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5】
蘅松院已点了灯,遥遥一望,院门口大红宫灯排开十二盏,亮如白昼。
宝莺先去打探一二,卫筠嫣立在花圃那里,一时又犹豫起来。
她本不常来蘅松院叨扰他。
这十日她因癸水的缘故也没服侍他,冒然来见他,有些没来由,倒像她久不承欢,巴不得来找他来了。
宝莺去了会儿回来,笑说:“范大已去通禀了,也没说让王妃等着,说是让先进去,范大不过去厨房吩咐厨娘多做几道王妃爱吃的菜。”
卫筠嫣淡淡应一声,脑袋歪着左右看看,有些分神。
先前还热,这会儿风又有些大了,身旁绿珠几人忙上前为她搭上一件大红披风。
院门大开,卫筠嫣缓步入内,院内广栽篁竹,绕了许久,方才绕过了紫竹林,又过几道回廊,才到了。
各人都严谨,没一个说闲话的,连坐在栏杆上的丫鬟也没有一个,可见他素日里规矩森严,不像她的院子,若无事,丫鬟们爱闲着尽管闲着。
内院,各色名贵牡丹清一色已开了,临风摇曳。
姚黄、魏紫、豆绿、二乔、御衣黄、洛阳红、青龙卧墨池、凤丹、酒醉杨妃……想不到,他竟派人搜罗了这许多名贵牡丹品类,倒是有心,难得。
只是,这份心意不是为她。
长姐卫筠娆倒是最爱牡丹。
记得赐婚圣旨刚下,府上新进了几十盆牡丹,父亲卫峥嵘那会儿问她,喜欢哪一样,她本没喜欢的,却不好拂了卫峥嵘的意,便随意指了指一盆金黄灿灿的姚黄。
裴氏当即跳出来说,老爷糊涂了,这姚黄岂是随意就能赏了的?不若搬去娆儿院子里,才不算糟蹋了。
自此后,卫筠嫣就不喜欢牡丹了,最不喜欢的便是姚黄。
宝莺一时忘了形,指着一盆便说:“王妃独爱白雪塔,可惜王爷这里什么名贵的牡丹没有,却独没有白雪塔呢。”
卫筠嫣冷笑声,没说什么,宝莺自知说错话,忙闭了嘴不敢再说。
那白雪塔花白如雪,层层堆叠如玲珑宝塔,故名白雪塔。
她本不喜牡丹,却唯独爱那白雪塔。
难怪,周姨娘说她是古怪人,她自个儿也觉得自己古怪得很。
门扉本闭着,丫鬟们见她来了,忙推开门扉,都朝她福了福。
她问:“王爷在里边做什么呢?”
一丫鬟道:“王爷正批注卷宗呢。”
卫筠嫣便入内,婷婷袅袅地进了书房,她身上衣裳的香味飘荡在屋子里,混着点上的檀香,倒也好闻,味儿不冲。
他的案桌上长堆放着一摞又一摞书,卷宗也堆得整齐,倒像自个儿一边看又一边收拾过了似的。
丫鬟们早报过他,因此见她进来,他也没怎么表示,不过略略抬眸扫她回,复又垂下眸,看卷宗去了。
她一向不喜欢自讨没趣,便就要退出去,谁知才走到门口,他冷然的嗓音自后方幽幽穿透来,她便住了脚,走回去。
“夫君,我替你研墨可好?”
他皱眉应了声,还算给面子。
不过他的眉毛自她进来之前便是皱着的,她也没深究。
研墨时,她总偷瞄那些卷宗,或是他看的书籍内容,以此来揣测他正研究什么案子一类……不过偷看也不能做得太明显,他这人眼睛利得很,多看几眼他便微侧着脑袋看一眼她研墨研得如何了。
又抓包一次。
今天第三次被他盯住了。
额,今天出师不利,暂且先收手吧。
卫筠嫣知道见好就收的理儿,而且她也看清了卷宗的内容,忙放下墨锭,一手托着另一手的腕骨那儿揉了揉,一面不假辞色地柔声道:“夫君,一会儿该摆饭了,我去瞧瞧看张罗得如何了,今天也不热,桌子便摆在里间吧?也亮些。”
没想到章怀肃却说:“墨再研些。”
“……”
天都快黑了呢。她有点儿饿了。
卫筠嫣心中腹诽了会儿,便又上去研墨了。
研着研着,她又忍不住偷看卷宗,因那封卷宗的封条上边写了一个“密”字,她老毛病就犯了,走了神,墨锭抬起来,几滴墨汁滴落在他面前铺好正要用的笺纸上边。
白花花的笺纸上边几滴黑色的墨,实在不太好看。
章怀肃正欲提笔,不料她如此大意,眉毛更拧起来,沉道:“不若你去瞧瞧,饭摆好了没有。”
“……是。夫君,墨已研好了,这些若不够你用,我再研就是了。”
“……”章怀肃抬手拧了拧眉心,“不必了。”
卫筠嫣福了福,退了出去。
她回味着那加了“密”字的卷宗上的内容,看见“马唯良”这个名字,不禁边退边回忆马唯良此人。
马唯良,官至从一品骠骑大将军,承袭安国公爵位,三年前税粮案的主谋,于狱中认罪伏法,自戕而亡。
圣上犹不解恨,在马唯良交待所有罪证并认罪伏法以后,仍然下旨将其满门抄斩。
卷宗上写,马唯良身为封疆大吏而滥用私权,数年间公然收受贿赂,卖官鬻爵,并在其任职南台大都督总管十州诸军事期间,暗中以权谋私,勾结贪官污吏,将按例收缴的十州府县的税粮,以次充好,次的收敛国库,好的,则暗中勾结无良奸商,并在灾荒之年高价售出,数年间竟聚敛超过三千万两之巨,而户部存银即便在大丰之年,也不过才六千万两。
这起税粮案三年前已结案,砍头的官员也高达三十多人,其余流放革职的加起来有百余人,论理说,案子已水落石出,怎么,章怀肃如今却重启已尘封的秘密卷宗?
难不成,圣上,真的要重审税粮案?
是要为马唯良翻案么?
还是,圣上,或者说,章怀肃,他有什么别的目的?
不知为何,她忽而脊背一凉。
轩窗的风灌进来,帘幔纷飞,连屋内的檀香也断送了。
几个女人进来说:“饭已在西屋摆好了,来请王妃和王爷去西屋用膳。”
卫筠嫣极少在蘅松院走动,来这里吃饭更是不曾有过,这会儿还有些不适应,又想着税粮案,坐在椅子上沉思,一时就没答应。
几个女人面面相觑,一个上来问:“王妃可是身子不好了?”
她回神,摇头,便起身往他的书房去。
他已收好了卷宗,那封装卷宗的匣子早上了锁,案上只剩一摞兵书。
“夫君,该用饭了。”
章怀肃淡淡应了声,与她一道去了西屋的饭厅吃饭。
饭后,她欲回玉暖阁,今天来本是要跟他提去李鼎府上一事,可又找不到好时机开口……
“夫人可是有什么心事?但说无妨。”
他喝着清茶,淡道。
她便直说了:“夫君,我近来听几位夫人说,户部郎中李鼎冲撞了你,你因这个羞辱了他一番……”
话没完,章怀肃放下茶盏,不经意般,悠然冷道一句:“不过给他一顿马鞭罢了。”
一顿马鞭罢了……
他说得轻巧,卫筠嫣却才想起他的活阎王称号来。
她不喜欢姚婷儿,也就一并不喜欢李鼎,一时又觉得他这样做间接为她出了口气,一面又不敢笑得太明显,便装了装柔弱,以团扇遮面,娇声道:“夫君也太粗野了些,怎能当众给属下官员一顿马鞭呢,李郎中身上的伤严重吗?”
“暂且死不了。”
“……”
卫筠嫣因道:“李郎中看着也一表人才的,和徐编修又是同榜进士,他二人曾有交情,徐编修人品高洁,二人既是同窗好友,李郎中怎么会如此无礼,敢冲撞亲王呢?”
章怀肃眸色一沉,冷道:“夫人在为李郎中辩白,还是为徐编修?”
“……?”
怎么扯上徐编修了。
她不过随便拉了徐嵩明进来,想套一套夫君的话罢了。
她端正了些,又说:“夫君想错了,我怎么会替这两个外男辩白,只是……只是……”
只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定是姚婷儿给她那方子里边有致使人吃了呆傻的成分,害她都开始嘴笨了。
岂有此理。她必要去讨公道的。
越想越气,脸都气红了。
一时二人无话,心思也各异起来。
闲坐至亥时左右,各自盥浴了一番,她正欲叫丫头进来熄灯,好上床安寝,章怀肃却遣了丫鬟出去,不让熄灯。
她忍着呵欠,问:“夫君可是要秉烛夜读?”
章怀肃用一副冷淡的神情应了声。她披了衣裳,下床去,替他研墨。
免不了哈欠连天的。
“不若夫人先睡,本王一会儿就来。”
“……嗯,那我先睡了,夫君,别撑太久,伤了身子不好。”
似乎这句“伤了身子”让他尤为不爽,他眉毛一拧,却没说什么,却是当即就熄了灯,在她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拦腰抱她上了床,俯身便堵住了她那张两瓣儿樱唇。
她呜呜两声,闭了眼睛,两条胳膊缠住他的颈项,乖顺迎合。
久不承欢,她倒是很快就被章怀肃撩拨得动了情,却是眼眸含春,禁不住以两条白玉似的胳膊勾缠他的腰身,指腹在他脊背温柔地游走,勾他的意图很明显。
她这些天从范大的老婆范秦氏那里得了一些消息。
范大对范秦氏,还是很言听计从的,什么话都肯对自己女人说。
范秦氏私下给她传话,说范大日日跟随章怀肃出入各大衙门,有时也随侍进宫,听到宫内传闻,圣上借三年一选的选秀女一举,已暗中挑选了几个家世门第极清流又贵重的世家女子出来,打算借机赐给章怀肃做侧妃以绵延后嗣。
圣上的意图很明显,他绝不可能看着自己如此看重的儿子没有后嗣继承香火。
她要尽快有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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