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的味道，是咸的 。
像海风。
唐璞站在“龙牙岛”那片被血浸透了的，黑红色的沙滩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闻到了血腥味，铁锈味，木头烧焦的焦糊味，还有……人肉被烤熟的，那种独特的，让他感到恶心又兴奋的，味道。
他喜欢这种味道。
这才是战争的味道。
这才是……胜利的味道。
天，亮了。
太阳从海平面上，慢吞吞地，爬了上来，像一个刚睡醒的，喝多了酒的，红脸的醉汉。
金色的阳光，洒在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血腥屠杀的，地狱般的岛屿上。
把所有的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
那些倒在血泊里的，残缺不全的尸体。
那些还在冒着黑烟的，烧成了骨架的船只。
还有，跪在沙滩上，黑压压的，一眼望不到头的，投降的海盗 。
他们都跪着，低着头，像一群被拔了牙，抽了筋的，温顺的，狗。
唐璞看着他们，脸上，没有表情。
他的身后，站着他的兵。
那些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百战的，死士。
他们没有欢呼。
他们只是，像一群饮饱了血的，沉默的狼，静静地，舔舐着刀口上的血，用一种冰冷的，审视的，属于胜利者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些，曾经的猎物。
“铁面”，那个在关键时刻，从背后捅了“黑鲨”一刀的，海盗的二号人物，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
他走到唐璞面前，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了一把还在滴着血的，镶着鲨鱼牙齿的弯刀。
那是“黑鲨”的刀。
“郡王。”“铁面”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对未来，深深的，不安，“张玄已死，余者……皆降。请郡王，发落。”
唐璞没有去看那把刀。
他的目光，越过“铁面”的头顶，看着跪在他身后那黑压压的，数千名的，降兵。
这是一股何等庞大的力量。
杀，杀不完。
放，放不得。
这是一个难题。
一个足以让朝廷那些大人们，扯皮扯上三个月的，天大的难题。
可在唐璞眼里，这根本，不是问题。
因为，他的谋主，他的郡主，他的……崔云姝，早就替他，想好了所有的答案。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卷羊皮纸。
那不是圣旨，也不是什么军令。
那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他看不懂，却又觉得每一个字都闪着金光的，奇怪的条文。
他把那卷羊皮纸，丢在了“铁面”的面前。
“从今天起，你们，不再是海盗。”唐璞的声音，冰冷，平静，不带任何感情，像是在宣布一道，来自神明的，神谕。
“你们，是‘东海安保公司’的……雇员。”
东海安保公司？
雇员？
“铁面”愣住了，他捡起那卷羊皮纸，看着上面那些闻所未闻的词汇。
什么“劳务合同”。
什么“绩效考核”。
什么“基本薪酬加任务提成”。
什么“公司将为所有正式雇员，提供统一的食宿、装备，以及……伤亡抚恤金”。
他彻底懵了。
他身后的那些海盗们，也懵了。
他们以为，等待他们的，是屠杀，是苦役，是暗无天日的海底牢笼。
可现在，这个像魔神一样的年轻郡王，却告诉他们，他们可以……领工钱？
唐璞看着他们那一张张呆若木鸡的，愚蠢的脸，心里，对他的谋主，生出了一种近乎于五体投地的，狂热的崇拜。
他自己也看不懂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知道，这是他谋主的“深意”。
这哪里是什么“合同”？
这分明是，收编！
是用一种他们所有人都看不懂的，却又让他们无法拒绝的方式，将这数千名穷凶极恶的海盗，将这股盘踞了东海数十年的，最强大的海上暴力集团，变成……
变成他们“大业”的，私家海军！
“铁面，你，将是这家公司的，第一任总办。”唐璞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属于胜利者的，施舍，“你们，将接受‘皇家海洋贸易公司’的雇佣，负责，保护我大秦的商路安全。”
“你们的船，你们的武器，都将得到最好的补给。”
“你们，将得到比以前抢劫时，多十倍的，财富。”
“而你们，需要付出的，只有一样东西。”
唐璞的目光，缓缓地，扫过“铁面”和他身后那数千张，从呆滞，到疑惑，再到……燃起一丝贪婪和希望的，脸。
“忠诚。”
“对我，不。”唐璞摇了摇头，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怀里那块冰冷的，刻着“云”字的，金牌。
“是对这块令牌，绝对的，无条件的，忠诚。”
“铁面”看着唐璞，再看看手里的那份，他看不懂，却又让他心脏狂跳的“合同”。
他知道，他没有别的选择。
他深深地，深深地，低下了他那颗桀骜不驯的，头颅。
“属下……遵命。”
……
捷报，像长了翅膀的鸟，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怖的速度，飞回了京城 。
不是通过官方的驿站。
是通过崔家那遍布全国的，比朝廷的官道，还要快三倍的，商业信鸽网络。
安郡王唐璞，联合东海义士“铁面”，里应外合，于“龙牙岛”一役，大破海盗“黑鲨”！
阵斩“黑鲨”本人！
剿灭海盗主力三千余！
俘虏降兵数千！
缴获金银财宝，不计其数！
整个京城，都疯了。
那些在赌坊里，压了英国公府胜的赌徒们，哭天抢地，当场破产。
那些说书的先生们，唾沫横飞，把这场“东海逐浪争佳人”的故事，编得神乎其神，唐璞，成了大秦所有少年少女心中，唯一的，战神 。
英国公府，大门紧闭，愁云惨淡。英国公本人，在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一口老血喷出来，当场病倒，卧床不起 。
二皇子府，更是死气沉沉。唐景明砸碎了他书房里所有能砸的东西，他那张阴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恐惧。
而东宫。
太子唐景承，看着手里的捷报，放声大笑，畅快淋漓。
“好！好一个唐璞！好一个……崔家四小姐！”
他看着站在一旁，脸上带着几分激动和自豪的崔元珏，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元珏，你这个妹妹，当真是……我大秦的，麒麟之才啊！”
整个京城，都在为这场不可思议的，戏剧性的胜利，而沸腾。
而这场风暴的中心。
崔府。
却是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崔云姝坐在自己的书房里，手里，也拿着一份，刚刚从东海送回来的，捷报。
是唐璞写给她的，私人信件。
信上，没有写那些冰冷的战果。
通篇，都是他那龙飞凤舞的，带着一股子少年人独有的，张扬的笔迹。
“谋主，我赢了。”
“我替您，赢下了这场无聊的竞赛。”
“您的计策，天衣无缝。我终于明白，何为‘不战而屈人之兵’。”
“‘东海安保公司’已成立，‘铁面’已归心。我们的‘大业’，从此，有了最锋利的，獠牙。”
“京城，等我。”
“等我回去，娶你。”
崔云姝看着那最后五个字，那张总是平静如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说不清是哭，还是笑的，复杂的表情。
赢了。
是啊，赢了。
她终于，摆脱了英国公府那个她连面都没见过的未婚夫。
她终于，可以不用嫁给一个陌生人，去过后宅那种能把人逼疯的，肮脏的生活了。
可为什么……
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
她看着窗外，那灰蒙蒙的，压抑的天。
她感觉自己，好像并没有从一个笼子里逃出来。
她只是，从一个普通的小鸟笼，换到了一个更大，更华丽，也更坚固的，用“大业”和“盟友”的爱，精心打造的……
金丝笼 。
懒得想了。
就在这时。
一阵熟悉的，让她头皮发麻的，尖细的嗓音，再次，从前院传了过来。
“圣旨到——！”
崔云姝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缓缓地，站起身。
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那个，决定她最终命运的，审判场。
这一次，她没有再让任何人跪下。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那个脸上堆满了谄媚笑容的老太监，展开了那卷，仿佛永远也逃不掉的，明黄色的丝绸 。
“……安郡王唐璞，英勇无双，为国除害，功在社稷……”
“……崔氏四女云姝，献计献策，奇功一件，堪为女中尧舜……”
“……朕，金口玉言，一诺千金。今，朕心甚慰，特履行承诺，为安郡王唐璞，与崔氏四女崔云姝，赐婚！”
“择吉日，下月初八，完婚！”
“钦此——！”
圣旨，宣读完毕。
老太监满脸堆笑地，将那卷沉甸甸的丝绸，奉到了她的面前。
“崔四小姐，不，未来的安郡王妃，接旨吧？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
崔云姝看着那卷圣旨。
看着那上面，用朱砂御笔亲批的，一个个冰冷的，方块字。
她伸出手。
那双手，很稳。
稳得，不像她自己的。
她接过了那道，象征着她“胜利”的，圣旨 。
入手，是冰冷的。
丝绸的触感，像一条冰冷的，滑腻的，用最甜蜜的谎言和最绝望的现实编织而成的，毒蛇。
死死地，缠住了她的手腕，她的心脏，她的……灵魂。
她赢了。
她终于，可以嫁给她那个，一心一意要和她一起“谋反”的，盟友了。
她看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压抑得让人想死的天。
忽然觉得有点想哭。
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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