闭着眼睛沉默不语,半点反抗都没有,其周遭士兵们皆神色肃然。
而与他遥遥相对的那匹高大骏马上,坐着位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正静静端详着他的反应,嘴角勾起漫不经心的微笑。
这时,原本在男子身侧站着的副散部曲将往他的方向行来,出言提醒他眼前乃是何人。
孟勃闻言双眸睁大,一溜烟翻身下马上前行礼,垂首道:“下官见过大将军。”
内心也不由感慨,大将军陆羡之果然名不虚传,就这么不战而屈人之兵。
陆旻轻笑道:“今日之事,部曲督辛苦了。”
参不透此言何意,孟勃头埋得更低了些,“下官有负大将军厚望。”
陆旻浅叹,“部曲督今日在延中以雷霆手段清理了乱臣范鉴同党与羧羌细作,当属大功一件。”
孟勃抬了抬眼,不确定道:“大将军要的,就仅仅只是这般?”
陆旻语气轻描淡写,“不然呢?”
孟勃刚想问出口,但理智让他又把话憋回肚子里去了。按大将军今早的各种部署,逼反马谦,又有意让他带兵围攻延中,分明就是已经把延中城当做弃子。
他不禁怀疑是否真的是自己一开始就会错意了。还是说,有什么让大将军改变了最初想法?
纠结了一会,孟勃还是决定委婉问道:“可就这么杀了羧羌人,恐会挑起战火…”
陆旻微微挑眉,“人不都是部曲督杀的?”
孟勃闻言脸色唰的一下白了,这话的意思是,若羧羌找麻烦,就把他这刽子手给推出去?
陆旻见他这模样,笑了笑,也不再吓他,半真半假说道:“本将军的意思是,部曲督多虑了,与羧羌的关系,乃靠陛下决定,与你无关。”
孟勃额头冒出冷汗,他虽不知大将军这句“靠陛下决定”是何意思,但,大将军说了与他无关便好…
半晌,他又听见大将军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天色已晚,既然城中不该存在的人已经清理完了,那便有劳部曲督护送延中百姓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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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旻走进燃起烛火的书房,便瞧见宁予安坐在他下午坐着的那个位置,和他一样翻看着那些兵械图,手腕轻转间,宽大衣袖滑落,那皓腕上边的未褪红痕在烛光下格外醒目。
她看得很专注,但也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出现,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并抬手指了指对面的座位。
陆旻顺她的意,走过去坐下。
宁予安给他倒了杯温酒,出言夸赞道:“大将军真厉害,短短几个时辰便又扭转了乾坤。”
陆旻浅浅瞥了一眼杯中酒水,看向她道:“你是在夸你自己么,毕竟,我全按照你为我铺设的道路在走。”
“你闹出这么大动静将延中百姓带至我眼前时,不就已经打好了你的如意算盘?虽然说是威胁我,但也是有准备的威胁。你利用的,无非是人心二字。许多人总是会被感情羁绊,因马谦忠于范鉴,你便借此机会提醒他范鉴就被关押于此,而延中百姓中有着马谦部下的父母妻儿,如此,才有了这出‘不战而屈人之兵’”
“不不不,”宁予安摆手否认,笑吟吟道:“我对大将军不是威胁,而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大将军是个通情达理之人。而且,大将军也并没有你自己以为的那般冷情。”
陆旻平静看着她,笑笑不说话,只不过那眼神透着十足的危险。
宁予安唇角笑意就此收起,眼睛呆愣地眨了眨,“我并没有揣度大将军心思之意…”
陆旻目光落在她手中图纸上,语气不明,“去见过范鉴了?”
宁予安点了点头,盯着他意有所指地叹道:“常州这双无形之手可真是厉害,培养出的这两人,一位掌权,一位握财。范鉴与林海都是以利当先之人,却对这无形之手死心塌地。”
陆旻正要说话,抬眼却见易康突然入内,且神色凝重。
易康道:“襄城传来消息,林海于牢中服毒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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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城刺史府灯火通明,朱旧见到大将军夤夜快马赶来,人都傻了。
林海通敌叛国罪不可赦不假,只是他没想到,一个商贾犯罪,何以让大将军重视到如此亲力亲为。
验尸房中,崔琅将插在林海身体各部位的银针取下。
外边行礼声依次响起,崔琅叹了口气,回头看向来人,“羡之。”
陆旻问道:“可有查出是何毒?”
崔琅无奈摊摊手,“是羧羌的一种剧毒,但这毒是服下半个月后才会身亡,也就是说,早在我们来常州之前,他就已经被下了毒。”
他见陆旻一脸淡然,好奇道:“羡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陆旻嗓音带着些自我调侃,轻声道:“算是弄清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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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予安提着灯推开木门,握紧了手中灯杆。
一片漆黑的屋内蓦然有了亮光,惊得本来蜷缩在角落里的男子一手遮脸,一手挡在身前,喊叫道:
“不要杀我,我是个好人——”
宁予安关上门,并从衣袖中取出火折子将屋内烛火点上,语气颇为无奈走向他,“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许先生这么多年过去还是如此谨小慎微。”
“问你几个问题,只要你肯如实相告,就不杀你。”
许丘原本覆盖在眼睛上的手张开缝隙,偷偷打量宁予安,“你…你要问什么?”
宁予安半蹲在他面前,“十年前你是不是受人所托,将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带离常州,你把人带哪去了?”
许丘面露狐疑,但眼前人长得并不凶神恶煞,反而面善,他戒心也就消去一些,“你是何人,怎么也要找那孩子?”
宁予安微微蹙眉,“什么叫也,之前还有谁问过你这件事?”
“十年前啊,我跟你说,要是早知道那孩子会给我带来祸患,我怎么都不会接下那笔生意的。”许丘话语瞬间激动起来,瞅了一下宁予安的神色,接着说道:“那孩子也不知道是何来头,竟能招来一群黑衣刺客……”
宁予安目光闪过一丝凉意,“然后呢?你把那孩子交出去了?”
许丘见此也推断出这小郎君不是和当年那刺客一伙的,看样子还可能是那孩子的家中兄弟,是来寻亲的,但那孩子现在……
想到这,他紧张到咽了咽口水,否认道:“那自然没有,我当初对那孩子可是以命相护,才躲开了黑衣人的追杀。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我一个穷书生,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遂将那孩子送上了一艘商船,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剩下的,也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我自认为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你不会因此要杀我吧……”
宁予安只面无表情问他:“那艘商船是开往哪的?”
许丘仔细回忆,“似乎是…青州?”
宁予安:“似乎?”
许丘想了想又肯定道:“不,就是青州,我记得当时那船长口音就是青州囹城的!”
宁予安睨了他一眼,从披风里掏出一袋银子扔给他,“今夜的对话,我不希望有第三个人知道。”
许丘接过钱,点点头,“我明白,放心,我绝对不会说出去,如果我能出了这门,我…我就失忆了……”
言下之意,能不能放他走。
七十古来稀,在他们村,老人七十岁寿辰特别重要,为此,他特意从大老远赶回来参加自己大伯的七十大寿,谁知半路被掳到这鬼地方来了,简直是欲哭无泪。
宁予安当然知道他的心思,站起身淡淡说道,“走吧。”
-
送走许丘后,宁予安回到刺史府。崔琅差人给她送来治疗擦伤的药膏,她疑惑了一瞬又想起自己还有些疼的手腕,随即明白了是谁的意思。
陆羡之还算有点良心。
其实对于林海之死,她并不意外,相信陆羡之也不意外。只是,林海就这么死了,证据也就这么跟着没了。
虽然祁朝与羧羌在十年前已签下休战盟约,但往他国运送兵械仍然是投敌叛国之大罪,足以诛灭九族。好在,如今活着的人当中,知晓木槿身份的只有她与陆羡之。
陆羡之也答应了她,会保守这个秘密。
翌日,木槿来找她告别,对于林海的死,他只冷冷道:“这种人,可恨可叹,利欲熏心,害人终害己。也许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被谁利用的。”
宁予安摇头失笑,问他今后有何打算。
这位少年只淡淡一笑,“天地辽阔,去哪都好,若日后有缘,我们兴许还会相见。”
望着他纵马远去的背影,宁予安心底忽然生起一丝羡慕。她觉得木槿如今就像一只挣脱束缚的鹰,天地辽阔,任尔驰骋。而她,也许永远都会被困在流年枷锁中。
在她想得入神之际,背后传来调笑话语,“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宁大人怎地如此伤神?”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这声音对宁予安来说过于熟悉了。果不其然,她一回头便见陆旻牵着两匹马朝她走来。
他依旧是那般光风霁月,玩味地勾出一抹笑容,“今日这天不错,一起出去走走?”
宁予安虽觉疑惑,但还是翻身上马跟着去了。
大雪初霁,云散日出,天地间是一片泛着温暖的柔白,安宁又静谧。
马蹄声悠悠,于雪地上踩出深深浅浅的脚印,在断风崖停下。
这一路上,虽然谁也未主动提及戳破,可两人对隐藏在这些事情背后最深处的那个人都早已明了。
大雪后的断风崖,银装素裹,与当年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少了那股血腥味。
宁予安眸色深幽,挑眉看向身侧男子,“大将军带我来这做什么?”
陆旻手握缰绳,目光落在前方断崖处,染上一层思忆。
冷风吹拂,让人格外清醒,良久,他才缓缓启唇道:“故地重游罢了,十年前,也是在此处,我将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一箭射下了悬崖。”
不知道是不是宁予安的错觉,男子这有些虚渺的嗓音,却大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
沉稳如陆羡之,也会有如此之态?
“哦?”宁予安轻笑出声,语气戏谑,“如此说来,大将军是因为做过亏心事,怕人家小姑娘的亡魂来找你,所以特地来此悼念一番?”
恍然间。
几只苍鹭从崖底湖岸边扶摇直上,振动双翅盘旋于白茫茫的天际,发出声声鸣叫,饶是为这冰天雪地增添了不少生机。
陆旻偏过头去看她,旋即恢复了平日里的不羁之态,扯唇一笑,“她不是还活着?何谈悼念。”
那双如墨深沉的眼眸中,此刻闪烁着犹如绛河般星星点点的亮色,像是要将她整个人看穿。
宁予安眸中掠过一丝复杂,并未应答他的话,而是握紧缰绳调转马头往回走,“大将军,我们还是早日回去向皇帝陛下复命为好。”
大智若愚,大巧若拙,也许在很多时候,不把话挑明才是于彼此而言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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