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嘉玉倚在窗边打络子,看到枕春满脸喜色从外面回来,和人说了会话,若无其事回耳房去了。
唐嘉玉心里冷笑,知道她那封专门写给魏成钧的信,已经传出去了。
晚饭时分,唐嘉玉院外突然来了许多侍卫,唐广成不知为何改变主意,本来已经解了的禁足又严起来,不许唐嘉玉出门一步。
外面有人看守着,做什么都不方便,丫鬟们抱怨纷纷。而唐嘉玉这个苦主只是应了声,对此仿佛没什么意见。
她能有什么意见,私奔是天底下最傻的事情了,她才不会干。她在信中约定的时间地点,是故意写给魏成钧看的。
唐嘉玉身边错综复杂,丫鬟们看起来关系融洽,姊妹情深,实际上心怀鬼胎,各为其主。唐嘉玉刚好利用她们的身份,制造信息差。
因为,她真正送给李昭戟那封信,约的是昨天夜里呐。
昨夜,亥时初。
唐嘉玉披了件斗篷,在后院紫藤花架下来回踱步,李昭戟到底会不会来,她完全没把握。
眼看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唐嘉玉站在藤架下,心一点点沉没。秋夜月朗星稀,寒风瑟瑟,满庭落木萧萧作响,像在嘲笑唐嘉玉自作多情。
看来他不会来了。
唐嘉玉拢紧了披风,被指尖的凉意冻到。夜晚不好好睡觉,费尽心思跑出来等一个浑小子,真是脑子有病。唐嘉玉转身往回走,本就心气不顺,没走两步还被什么东西咣当砸到后脑,痛极了。
唐嘉玉愤怒地转身,发现地上果子滚动,对面树上一个少年屈膝坐着,手里有一搭没一搭抛着绛红晚果。
显然,刚才砸她脑袋就是他的杰作。
“我在这里坐了这么久,你居然没发现?”
唐嘉玉要气炸了,混账,他早就来了,故意不做声,就是想看她笑话!唐嘉玉弯腰捡起果子,用力朝他扔去。
李昭戟挑眉,显然没料到唐嘉玉还有这么泼辣的一面,上次一见,他还以为她是善良好欺、逆来顺受那一挂呢。
她有脾气,却似乎更有意思了。李昭戟都不屑于躲,悠然坐着,唐嘉玉的果子都没挨着他的脚便坠地了。
李昭戟嗤笑一声,手中果子轻轻一投,再一次精准命中唐嘉玉额头:“不止眼睛不好,准头也不好。”
砰地一声,听声音都知道砸得不轻,李昭戟等着唐嘉玉爆发,然而唐嘉玉捂着额头站了一会,默不作声坐到台阶上,捡起果子擦了擦,咔嚓一口吃了。
李昭戟意外,唐嘉玉专心吃果子,他砸一个她就吃一个,完全不搭理他。
这样下去,倒显得他一头热了。李昭戟很没有意思,主动跳下树,问:“好吃吗?”
他刚走近,一个果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中他,她竟然在袖子底下藏了一个。唐嘉玉抬起脸,得逞一笑,将手里啃了一半的果子恨恨扔向他:“不好吃,酸死了!”
李昭戟第一次被砸是掉以轻心,要是再中招就白活这么多年了。李昭戟轻而易举躲开,不满道:“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谁让你砸我头!”唐嘉玉愤怒地瞪他一眼,语气委屈极了,“疼死了。”
她的尾音拉长,娇娇气气,显得像是李昭戟的错,明明她也砸了他!唐嘉玉背着身体,李昭戟也冷着脸不说话,过了一会,他忍不住探身去看她:“真的很疼吗?”
唐嘉玉深知见好就收,她似嗔似怨横了他一眼,换了新话题:“你来了怎么不和我说?我都以为你不会来了,担心死我了。”
她责骂、威胁、求饶,李昭戟都知道怎么应对,唯独她委委屈屈说担心他,让他不知如何是好。在他过往人生中,没人这样和他说话,父亲会斥责他冒进、冲动,属下只管执行他的命令,没人会和他说,我担心你。
李昭戟怔了片刻,疑惑道:“你担心我什么?”
整座并州甚至整个河东都是他家的,李昭戟有武功、有侍从、有权力,恣意的不得了,有什么可担心的?反倒是唐嘉玉,朝不保夕,手无缚鸡之力,反倒更该担心担心她自己。
“那可多了。”唐嘉玉掰着手指数,“担心你被我阿父发现,担心你碰上巡逻士兵,担心你走夜路遇险……最担心的,是你不会来。”
李昭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确实没打算来。只是睡前检查马厩时,他发现紫燕吃多了。他带它出来跑了一圈,路过唐宅,便顺便进来看看。
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交流总是简短而明确的,但唐嘉玉不一样,她的话中总是有很多感情,像水一样,拿不起斩不断。李昭戟习惯了命令,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女人,只能沉默。
唐嘉玉见他甚至不懂得顺势说一些哄人的话,她努努嘴,心道真是一块木头。但也能看出来他没有多少风月经验,要是魏成钧,就很懂什么时候该给女人甜头,哄得她们继续心甘情愿为自己付出。
相比之下,还是选木头吧。唐嘉玉只能主动递梯子,拍了拍身边台阶:“你站着不累吗?快坐呀。”
李昭戟扫了眼台阶,在离唐嘉玉一臂远的地方坐下。唐嘉玉主动挪到李昭戟身边,红唇像连珠炮一样,噼里啪啦问:“你住的离我家远吗?”
李昭戟感受到身侧骤然逼近的气息,身体无意识紧绷,如实道:“不算远也不算近。”
“那你能常来看我吗?”
李昭戟沉默,心道难道还有下一次?那也太浪费时间了吧,他可没这么多闲工夫。
唐嘉玉气得撞了他一下:“下次你说能就好了,就当安我的心。”
“可是……”
“没有可是!”
李昭戟再次沉默。唐嘉玉叹了口气,忧虑道:“阿父又禁足我了,我不知道下一次还能不能见到你。你会做生意吗?”
李昭戟不明白她脑子里都装着些什么,为什么说话毫无逻辑。李昭戟认真想了想,摇头道:“没试过。”
唐嘉玉看着他,欲言又止,鬼鬼祟祟朝四下张望。李昭戟不得不提醒她:“没人。”
唐嘉玉松了口气,飞快解开斗篷。李昭戟吓得起身后退,心想她该不会打算生米煮成熟饭吧?她一个娘子怎么如此……
李昭戟很快就知道自己想多了,唐嘉玉从斗篷里拿出金簪、金耳环、金步摇、金臂环,叮叮当当摆了一地。她点了点数,豪气地全部推到李昭戟面前:“这可是我全部家底,下次做客我恐怕连头面都凑不齐了。你拿去做生意,赚了钱来我家提亲!”
李昭戟愣了愣,反应不过来:“什么意思?”
“让你来娶我呀!”唐嘉玉仰头看着他,眼眸真诚晶亮,“我阿父不就是嫌你家贫吗?这些首饰都是纯金的,你拿去当掉,应该能卖不少钱。你拿这笔钱当本金,找个生意做,等赚了钱,就来娶我。到时候,阿父总没法反对我们了。”
李昭戟看看地上的金首饰,再看看唐嘉玉,一时不知怎么说她:“你怎么这么蠢?有这么多金子谁还会入赘,直接拿着东西跑了,你要怎么办?”
“你会丢下我吗?”
李昭戟怔住:“我是提醒你保管好财物,不要轻信他人,尤其是男人。”
“你不会。”唐嘉玉笑了,用斗篷将首饰包成一团,不管不顾塞到他怀里,“赚了钱就来娶我,我会一直等你。”
李昭戟一言难尽看着她:“你完全没听我在说什么。”
“我听懂了。”唐嘉玉不服气道,“我也帮父亲看过账册,不是不知世故的闺阁女子。但是,你是不一样的,我从见你第一面就能感觉到,你是一个光明磊落、值得信赖的好男儿。我相信你。”
李昭戟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扎得他浑身不舒服。李昭戟沉着脸将包裹推回她手里,他堂堂河东少主,收女人的首饰,像什么话?但唐嘉玉先一步把手背后,说:“男女授受不亲,你要是碰我,你现在就得娶我了。”
李昭戟手僵住,他本来打算硬掰,就唐嘉玉这细胳膊细腿,拗得过他?但她这样说,李昭戟再硬抓她的手,突然感觉怪怪的。
李昭戟进退两难之际,忽然脸侧掠过一阵温意。李昭戟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狠狠怔住。
唐嘉玉趁李昭戟不备,飞快在他侧脸啄了一下,她也是第一次干这种事,脸颊爆红。唐嘉玉不敢面对李昭戟,捧着脸飞快跑了。
李昭戟还愣在原地,满满都是不可思议。太大意了,竟然因为面前是个女子就没做防备,被她碰到了脸。若是在战场上,这足够他死好几次了。
唐嘉玉也没想到自己主动献吻,李昭戟想的是要加强对女子的防备。唐嘉玉蹦蹦跳跳跑过紫藤架,想了想还是得说些什么,回头对李昭戟道:“放心,我是家里独女,哪怕阿父发现也不舍得对我怎么样的,顶多就是禁足。我不会嫁人,我会一直等你。”
“等你回来娶我。”
回忆消散,面前依然是绮罗堆锦、香奁宝匣的闺房。这一环计划中,最危险的就是李昭戟,幸而他来了。唐嘉玉见到了李昭戟,今日便故意让枕春替她送信。她知道枕春一定会偷看,也一定会先告诉魏成钧。
如果魏成钧能心平气和地与李昭戟互通消息,就会发现唐嘉玉在挑拨离间。算计暴露的风险有,但是不大,因为人和人永远不可能坦诚以待,魏成钧的嫉妒、愤怒,会帮助唐嘉玉毁灭证据。没了那封信,谁知道唐嘉玉做过什么?
她只是一个为了爱不顾一切的废物大小姐,能做什么。
她瞥了眼已空空如也的妆奁,心想这回她下了血本,老天爷可一定要站在她这边呐。
烛影摇晃,铁鹞堂的狼首显得格外冰冷凶恶。李昭戟坐在灯下,缓慢而仔细地擦刀。
不远处,魏成钧正在和李继谌陈述利弊:“舅父,不该再纵容她了。舅父念在她公主身份,对她百般宽容,她不想学画就不再学,不想嫁人也由着她。她现在敢绝食抗议,谁知道未来会不会干出私奔一类的事!”
“私奔?”李继谌深深皱眉,“她再胆大妄为也只是个闺阁娘子,不至于。”
魏成钧冷嗤一声,不至于?她分明已经干出来了。魏成钧邪火又忍不住上涌,不经意道:“听庞诚说,她似乎拼出了凌云图?”
李继谌并不瞒着魏成钧,颔首道:“没错。丫鬟这段时间一直在引着她作画,但她没有耐心,画不了两笔就去干其他事了,庞诚也问不出来,真是让人头疼。”
“就是给她太多自由,她才敢如此。”魏成钧缓缓道,“她既然能画出凌云图,说明她一定知道这幅画的秘密。丫鬟是下人,父亲是长辈,总归隔着一层,她有心里话也不会说,最适合套话的,其实是夫婿。不如让她和我完婚,省得她朝三暮四,等婚后,我会严加管束她,让她早日解开凌云图。”
大堂里传来清越悠长的刀鸣声,李继谌和魏成钧回头,李昭戟不慌不忙捡起帕子,说:“下手失了分寸,父亲和表兄继续,不必管我。”
魏成钧瞥了李昭戟一眼,莫名觉得李昭戟今日怪怪的。魏成钧没放在心上,继续劝李继谌将唐嘉玉许配给他。刀刃上清凌凌倒映出李昭戟的眼睛,李昭戟和自己对望,耳边仿佛响起女子憧憬的声音。
“等赚了钱,就来娶我。”
“我不会嫁人,我会一直等你。”
“你会丢下我吗?”
李昭戟擦不下去了,反手将横刀归入长鞘,火烛倏地被气流扑灭,激越的金鸣声贯穿铁鹞堂。满堂人纷纷朝他看来,这回哪怕是瞎子,也能看出来李昭戟情绪不对。
李昭戟知道唐嘉玉和他没什么关系,凌云图关系着河东未来,无论唐嘉玉嫁给谁,都是公事。但他听到魏成钧话里话外视唐嘉玉为禁脔,就是不爽。
她明明是喜欢他的,魏成钧强行娶她,她肯定会很伤心吧。
李昭戟告诉自己,他只是做了一个男子应该有的担当。他漫不经心,语气平淡,道:“表兄既不喜欢她,没必要勉强。我去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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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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