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昭屏住了呼吸。
心念一闪,手中出现了一柄手术刀,银色月光照亮的刀面上反射出她紧抿的唇。
那双红眼越来越清晰,梭形竖瞳立在眼眸正中,程昭能听见爬行动物的鳞片在地面刮噌的声音,近得像是随时都要蹿出来。
三角形的头颅在床底边沿若隐若现,上面覆满黑曜石般的细鳞,在月光下沁着蓝绿色的寒光,墨色蛇信子如细鞭一样倏地挥出。
舌尖与程昭的鼻尖近在咫尺,她能闻到腥臭的口水味。仿佛下一秒,尖利的毒牙就要刺进她脆弱的皮肉,往里面注入剧毒的液体。
床底的这条毒蛇也正是这么想的,它的下颌几乎脱臼般张开到骇人的180度,牙尖挂着凝而未落的浅黄色毒涎,朝着程昭凶恶地扑来。
银光一闪,伴随着飞溅出的暗红血液,蛇头被整齐地切去,在空中扬起一道弧线,顶点是还未来得及收回的蛇信子。
程昭并没有松口气,反而如临大敌般盯着床底。
数双猩红眸子如点灯般亮起,无一不散发着森冷的气息。
程昭心中提起十二万分的戒备。
她本身不是很怕蛇,但这些蛇三角形的头部和粗大而深的钩状牙齿都明示着它们危险的毒性,按这世界的医疗水平来说,蛇毒血清这种东西不可能有,但凡被咬一口,九成要丢命。
虽然这里只是患者的脑域,并非真实世界,但这里连接着她的脑子,要是不小心受了伤,很可能影响到脑神经,她得保护好自己。
程昭一直退到了墙边,身后就是半开的窗户,夜风吹着她的后背。
如果这么多蛇同时袭来,她就只能往后跳窗逃生了。
蛇群们相互缠绕着从床底争先恐后地溜出来,程昭头皮发麻,左手不自觉地抓紧了窗沿。
等看清蛇头的方向后,她手卸力似的一松。
数不清的蛇从床底各处钻出来,却纷纷无视了程昭,而是转头沿着高高的床垫往上爬,仅靠昏暗的月光只能看到蛇群大致的轮廓,倒像是这张方形大床被莲花般的底座包绕起来,而这朵巨型黑花还在越开越旺,几乎已经吞下了半张床。
刚松了口气的程昭心头又是一紧。
虽然不是冲她来的,这位小国王要是受了伤,她的任务也会失败啊!
她活动了下双手关节,深吸口气,手术刀立刻变得宽而长。扁平而锋利的刀面划破宁静的夜晚,无数三角脑袋从空中掉落,断口处喷溅的血液染脏了床垫,蛇身跌在地面上,不一会儿就堆起了一张蛇皮花纹厚地毯。
“俺不喜欢冷血动物!”手术刀尖叫道。
“别挑三拣四的,拿你去修脚就老实了。”
“魂淡啊!”
嘴上这么说着,但程昭手上的动作还是逐渐停滞了下来。
床下如无底洞般一刻不停地窜出黑蛇来,但程昭连一条蛇尾都没见到,这些张牙舞爪的毒蛇们即使拼命往上爬,最多也就到第十层鸭绒被,无法再往上一层,就像是尾巴被钉死在了床底所以被束缚住了一样。
换句话说,就算她不这样费劲地杀蛇,床上的小国王似乎也不会有事。
难道小国王睡觉要垫这么高,并不是因为身体娇贵,而是在防御怪物?
程昭踏上床边的金梯,不一会儿就爬到了最高一级。
鸭绒被外套着一看就很昂贵的丝绸被套,程昭身上还沾着劣质草席上的碎屑,她小心地坐在了梯子的台阶上,努力不碰到鸭绒被。
她朝床面上看去,没见到小国王雪团子一样的睡颜,反倒是鸭绒被中央隆起一个大包。
仔细看一会,她发现这个鼓包还在随着呼吸声一起一伏。
程昭不禁哑然失笑。
难道天下的小孩都一个样吗,相信被子有结界,只要躲进被子里,任何怪物都伤害不到自己。
连尊贵的国王都不例外啊。
“人,你笑什么?”手术刀并不能get到人类对被子的信念,它还处在戒备中,不知道主人为什么突然很放松的样子。
“挺可爱的。”
“你在说谁?”手术刀不满道,“难道除了俺,你还有别的可爱宝宝吗?”
“没有啦。”程昭回神,伸长手术刀,削飞了几颗蠢蠢欲动的蛇头。
虽然蛇信子伸不到小国王身上,但缠绕在床垫上的蛇越来越多,床垫晃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连床正中的小鼓包都发起抖来。
像是在做什么噩梦似的。
“俺说了不喜欢冷血动物!”手术刀气鼓鼓的,“它们又上不来。”
“我现在是御前带刀侍卫……”
谁能说手术刀不是刀呢?
“……所以你是御前的刀了。”
手术刀眼神立刻变得清澈:“那是什么意思啵?”
“就是你身价翻了几百倍的意思,要知道,你进货价可是28块钱100片呢。”
“什么?!”手术刀震惊地嚷嚷起来,“俺原来是那么贱的刀吗?!”
“很遗憾,你出身就是如此。不过你现在是皇家御刀了,皇家的东西都很贵很贵的。”
“好耶!”手术刀大受鼓舞,激动地喷出一道火舌,床侧的毒蛇都在顷刻间被烤成了香喷喷的蛇干。
程昭看向kingsize的大床中央,小小的一团鼓包又恢复了均匀的起伏,不再抖得跟个筛子一样了。
这年头做个医生真不容易,还得兼职保安。
第二天早晨,城主带着十八个佣人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程昭屁股还坐在梯子台阶上,上半身却歪倒在特意给国王铺睡的珍稀鸭绒被上,睡得毫无形象。而贴着她脑袋的则是小国王粉粉嫩嫩的小脸。
似乎是开门的声音惊扰了小国王,他把身前的被子抱得更紧了一点,头往前拱了拱,正顶在程昭的额上。
这一顶,倒是把程昭给弄醒了,她猛地直起身,条件反射地甩出了手术刀。
“护驾,有刺客!”城主惊慌失措地叫起来。
程昭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镇定自若地收好手术刀:“少见多怪,我这是御前带刀侍卫,是保护陛下的。”
“真的吗?”城主将信将疑,“那你还不快伺候陛下起床洗漱用膳!”
程昭下了几阶梯子,朝小国王伸出手。
小国王没有接,放下被子,捋了捋巧克力色的微卷短发,自己一骨碌翻身往下爬。
程昭很快地下到地面,给他空出位置。
“天,你这个没眼力见的!”城主单手扶额,似要晕厥过去,“你怎么不扶着陛下呢!”
“他不需要我扶啊。”
这不是很独立的一个小孩子吗?
城主抖动着自己葫芦般的肥肚腩,跑到梯子下面,伸出粗短的手想要接住小国王。
小国王嫌弃地瞥了他一眼,避开了他的手,自己轻巧地跳到了地面上。
然后径直走到了程昭前面,走两步就回头看一眼她有没有跟上。
程昭有些奇怪,仅仅过去了一夜,她对小国王的理解力就突飞猛进,已经超过了城主。
看来本地人优势也一般嘛。
明明是城主的庄园,小国王却像是回了自己家一样,不需要人带领,自己一个人趾高气扬地走在最前面,轻车熟路地来到了餐厅。
程昭觉得他身上散发出一种豪宅主人欢迎她来做客的既视感,像是一只翘起尾巴的高傲猫咪,又像是一只摇着尾巴的热情小狗。
总之就是有一根毛茸茸的大尾巴就对了。
长条餐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食物,烟熏培根被煎到微焦,冒出滋滋作响的油脂香气,冷切奶酪拼盘放在最中间,不同深浅的黄色奶酪散发着层次丰富的奶香,篮筐里放满了各式切好的松软面包,只等着刷上彩色的果酱送进口中,在淀粉酶的作用下转化为甜美的多巴胺。
小国王在主位坐下,仆从把食物夹在盘子里,送到他面前。他举起刀叉,优雅地切起班尼迪克蛋,澄黄的流心蛋黄溢出来,浸湿了脆脆的法棍。
叉子插起一小块蛋白送到嘴边,还没吃又放下。他抬头看着程昭眨眨眼。
小国王脸上虽然没有笑容,但是嘴角松弛,面颊微红,程昭能看出来他此刻心情还不错。
于是她无视了礼节,拉开椅背,坐在了他的下首。
城主刚想发作,但看小国王的眼角微弯,也只能闭了嘴。
真气人,连他这个一城之主,都没资格跟国王坐一桌吃饭呢!
程昭坐上桌以后,小国王开始专心致志地吃饭,但没吃几口就放下了刀叉。
“呸——”他把嘴里的食物都吐在了盘子里,眉头拧得紧紧的,然后从嘴里拿出了一个白色质硬的小方块,疑惑而无措地看向程昭。
“你换牙了?”程昭惊道。
她以为这孩子才四五岁呢,竟然已经到了换牙的年纪吗?
小国王张大了嘴给她看,下面的门牙果然少了一颗,露出一个小黑洞。
“换牙是好事。”程昭从他手里拿过那颗掉下来的乳牙,用手边的湿毛巾擦干净,放回他的手心,“这说明你要长大啦。”
小国王专注地看着掌心的白色小乳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程昭也不指望这么小的孩子能理解长大的意义,她现在倒是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城主,借我几个人,我要把床搬开。”
“什么?那可是我最宝贵的金丝楠木床!搬坏了怎么办?!”
“这是陛下的意思。”
“陛下?”城主用探究的眼神看向小国王。
五指收束,小乳牙被握在了掌心,小国王点了点头。
城主:陛下啊,你真的有听到那家伙在说什么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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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阿斯伯格综合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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