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的凌霄花正绽满檐角，火红而炽烈，定格在相机中，仿若这场盛夏亲密的头像。
“哥，求你了嘛，总共就给我排了六次，一次两小时。”
“多参加参加活动有益身心健康，而且说不定到时候还会有别样的收获呢。”
“嘿嘿，那就这么说定咯，回来给你带礼物！”
昨晚正在跑步机上跑着步，陆则庄就接到了尚在国外旅游的陆思安的电话，软磨硬泡地求他替自己参加一个聋哑志愿活动，拯救一下那微薄的志愿时长。
本想拒绝，可冥冥之中，一种奇异的悸动感蓦然涌上心头，继而入侵神经，导致他脑子一抽，就这么来了。
此刻，他慵懒地倚着主驾驶靠背，欣赏了番刚拍下的凌霄花，便把手机随手撂在副驾驶座位上，继续老爷爷踩三轮似的缓慢行进。
“陆哥，那个歌手不是今天上午面试么，你不过来把个关？”
宋宇哲急躁的声音从蓝牙里传出，周围附带着些嘈杂的讲话声。
陆则庄微微皱眉，“你和许裕帮忙看一下就行，我这边有点事。”
话音刚落，他的视线就被斜前方一楼的某扇窗户吸引而去，那种从昨晚就开始的悸动感也忽而像是恐怖片里玩命敲门的鬼怪，哐当哐当地撞击着胸膛。
因此，鬼使神差地，他又放慢了点车速，按下了开窗按钮。
“哟，不会昨晚体力劳动了吧？”宋宇哲不怀好意地笑了下，“行啊，咱千年老孔雀也是终于开了屏了。”
“边儿去。”陆则庄潇洒地将墨镜一摘放到副驾，嗤笑道：“你家孔雀夏天求偶呢是吧。”
说着朝窗户那定睛看过去。
穿着绿色短袖格子衬衫的青年正被一群孩子簇拥着，对着屋内的墙壁涂鸦。窗外的阳光落在青年身上，勾勒出他清瘦柔和的轮廓。
陆则庄眼神一动，在心里吹了声清亮的口哨。
倏尔。
青年仿佛察觉到窗外的视线，画笔一顿，缓缓转过了头，带着疑惑的目光就这样越过窗棂，直直地撞进陆则庄的眼中。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
车载音乐里的歌声悠扬飘荡着，旋律像被施了咒语，和两道交汇的视线缠绕在一起。
名为悸动的鬼怪终于破门而入，却瞬间露出天使的庐山真面目。
陆则庄的眼底掠过丝怔忪，随即，便漫开了明显的惊喜。厚脸皮的男人全然没有被抓包的窘迫，反而勾起唇角，极其自然地朝对方歪了下头。
青年皱起眉头，不明所以地回看着，直到身旁的一个小女孩戳了戳他，才又转回头。
期间宋宇哲说了句什么，没得到回应，又朝着电话高声喊了几声，“喂？喂！还健在不啦？！”
陆则庄耳膜一震，蹙眉，“你丫再喊两声就不在了。”他盯着青年，大言不惭地胡扯道：“信号不太行，刚说什么？”
边说边稍踩油门，余光却仍瞥着那栋大楼。像是怕一不留神，就看丢了什么。
“信号不行？你这到底是在哪呢？”宋宇哲好奇地问，“真被谁拐啦？”
话音刚落，一道冰冷的机械女声就代替陆则庄回答了这个问题。
“已到达目的地阳光里党群服务中心停车场，目的地位于道路右侧。”
陆则庄向外看去，目的地正是刚才青年所在的那栋大楼，不免微微勾唇。
巧了么不是。
宋宇哲诧异，“不是哥们，跑这么充满阳光又正能量的地方呢，准备驱逐黑暗，净化身心了？”
“怎么。”陆则庄操着老司机的从容不迫，盯着后视镜，计算好距离和方位，“你也想来净化一下？”
紧接着迅速换挡打方向盘。一把倒车入库，动作干净利索。
“那我走，你过来替陆思安参加聋哑中心的志愿活动。”陆则庄伸手摁下熄火按钮，一手拿起手机放在耳朵上，一手打开车门，伸出条宽松休闲裤都遮不住的长腿。
“啊哈？”宋宇哲一愣，“你还会手语？深藏不露啊。”
黑暗与光明倏而转换，耀眼的光线刺得陆则庄不得不压弯眉毛来适应，“你看我像会么。”
话语间一万分的真诚。
宋宇哲：“……”
没等对方再开口，陆则庄便先一步下了逐客令，“先挂了，得去签到，晚点店里说。”
“卧槽？！”宋宇哲几乎是应激地戴上痛苦面具，“还得签到？！”
陆则庄反问，“不行？”
不是不行，而是签到这种梦回大学时代的行为俨然戳中了宋宇哲的痛点，很想埋汰两句，奈何又对“聋哑”二字带着敬畏。
于是乎短短两秒内历经一通悲上加悲的折磨，他也不再多废话，只道：“行行行，可太行了，您去好好净化哈，不叨扰。”
陆则庄哼笑，挂断电话后，他将手机放进裤子口袋，放眼望去，就看见大门正上方鲜红的“阳光里党群服务中心”标识。
甫一推开大门，他便快步走进大厅，却并没有按照陆思安发来的信息寻找活动地点，而是根据脑海里方才青年所在的方位寻去。
莫名地，他感到心脏在以一种很久没有过的力量跳动着，像持续着被风卷起的浪，拍打在岿然的岩石上。
一浪接一浪，猛烈而汹涌。
等站在自己要找的那间房间前，并看到写有“阳光里聋哑活动中心”的牌子时，陆则庄倏地哼出了声笑。
他一向是个唯物主义者，但此刻他想，或许真的有缘分一说也未可知。
牌子旁正坐着一位在看手机的女生，身着红色志愿马甲。感受到有人接近，缓缓抬起头，待看清陆则庄的一瞬，眼睛霍然亮了。
陆则庄勾唇一笑：“你好。”
然后他就看到女孩用手指了指耳朵，又朝自己摆摆手。
陆则庄瞬间会意，她听不见。
陆则庄皱眉，有些没料到这个志愿活动连志愿者都是聋哑人士。奈何时间紧迫，他只匆匆学了几句类似“你好”“谢谢”“再见”的日常交流手语，没时间再深入钻研。
陆则庄思索了下，果断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快速敲击键盘输入道——
【请问指尖绘梦活动是在这么？】
而后屈膝弯下腰，握着手机给女生看内容。
女生扫了眼，她看出陆则庄不会手语交流，也拿自己手机敲起键盘打下想说的话。
【你叫什么名字？我帮你签个到。】
陆则庄重复起刚才的做法，打字，给对方看。
【陆思安。】
志愿者拿出签到表，一页页翻到今天的表格。当看到性别一栏时，眼角一抽。
她指着那个“女”字，抬眼看陆则庄，随即歪头摊了摊手，意思显而易见，“你，女生？”
陆则庄镇定自若地笑了下，两眼一闭一睁就是扯。
【其实去年还不是。】
【上个月刚做的手术。】
女志愿者：“……”
那您恢复得蛮快哈。
所以网上说颜值是拿智商换的其实是写实的是吗？！
女志愿者自然也明白，对方估计是替人参加活动，她吸口气，也不想多生事端，遂还是给陆思安那一栏划了个勾。
陆则庄的目光直接游移开来，他看见今天上午的排班表只排了两个人，一位是陆思安，一位叫林祚。
林祚，那首字母就是……
LZ。
陆则庄毫不掩饰地笑了，偏头望了眼紧闭的房间门，某些回忆匆匆掠过脑海，兴奋感油然而生。
所以，终于要见面了。
志愿者在陆思安的名字后划了个勾，又在自己手机上打了一行字给陆则庄看。
【你直接进去吧，配合里面画画的那位同学就行。】
陆则庄颔首笑了下，回想网上的教程，心情颇好地用手语和对方比划了个谢谢和再见。
小姑娘又被惹得耳根一红。
走到门前，陆则庄象征性敲了两下，而后按下门把手将门推开，或许是被骤然的光暗变化吓到，屋里除了陆则庄以外的所有人都齐刷刷停下动作朝他看了过来。
本就无声的房间此刻更是静得落针可闻。
陆则庄第一眼就看向了林祚，也注意到他眼里闪过的一丝错愕，就像河边正喝水的小鹿突然听到猎人的枪响。
猎人眼皮一跳。
而另一边，林祚看清男人的面孔时便认出了他是刚才那个奇怪的人。原来是志愿者……
林祚从不以貌取人，但此刻仍是震惊了下。
对方的身材比例和长相比他见过的大部分人都要优越很多，面部的骨相和皮相有种相得益彰的美感。喉结也很漂亮，可以想象到从此处一路往下的完美肌肉走向。
让他想起古希腊时期的人体雕塑。
想什么呢！
林祚在心里痛斥了自己一番。
陆则庄反手关上门，扫了眼面前的十几张面孔，恰巧就扫到林祚放在身后书桌上的背包，挂着一个海螺挂件。
陆则庄短促地勾了下唇。
找到你了。
他再次看回林祚，朝他微微歪头，并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他的意思是——
大家都是耳朵听不见吗？
林祚这才回过神，看到眼前的男人用修长的手指指向自己的耳朵，霎时明白过来——
他听不见声音。
林祚默默倒吸了口气。
感慨上帝果然太闲，总要给所有美好赋以裂隙。
没等林祚回应，站在他旁边的一个小男孩便面朝着陆则庄用手指了一圈人，又指向自己的喉咙，而后摆摆手。
陆则庄也霎时明白过来——
他们不会说话。
他的心情登时有些复杂起来，原以为那时候是不爱说，原来是不会说。
但很能装的男人面上并没有什么表现，只是比了个“OK”的手势，便迈着大步走向了林祚和那群孩子。
小孩们的目光好奇地在二人之间来回逡巡。
林祚见状微微屈膝跳下了椅子，把画笔搁在一旁的桌上，蹲下身，酝酿了下跟他们比划道：“大家现在每个人都可以在大树底下画一棵属于自己的花朵，有困难可以互相帮助，或者直接来找我。”
那群小孩立刻兴奋起来，各自散开去桌上拿了画笔和颜料，寻找起自己心仪的位置。
林祚见他们都行动起来，就走到了陆则庄面前，抿了抿嘴，瞅着对方抬手比划道：“你好。”
他趁机用眼睛仔细描摹了一番男人的脸，眉目深邃，眼尾微扬，长睫如扇，鼻骨硬朗，唇峰分明，右眼角的眼尾下还有颗小小的痣，加上本就优越的脸型……
有一种平衡着雅与痞的美感。
林祚深吸了口气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继续道：“今天麻烦你了，你就负责帮他们一起画些简单的图案，或者在他们需要的时候递递颜料，再帮忙拍一些照片就可以了。”
他尽量放慢速度，让动作更准确，也是让自己不要露怯。
陆则庄清晰地感受到，随着距离的拉近，空气里飘来股淡雅清新的鼠尾草香，很符合对方气质的味道。
这是陆则庄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到林祚。很精致清秀的长相，尤其是那双清亮的杏眼，眉心还有一颗小小的黑色的痣，有种神来之笔的点缀。
只是，怎么还是这么瘦。
陆则庄皱了皱眉。
他知道林祚并没有认出他，这无可厚非，毕竟对方从没见过他的正脸，陆则庄也并没有相认的打算。
此刻，对方就睁着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看着他，像有魔力的宝石，让人忍不住想要透过这双眼，去探索它们的主人。
不过，这样的认知并不影响陆则庄除了“你好”以外，完全看不懂对方在比划什么。
林祚被他盯得有些紧张，他以为对方是不满意分工，刚想问问意见，就看见对方从容地从口袋掏出部手机，对着屏幕开始打字。
林祚感觉自己被无视得彻底，料想对方也只是想来水一下或替别人来水一下志愿时长。
但并没有关系，他明白人们各有所需，只要对方不妨碍整个活动的进行，就可以当他是在做好事。
正这么想着，他的面前陡然出现了一个手机屏。林祚的瞳孔骤然一缩，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向男人。
陆则庄眼神含着促狭的笑意，朝林祚微微挑了下眉，示意他看手机屏幕。
林祚被对方突如其来的笑意晃了下眼，下意识听话地低下了头。
屏幕上显示着几行字。
【不好意思，我不太会手语，请问你刚才是在说什么？能打字告诉我么？麻烦了。】
原来如此，他不是无视，而是看不懂。且字里行间里充斥着礼貌与谦逊，倒叫林祚为自己刚才的恶意揣测感到些羞愧了。
他连忙伸手去接男人递来的手机，动作间，因为待在空调房而微凉的指尖不可避免地划过了对方纤长而温热的手指关节。
林祚手指一顿，而后握住手机迅速抽出，整个机身似乎还残存着对方手掌的余温。
林祚赶忙用两根大拇指飞速地敲起键盘，把自己方才想说的那段话变成了屏幕里的文字，确认无误后，双手握着手机重新递了回去。
这一次，林祚控制着距离不要碰到对方。
陆则庄垂眸，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他能感觉到对方的窘怯。如同很久以前那样，他的内心莫名就升腾起一种想逗他玩的冲动。
然而当接过手机快速扫了眼内容，抬起头看见林祚微微泛红的耳廓后，陆则庄还是默默叹口气放弃了这种冲动，只配合地对着他比了“OK”手势。
活动进行得很顺利，林祚一边画画一边和孩子们沟通，陆则庄不会手语，但也还算耐心地做着一些打杂工作，和小孩交流基本靠意会和林祚的翻译。
一直到活动结束，孩子们被家长陆续接走。陆则庄和林祚配合社区工作人员，一起整理了教室的卫生。
而后，趁着林祚收拾书包的间隙，陆则庄又挪到了门外，打字问女志愿者道——
【你好，我可以看下之后的排班表吗？时间有点忘了。】
女志愿者看着那张帅脸，加上马上就要下班，心情美好地把排班表递给了他。
陆则庄一页一页往后翻着，发现林祚也还剩五次活动要来参加，不过时间上都是和自己错开的。
他又翻回去，把有林祚名字的那五页全部拍了下来。
【我看好了，谢谢你。】
陆则庄把排班表递还回去，朝女志愿者粲然一笑。
女志愿者也抿嘴笑了下。
【没关系。】
陆则庄准备再回房间时，林祚已经背着书包出来了，微笑着和女志愿者手语沟通了几句，又比了个再见。
想了想，还是和陆则庄也打了声招呼。
陆则庄刚想问要不要开车送他回去，转念一想也不能一上来就太热情，于是也只是无声笑着，回以得当的再见。
林祚笑着点了下头，转身离去。
望着对方的背影，陆则庄的唇角一点点扬起来。再见，下次再见。他在心里默默道。
回到车上后，陆则庄并没有急着走，而是根据那几页的信息，加上了和林祚排在同一天的五位同学的微信，并分别发去消息，询问能否调换一下时间。
陆则庄甚至想，如果那五位同学不同意，他就转换策略，直接提议帮他们来参加。好在最终五位同学都答应了调换。
陆则庄给五人发去了感谢红包，并交代他们，倘若林祚问起，就说是他们自己有事要换时间。
当天晚上，财大气粗如他又在员工群和好友群里大手一挥，甩去了几个数额颇大的红包。
一石激起千层浪，群里纷纷炸锅。
员工群里多是感谢老板和八卦的。而好友群中，宋宇哲则不无震惊地开始揶揄。
【宋宇哲：卧槽什么情况？陆哥你不会参加个志愿活动被搞了什么服从性测试吧？不会吧不会吧？】
陆则庄唇畔扬起，露出个危险的笑容。
【ruinenlust：你丫不嘴欠心里难受是吧，不爱收还回来。】
【宋宇哲：那还是爱的嘿嘿。】
陆则庄心情大好地收起手机，又从抽屉里拿出了两个上锁的精致盒子。
打开第一个盒子，里面是一些可爱的手工作品，以及一个和林祚书包上几乎一模一样的海螺挂件。
陆则庄拿出那些东西把玩了许久，又一件件轻手地放回去，而后打开了另一个盒子。
一张被裱起来的画浮现而出。
笔触尚显稚嫩，画风却十分细腻。在画的右下角，一根规整的破折号后，跟着两个小小的字母，其中第二个字母被一个小小的顿号拦腰而截，写着——
【——LZ】。
初次见面^～^
求收藏养肥～
九十度鞠躬～[猫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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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林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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