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过去未出阁前在公府,卫筠嫣每每受了欺负,总有那么一个人在不远处冷眼旁观这一切。
那个人,便是二姐卫筠娴。
卫筠娴的生母孟姨娘死于痨病。
当初,孟姨娘染病之际,正是周姨娘入府最风光的时候。
卫峥嵘向来待侍妾刻薄寡恩,美妾在怀,他对染了痨病的孟姨娘,自然无甚关切,甚至是厌恶。
很快,裴氏寻了个不祥的由头,将孟姨娘撵到了京郊的庄子上养病。
名义上是养病,实是任其自生自灭。
孟氏死的时候,卫筠娴不过才一岁多,因她性子乖巧,好带,从来不用哄,卫峥嵘便将她送到裴氏那里抚养。
也正因这个缘由,卫筠娴与卫筠娆是最要好的。
她猜测,二姐卫筠娴虽从来不对她落井下石,可一定是知道卫筠娆对她做的那些事儿的,包括她被裴氏的堂兄弟裴方济在偏远佛堂内凌..辱一事。
卫筠娴绝非什么也不懂,定然是渐渐知晓了当年孟姨娘是如何死的。
可假若这般,卫筠娴应该将矛头对准裴氏,为什么,会帮着卫筠娆对付她和周姨娘?
难道仅仅是因为,孟氏染病之际,是周姨娘最风光的时候吗?
卫筠嫣忆及此,不禁起了寒颤,脊背一凉。
卫筠娴步履从容,缓步上前。
她与徐嵩明简单寒暄一二,待徐嵩明往厨房方向去了,这才笑意盈盈看向卫筠嫣。
“三妹妹果是稀客,我溜了大半个公府才在此处寻见妹妹,真叫二姐好找。”
“二姐说笑,三妹不过来此散心。”
“是了,怪我僭越,三妹妹如今贵为王妃,哪里还能似从前那般与姊妹说笑?二姐这里给王妃福一福,妹妹别怪二姐不懂礼数。”
“……二姐别折煞妹妹了。”
卫筠娴哼了声,笑:“时候不早,就不叨扰你了。”
她走了几步,却骤然回头,宛然一笑:“三妹妹,有件事忘了与你说。”
卫筠嫣假意装一副糊涂样,洗耳恭听。
卫筠娴凑近了她耳畔,细细说与她听。
“妹妹主持偌大一个王府的中馈,虽劳神费力得很,可也要仔细留神些,这男人啊,是永远不满足也喂不饱的……”
卫筠娴顿了顿。
“太子爷府上美婢如云,近来不是送了一个给睿王爷?你小心些,那一个俏丫头,是大姐姐精心调养的,擅制香,闺阁用的那种玩意儿,这丫头在太子府可是替大姐姐弄了多回了,要不然太子爷近来怎么会夜夜笙歌?听人说,早朝都延误了几回。睿王爷管着刑部和户部,事多,火气也就自然大了,男人火气一大……”
说到此处,卫筠娴不说了。
“还未给大太太和老太太请安呢,妹妹,失陪了。”
“……”
卫筠嫣攥紧了帕子踱步几个来回,眉眼间隐有担忧之色。
卫筠娴那些话她听进去了,这会儿她踱着步,思忖着二姐那些话,心思却不是放在素蕊身上,却放在卫筠娴这么做的用意上边。
卫筠娴依附裴氏母女,这是谁都清楚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卫筠娴为何要告诉她这些事情?
***
日暮西山之际,一顶二抬清凉软轿悠悠被抬至太子府门前。
一个穿红着绿的丫鬟上前给门房递了拜帖。
门房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瞄了眼那顶朴素软轿。
“哪府上的夫人小姐?求见咱们太子爷还是太子妃?若是求见太子爷便回吧,太子爷尚在宫中同圣上商议要务呢。”
“大爷行行好,我家夫人来求见太子妃娘娘的。”
丫鬟塞了一包银子过去。
门房只是掂量掂量,添了一分笑罢了,毕竟寻太子门路的人可太多了,比这大方的还有呢,这点小钱对他这门房不在话下,但也不少,估摸着有个五十两,于是态度好了许多,又打眼一瞧那顶软轿,问:“你家主子是哪府上的?”
那软轿也不气派,不过深青色的暗色云纹粗布绕了一圈包裹,四面不透风,一点儿不凉快,这么热的天,也不知谁端坐里边。
丫鬟这时回道:“我家主子是忠良伯府家大爷的夫人。”
门房想了想,当即一拍脑袋,笑容满面道:“嘿呦!原是太子妃娘娘的……大驾光临……叫夫人等着,我这就去通禀一声。”
丫鬟回去,掀开轿帘。
卫筠娴缓步下轿。
不多时,门房过来请入。
卫筠娴只是淡淡的样子,不喜不怒。
她随一个管家仆妇绕了五进院子,又通过一处小花园,穿过几条回廊,过了中庭,这才到了太子妃所居。
院子极大,是她在伯府那间院子的数倍不止,处处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她收了心思,几步跨入屋内。
卫筠娆正躺卧在小榻上,由两个丫鬟给她染指甲油。
“给娘娘请安。”卫筠娴福了福。
卫筠娆也不看一眼,淡淡道:“怎么,二妹妹今日登门拜访,别是又为了你那夫君当差一事?这事儿我同太子爷说了,爷说不太行,兵部空出来侍郎的缺儿,好歹也是四品京官儿,你那夫婿屡试不第,这么一个差事儿扔给他,岂非儿戏?”
卫筠娴脸上有些挂不住,卫筠娆没叫人给她赐座,她只能站着。
她等了等,将一封装有银票的信封送至案上,温婉道:“这是夫君另外孝敬太子爷的二十万两。”
榻上的清冷美人儿略略看了眼,皮笑肉不笑。
“太子爷管着吏部和兵部,放个差事儿给你夫君自然不难,妹妹回了吧,我有些乏了。”
“……是,不敢打扰娘娘安歇,妹妹告退了。”
卫筠娴笑容满面出了太子府,待上了轿,当即脸色一沉。
丫鬟嘀咕道:“二十万两就这么送出去了,也不请咱们夫人喝口茶坐一坐,还是自家姐妹呢……”
“住口,再嚼这些舌根子,我撵了你去庄子上。”
丫鬟不敢再说。
起了轿,卫筠娴闭上眼,脑海中滑过卫筠娆那张几欲倾城的面容,她只觉可恨之极。
这些年,她帮着裴氏母女做了不少恶事,可是,她身不由己,她有什么错?
她不过是想活下去,她要给自己挣一份尊荣,她要替娘报仇。
孟姨娘根本不是痨病死的,是被裴氏用慢性毒药,一点一点药死的。
她恨哪,恨得做梦都……
眼前忽然想到梦中之景,她嘴角浮上冷笑。
等着看吧,卫筠娆。
这二十万两,是她卖了自己全部的嫁妆,又偷偷找放贷的借了十万两凑的。
伯府已没落,一下子根本拿不出这些现钱,可是,她的夫君,需要那个兵部侍郎的帽子。
她自幼就有一个秘密,从来无人知晓,裴氏母女也不知,只天知地知她知。
她有一个能力,可以梦见未来的事情。
但这个预知未来的能力,并非她想如何就如何,要想预见未来,必须白日里与她想探知未来的那人有过接触,譬如说上几句话,肌肤之亲,眼神交汇,入梦前,还需集中十分的意念全神贯注才可勉强入梦,而梦中所见并不连贯,有时候只能窥见一些片段罢了,但至今为止,所有的预知梦,都已成真。
她曾心仪万千宠爱一身的张皇贵妃之子齐王。
三年前围猎,她与齐王同乘一骑,夜里她便做了关于齐王的预知梦——
梦中,齐王兵败身死。
而梦里,那身披甲胄拥护新君有着从龙之功那一人,便是忠良伯府大爷严克。
严克虽屡试不第,但自幼习武,熟读兵书,虽只是纸上谈兵,但梦境告诉她,严府大爷将来会有一番大作为。
这便是她主动择了忠良伯府大爷严克为夫婿的原因。
可梦境里,新君的面容始终看不清。
她做了好几次这般的梦,但新君是何人,始终是一个迷。
不过,新君绝不是当今太子。
她自然已做过关于卫筠娆未来的梦。
那些片段即便零零碎碎,可也能拼凑出大概,卫筠娆在太子倒台以后,居然,没有跟着被圈禁。
梦境里,卫筠娆抚上微微隆起的肚腹,身后,是一袭玄色蟒袍的太子模糊的剪影……
但梦里的太子,不是现在这一个。
当今太子,会被废黜。
她今日看似受辱为了夫君委曲求全,实则她不过走了一步必赢的棋而已。
太子卖官鬻爵早不是什么传闻,今天这二十万两,不仅会助她的夫君得到兵部侍郎一职,还会成为日后太子倒台的罪证之一。
***
玉暖阁庭院内红花满地,柳叶抽了条,一片嫩绿的颜色格外喜人。
丫鬟正闲坐着,不期然,王妃回了府,几个丫头忙起身去迎。
香雪没跟着去公府,一直待在玉暖阁制一味香,这时,她忙捧了一小盒刚研磨好的香粉拿给王妃看。
“王妃可算回了,这个叫梦甜香,助眠的,不知今夜王妃可要点么?”
卫筠嫣嗅了嗅那香粉,想起素蕊来,问:“蘅松院那边有没有什么事?”
香雪想了想,忙说:“先前素蕊来了一趟,来送安神香的,我瞧不上她的手艺,就扔了。”
“扔哪儿了?找回来。”卫筠嫣留下这句,回了屋。
香雪找了那香,狐疑道:“便是这个,叫思暖香,是加了不少助眠的材料,不过有几味药不好,跟王妃常喝的那汤药犯冲,我所以扔了。”
“哦?若是冲了,有什么症状?”
香雪迟疑道:“也没什么不好,只是……那玩意儿闻多了可催情。”
“……”卫筠嫣冷笑,“蘅松院这些日子点这种香么?”
香雪:“一会儿奴婢过去蘅松院打听打听?”
卫筠嫣正犹豫,外边一叠声脚步声,接着,章怀肃进了来。
他一袭玄色衣袍,和她身上的衣裳料子大差不差,无非是云锦和缂丝,宽袖以银线缝了细腻如意云纹滚边,衣领是银竹暗纹和墨竹丹青纹,银丝水纹滚边,腰间一条墨色云纹锦带,行走时,袍角似云卷云舒之态。
他常回府一身冷意,倒是极少见他这般如玉的面孔,她不禁看得有些呆了。
她的夫君一头秀密青丝半束半散,银冠插一支白玉簪子固定,玄色暗纹的袍服裹着劲窄腰身,腰间系一枚羊脂玉佩和一枚荷包,荷包幽香。
只是,这香,怎么跟那催情的思暖香这般像?
还有这荷包,不是她绣的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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