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父皇的偏爱是柄双刃剑,一面护着姜挽玉无忧无虑,一面将我刺得遍体鳞伤的时候,是那年的冬夜。
那日雪下得紧,鹅毛似的雪片扑在琉璃瓦上,簌簌落了半尺厚。
养心殿的暖阁里却烧着最旺的银骨炭,空气里飘着甜腻的枣泥香。
我抱着刚拟好的边关防务折子,站在阁外的回廊下,听见里面传来细碎的笑语。
姜挽玉那时才八岁。
他刚被册立为太子不久,还带着孩童的软糯。
就这么缩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怀里抱着个鎏金暖手炉,小半截藕似的胳膊露在外面,手里捏着半块没吃完的枣泥糕。
而萧怀盏正跪在榻边,替他整理着鞋袜,指尖擦过他脚踝时,动作轻得像在摆弄易碎的瓷器。
“萧公公,”他含着糕粉含糊不清地说,“方才二哥说我字写得丑。”
萧怀盏低笑出声,声音里裹着暖阁的热气,温得能化雪:“殿下是真龙天子,写的是龙章凤篆,旁人凡胎肉眼,自然看不懂。”
“真的?”姜挽玉眼睛一亮,把剩下的枣泥糕塞进嘴里,黏得嘴角都是,“那等我学会写‘龙’字,就写满一整张纸,贴在二哥书房门口!”
“殿下有这份心,不如先把《论语》抄完?”萧怀盏掏出手帕,一点点替他擦嘴角,指腹蹭过他的唇珠时,两人都顿了顿。
暖阁的炭火光落在萧怀盏的侧脸上,把他平日里冷硬的轮廓烘得柔和了许多。
我却是嫉妒地快咬碎了牙,嫉妒到头晕目眩。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种嫉妒从何而来。
我想不通,就这么站在廊下,北风卷着雪沫子灌进领口,冻得脖子发麻。
袖中那枚刚得的和田玉如意,暖玉的温润顺着指尖往上爬,却怎么也焐不热胸口那片冰凉。
方才在父皇的御书房,他刚拍着我的肩说:“冠月长大了,京营的兵符,你且先拿着。”
我知道,也听懂了父皇的言外之意。
皇帝的位置,不是我的。
那年秋猎,我射中了头白鹿,特意让人剥了皮,想给姜挽玉做件小袄。
他却拿着萧怀盏用草编的小兔子,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萧公公编的最好看!”
我手里的鹿皮袄,最后只能扔进库房,落了层厚厚的灰。
暖阁里的炭火烧得太旺,隐约有焦糊味飘出来。紧接着是姜挽玉的惊叫,萧怀盏的低喝,然后是器物翻倒的脆响。
我推门冲进去时,看见炭盆翻倒在地毯上,火星正顺着绒线往上窜。姜挽玉缩在榻角哭,萧怀盏正用锦被扑火,后背的蟒袍已经燎起了火苗。
“萧怀盏!”我拔剑挑开燃烧的锦被想要确认挽玉无碍,火星溅在剑鞘上,烫出点点黑斑。
萧怀盏却以为我要下什么毒手一般,反手把姜挽玉护在身后,自己硬生生受了那窜起的火苗,后背瞬间燎起大片水泡。
“二哥……”姜挽玉趴在萧怀盏肩头,哭得抽噎不止,“是我不好,我想玩炭火……”
萧怀盏忍着痛,还在哄他:“不怪殿下,是奴才没看住。”
太医来上药时,萧怀盏咬着牙不吭声,后背的皮肉焦黑一片,渗着血珠。
姜挽玉蹲在旁边,小手攥着他的衣角,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他的手背上。
“我赔你,”他哽咽着说,“父皇赏了我块羊脂玉,我把它做成玉带钩赔你。”
萧怀盏睁开眼,看了看他通红的眼眶,忽然笑了,声音哑得不行:“殿下的东西,奴才不敢要。”
可第二天,我在朝堂上看见他时,腰间那枚随侍多年的旧玉带钩不见了,换成了枚素面的羊脂玉钩,玉质温润,正是父皇前几日赏给姜挽玉的那块。
可那本该是我的。
那天退朝后,我在御花园的假山后站了很久。
萧怀盏正教姜挽玉写“德”字,少年的手指软乎乎的,握不住笔杆,萧怀盏就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在宣纸上写。
阳光透过雕花木窗,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像撒了层碎金,刺得人眼睛生疼。
那时我就想,若能重新让姜挽玉像依赖萧怀盏那样依赖我,哪怕要我把这万里江山都捧到他面前,我也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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