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薄雾未散。
古老的城墙在熹微中显露出斑驳的轮廓,墙根下已有零星的摊贩开始张罗,早点铺子升起缕缕白气,混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飘散在清冷的空气里。
一阵不疾不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人们下意识抬头望去。
一匹白马踏着晨露而来,马背上是个白衣公子。衣衫是极素净的白,却在晨光里流转着不易察觉的暗纹。那人身姿挺拔,带着几分清瘦,脸上戴着半边银质面具,遮住了左眼及脸颊,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一双过分沉静的眼。
面具下的皮肤很白,与素白衣衫几乎融为一色。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颈侧,随风轻动。
他握着缰绳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姿态放松却不见散漫。白马步伐稳健,穿过渐渐苏醒的街市,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所过之处,原本细碎的交谈声低了下去。早点铺的伙计忘了吆喝,挎着菜篮的妇人停下脚步,几个正要出城赶路的行商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这身影太过扎眼,并非张扬的夺目,而是一种格格不入的清净。
像一幅水墨画里无意间滴入的留白,不吵不闹,却让人无法忽视。
有人低声议论,猜测这是哪家的贵公子,为何独自一人,那面具下又是怎样的容貌。
温招对投来的目光恍若未觉。
她只是控着马,穿行在渐浓的烟火气里。面具遮挡了她的表情,也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肋下的伤仍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此行的目的和肩上的重担。
晨风吹起她白色的衣袂,也拂过面具边缘冰冷的弧度。
她望着前方蜿蜒出城的道路,目光平静。
这世间人来人往,多是过客。而她,早已习惯了独行。
晨光漫过青瓦,将昨夜的湿气蒸腾成淡淡的雾。城墙根下,几个早起的孩童追着一只黄狗跑过,惊起路边觅食的麻雀。
温招勒住马,在城门口稍作停顿。
守城的士卒看了她一眼,目光在那半边银面具上停留一瞬,便沉默地挥了挥手。这样独行的江湖客,他们见得多了。
马蹄重新迈开,踏出城门。
城外并非坦途,一条尘土小道蜿蜒向前,没入远方苍黄的地平线。几支商队正在整理驼铃,零散的行人背着包袱沉默前行。
温招轻夹马腹,汇入这稀疏的人流。
白马踏在干燥的土路上,声音沉闷。风卷起沙砾,打在衣袍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越往前走,身后的城墙便越小,最终缩成一个模糊的灰影,嵌在辽阔的天幕下。
四周的景象逐渐变得粗粝。绿色的草木稀稀落落,最终被耐旱的荆棘和裸露的岩石取代。天空显得更高远,蓝得有些发白,日光直喇喇地照下来,尚未到正午,便已能感受到那份灼人的潜力。
有人低声抱怨着风沙,有人埋头赶路,试图在日头最毒之前赶到下一个歇脚处。
温招沉默地骑行其间,白衣在单调的土黄色背景中格外醒目,却也格外孤独。
她望着前方似乎永无止境的道路,眼神平静无波。
人生大抵如此,看似同行一程,实则各有各的方向,各有各的归途。
身边一个裹着头巾的老者看了她半晌,终于忍不住搭话:“公子,再往前就是真正的荒漠了,一个人走,可得当心啊。”
温招微微侧首,颔首示意。
老者见她不愿多言,也不再打扰,只是喃喃自语:“这年头,不太平啊……”
风更大了些,卷起的沙尘让远处起伏的沙丘变得朦胧。一些不知名动物的白骨半埋在沙土里,沉默地诉说着这片土地的严酷。
温招伸手,沉默着攥紧了缰绳。
文史记载,钰国的西北邻国正是突厥,而万诡门的旧址则是在楼兰,楼兰是突厥最外围的城池,三六九流之人遍布楼兰。
而在李婆的记忆力,万诡门遗址偏偏所处楼兰最北方的密林里,那林子如今成了突厥唯一的一个无人区。
前路漫漫,只有风沙做伴。
而另一旁黑白无常回到冥界。
身后还阳路的尽头缓缓闭合,将人间的光影与喧嚣彻底隔绝。眼前是亘古不变的幽暗,忘川水在脚下无声流淌,映着两岸零星的彼岸花。
没有风,却有一种渗入魂魄深处的凉。
谢必安沉默地走着,素白的衣袖拂过空寂。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那总是挺直的背脊,此刻却像是承着看不见的重量,微微松垮了些。
范无咎跟在他身后,手里铁链拖着那个从缄口镇带回的恶魂。
那魂体似乎也感知到此地森严,缩成一团,不敢再发出半点声响。
走过奈何桥,桥头蒸腾着孟婆汤的雾气,模糊了无数前来轮回或受刑的魂影。
有些魂认得他们,畏惧地低下头,让开道路。
“老谢,”范无咎闷闷地开口,打破了沉寂,“那力量……不是人间的路数。”
谢必安脚步未停,只极轻地“嗯”了一声。他何尝不知。
那惊鸿一瞥间感受到的威压,冰冷、古老,带着一种近乎规则的碾压,绝非寻常通灵师所能驾驭。
“她会不会……”范无咎的声音里带着少有的迟疑,后面的话没说下去。
谢必安终于停下脚步,望向冥府深处那望不见尽头的黑暗。
那里是审判之所,也是刑罚之地,承载着万古以来的秩序与沉默。
温招的身份两人无从得知,只是那术式的力量有些熟悉,一时间说不上来,两人曾经在那见过……
“嘭!!!”
往生台方向传来一声沉闷巨响,打破了冥界固有的死寂。
那声音不像是寻常魂体坠入,更像是什么东西强行撕裂空间闯了进来。
雾气翻涌,一道身影在弥漫的阴气中骤然显现。
那是个身着玄色劲装的女子,衣料上暗绣着繁复的彼岸花图样,色泽深得几乎与周遭黑暗融为一体。
她容颜妖冶,眉梢眼角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与倨傲,正是冥界二公主麾下最得力的贴身侍女,李烬竹。
谢必安脚步一顿,循声望去。范无咎也立刻警惕地握紧了铁链,将那恶魂往身后拽了拽。
待看清雾气中走出的身影,谢必安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李姑娘?”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往常那略带慵懒的调子,“真是稀客。不在二公主殿前侍奉,怎有闲暇踏足这往来皆是孤魂野鬼的晦气地方?”
李烬竹站定,玄色衣衫在冥界幽光下更显深沉。她下巴微扬,眼神扫过谢必安,又掠过一旁呆站着的范无咎,鼻间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
“冥府重地,何处我去不得?”她语带倨傲,目光却有些游离,不着痕迹地往忘川下游方向瞥了一眼,又迅速收回,“不过是奉命巡查,恰巧路过此地。”
范无咎眨了眨他那双总是显得慢半拍的眼睛,老实巴交地开口:“哦,巡查。那李姑娘查到什么了?”
李烬竹被这直白的问题噎了一下,狠狠瞪了范无咎一眼,没好气道:“关你何事!”
谢必安看着她那明显有些紧绷的姿态,唇角弯起一个了然的弧度,慢悠悠道:“原是奉命巡查。我还以为,李姑娘是听闻我等刚从一处棘手之地归来,特意前来……关心一二。”
“况且巡查什么需要去阳间?”谢必安挑了挑眉,李烬竹从往生台传回来被他哥俩抓个正着,他不禁有些好奇,这女人平时只跟着二公主那混世魔王屁股后面,今日怎会如此反常?
李烬竹脸色瞬间变了变,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她强自镇定,下巴抬得更高:“谢必安,你什么意思?我奉命行事,还需向你禀报去处不成?”
“不敢。”谢必安语气轻松,往前踱了一步,素白袍角在昏暗中划开细微的弧度,“只是好奇,往生台向来是羁押重犯、清算孽债之地,不知二公主殿下派你来此,巡查的是哪桩陈年旧案,还是……什么见不得光的新鲜事?”
他目光落在李烬竹微微攥紧的手上,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范无咎在一旁恍然大悟,猛地一拍手:“对啊!往生台又不是巡查的路!李姑娘你走错路了!”
李烬竹被这两人一唱一和堵得胸口发闷,脸上青红交错。她咬咬牙,色厉内荏地喝道:“休得胡言!殿下之事,岂是你们能妄加揣测的!”
“揣测不敢。”谢必安收敛了笑意,眼神淡了下来,那里面没了方才的戏谑,只剩下属于鬼差的冷肃,“只是往生台关系阴阳秩序,若有人借此行不便之事,扰了轮回,乱了纲常,我兄弟二人既撞见了,少不得要多问一句。”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却字字清晰:“李姑娘,阳间……是有值得你亲自跑这一趟的人,还是……有必须亲自去了断的因果?”
这话问得轻,落在李烬竹耳中却重若千钧。她眼神闪烁,避开谢必安探究的视线,胸口微微起伏。
沉默在阴冷的空气中蔓延。忘川水无声流淌,映着彼此模糊的倒影。
半晌,李烬竹猛地甩袖,像是要挥开这令人窒息的追问。
“我的事,不劳二位费心!”她丢下这句话,几乎是落荒而逃,玄色身影迅速没入浓雾,比来时更加仓促狼狈。
范无咎看着她消失的方向,挠了挠头:“老谢,她好像真急了。”
谢必安望着那翻滚的雾气,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
“急了,才说明心里有鬼。”他轻轻叹了口气,不知怎的,想起了温招那双沉静得过分的眼,还有那不属于人间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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