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玉暖阁的小厨房近日总弥漫一股子中药味儿。
章怀肃自刑部衙门回府后,并未回蘅松院,只一径往玉暖阁去。
他是王爷,偌大王府都由他掌控,自然没有通禀一说。
常跟他的几个小厮跟到玉暖阁院门前便止了步子,一个去叩院门。
门扉紧闭,往常亦是如此,章怀肃起先也就未存疑怎么白日里就关门。
小厮叩了几次,不见回应,章怀肃正欲命人撞门,谁知又开了。
小厮骂道:“要死啊,王爷来也不开门,赶明儿撵了出去才知错!”
那开门的小丫鬟忙求饶,小厮本欲装模作样使一使权柄,叫两个小厮上前要打,章怀肃冷道:“罢了,下去。”
小丫鬟便慌慌张张下去了。
几个小厮并不敢冒然踏入主母的院子,于是便候在院外等着。
章怀肃步履不徐不疾,一手背在身后,绕过庭园,一片篁竹,一芍药花圃,过一荼蘼架,再穿过一条铺了石砖的羊肠小径,又过几道游廊,这才到了。
屋门紧闭。
几个小丫鬟靠坐在栏杆上打着盹儿,丝毫不觉他来。
他微咳了声,几个小丫鬟惊醒,忙不跌福了福,都低着脑袋不敢说话。
里边人许是听到动静,一阵噼里啪啦的稀疏零碎后,门扉顿启。
宝莺和绿珠二人一人扶着一扇门扉,后边画梅端着一白玉盏,香雪则捧着一些衣物。
四人都福了福,问安毕,章怀肃抬步入内,扫了眼香雪捧着的那些衣物,见有些沾上了血污,那血污还没干透,他便知是才换下来不久,遂问:“王妃午睡才起?”
香雪忙回:“是,王妃这月的月事提前了好几日,没做准备,衣裳便脏了,才换下的,奴婢正要送去洗呢。”
他没多问,只觉有些怪异,扫了回画梅捧着的茶盏。
闻着不像是茶,倒像药味儿。
画梅被盯得有些怵,忙低垂了眉目。
章怀肃蹙眉,却没问话,挥挥手令丫鬟们下去,他径直往屋里走,随手撩开几道珠帘帐幔。
他的王妃正懒懒歪在榻上,腿上搭着条芍药花样的蜀锦布,茶几上一盏茶冒着气儿,一些针、线和顶针胡乱堆着,像是在做女红活计。
她不常做女红,不过偶尔得了闲才绣一绣,譬如上月绣的那只枕头,便是她的手笔。
不过,她绣了差不多快一年才好,可见平日不是爱女红的。
章怀肃掀衣袍坐了,卫筠嫣不过抬眼看他回,忙又盯着那些针线,穿了半天也没穿进去。
她也没耐心,线团和针朝他一送,笑说:“夫君今日回府这样早么?我叫小厨房做了些芙蓉糕送去蘅松院,你可是尝过了才来我这里呢?夫君,替我穿针,我刚醒,眼睛不亮。”
“……”
章怀肃便试着替她穿针引线。一次就成了。
“夫君真厉害。”
“……”
却有几分敷衍的语气。
他拧眉扫了圈,见她屋内桌椅陈设皆没动过,唯独靠西窗的位置多了张紫檀案桌,上边铺一块蜀锦的桌布,旁边一架子几只抽屉上了锁。
“何时新置办了桌案?”他轻飘飘问了句,一手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
她不像往常似的给他倒茶,倒一心盯着桌上一块绣着鸳鸯戏水纹样的帕子认真。
“前几日才叫人开了库房抬出来的,五妹妹近来学问大有进益,写得一手好字,我不甘落后,也想练一练,就命人抬了张好的来我屋里用,夫君偶尔研习兵书也方便些……”
卫筠嫣说着说着,不觉呼痛。
章怀肃捉了她指尖拉过去细瞧,果是被针刺了指腹,血沫不断冒出来,虽不过小伤,一时间又没人伺候,近旁又无棉布一类的东西,他便将她指头含嘴里。
“夫君,别吃这些东西……”
他漫不经心,扯了她方才用来学着刺绣的帕子捂到那指头上,包了好一会儿才松开,见没血了,便将帕子扔了。
她气恼道:“那是五妹妹绣的,她虽不爱念书,女红却是极好的,何况这是她为自己夫君绣的,还没送出去就先给了我照着绣,你怎替人扔了……”
“徐编修的夫人近来同你倒是亲近。”他不咸不淡说了声。
卫筠嫣有些心虚地应了声。
因觉天色不早,她又不爱挑灯绣这些玩意儿,便将针线工具胡乱收了去匣子里,转去小书房里边,将方才临时搬进去的一只花瓶收进柜子里。
她记得章怀肃常来她的小书房里看卷宗,今日少不得他又要进来待会儿。
方才她正喝药呢,吓死,叫几个丫鬟去门口拖一拖,她则狠命将那苦苦的药汤一饮而尽。
丫鬟们也忙中出错,忘记将熬药的罐子收起来,她又着急忙慌地将药罐里的药渣倒去一空花瓶里,药罐子胡乱从朝里的一扇窗外抛了出去,罐子碎了,噼里啪啦响,也不知他有没有听真切。
她得了五妹妹给的助孕方子,已偷偷吃了三副了。
这药方子她让丫鬟拿去给一医馆的大夫看过,大夫说无碍,她所以才敢吃。
本是每日午后吃的,今日小厨房的人马虎,水熬干了,此前抓的几副药又用完了,她便叫宝莺去医馆又抓了几副,回来熬好已是酉时,偏偏今日撞得巧,往常他总戌时左右才回府,今个儿却早得很,她忙乱间只能出此下策,但愿他没看出来什么……
她将那装着药渣子的花瓶抱着走出去,对章怀肃道:“也不知怎么这瓶里的花儿养死了,我也没叫人换了新的插进去,这会儿子才想到,夫君你且自个儿坐坐,我去剪几支百合来。”
章怀肃将书一抛,拧眉道:“你每每癸水那几日总懒怠不爱动,恨不得吃饭也不张嘴,怎么今日这样勤快。”
“……”
卫筠眼没想到自己癸水期的懒怠能被他记得如此清楚……一时有些羞赧,开始狡辩:“夫君可是记岔了,我哪有懒怠不爱动到了如此地步。”
章怀素并不理会她的狡辩,叫了人进来,丫鬟问:“王爷何事吩咐奴婢?”
“将王妃手上那只花瓶拿去插几支百合。”
丫鬟应了声,过来取花瓶,卫筠嫣却有些怕这丫头发现里边的药渣子后多问,那便暴露了。
好在丫鬟取了瓶子就走了,似没发现什么。
她松了口气儿。
过了会儿,宝莺抱着花瓶进来说:“王妃看看,这瓶儿摆在哪里好?”
“便放小书房吧。”
又过会儿,绿珠进来说:“王妃,徐编修的夫人叫人送了封亲笔信来,叫王妃务必要亲启,不得与别个看,说是……女儿家的体己话,不好叫男子听的。”
一言不发看了半天书的章怀肃微抬眼,神色淡淡,倒没说什么,他一手支半边脸,云淡风轻的架势,又垂眸盯书。
卫筠嫣神色如常,取了信,独自去了小书房,拆开信。
这信上字迹笔锋遒劲,依旧翩若惊鸿,哪里是五妹手笔?
猜也猜到是徐嵩明手书。
她也未细究,只当卫筠妩不爱写字儿,叫夫君代劳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信上内容不过一些关切之语。
她本以为是封寻常书信,可看到最后几行,不禁脊背冷汗直冒。
【王妃切忌不可再煎服那方子,此方有害而无益,极损女子气血,实非正道所取,乃竭泽而渔之法,若宫内有损,终身再难有孕,妩儿昨日已小产,便是此方所致】
她后退几步,极力压下心底恶寒。
这方子是从户部郎中李鼎的夫人姚婷儿那里得的。
姚婷儿曾心悦章怀肃,与其长姐姚婉儿一般自小都有做皇家儿媳的夙愿,最后其长姐姚婉儿如愿做了齐王妃,可姚婷儿却未能如愿。
她和姚婷儿却并非因此才有了过节。
当初姚家姊妹是卫筠娆的闺中密友,常来公府走动,这二姊妹因与卫筠娆交好,便时常作弄她,后来她又嫁入睿王府……梁子便这么结下了。
她虽告诫过五妹替她保守求方子的秘密,可五妹一向单纯不知人心险恶,也许上门求方子那时,便无意间透露了是给她求的方。
姚婷儿兴许便因此起了借刀杀人的心思。
卫筠嫣紧紧攥着信纸,一口气堵得慌,不觉章怀肃步入内间。
他步子轻,她没听见,待他唤了声夫人,她吓一跳,冷汗都出了。
章怀肃捡起落到地上的信封,拧眉,因这字迹笔锋遒劲酣畅,不似她那不学无术的五妹所书。
那便是徐嵩明代书的。
可信纸却不见了。
他似漫不经心问道:“夫人何事如此惊慌。”
“……夫君忽然进来也没个声儿,吓死嫣儿了。”
她说着便扑进他的怀中,小脑袋也顺势蹭了蹭,猫一样,声调也娇滴滴的。
发髻上的珠钗刺得他颈项不怎么舒服,他却没推开怀中温香软玉,沉道:“倒是本王不是。”
“就是夫君吓的嫣儿……夫君以后别再吓嫣儿了,嫣儿不禁吓的。”
“……”
章怀肃早看穿一切,知她有意隐瞒什么,譬如,那封信。
既然信封是徐嵩明手书,没道理里边的信却不是他的手笔了。
她有意隐瞒,那信上内容便是不能让他知晓的。
难不成,他的王妃,竟敢背着他,与旁的男子暗通款曲。
章怀肃一手圈紧她的腰肢,另一手却攥拳,手背青筋毕现。
卫筠嫣将那信纸踩在脚下,又趁扑进他怀中的时候,偷偷踢到桌案底下去了。
夫君应该没有发现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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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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