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煜并不想让师玉楼跟着大皇子。
但是，暂时让他去当大皇子的手下倒也没有什么问题。
庄煜对大皇子的认识还挺深——在三皇子出生之前的那几年里，对于这位皇帝的长子，他也是花了些功夫去接触的：在大皇子刚刚出生的时候，庄妃还没有入宫，那时候他也曾想过，或许自己是否应该去当大皇子那一队中的领头羊，继续他对于下一代帝王的投机。
他最重克制住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他的一个幕僚及时地提醒了他，他的一切权力来自于雍帝的信任和喜爱，他并没有亲自到战场上去立过功劳，因此没有一个足够硬的、可以拿得出手的勋贵爵位，同样的，他也没有一个可以让他足够安心的家室。
做这样的臣子，优劣兼备。
优点在于，没有背景的臣子对于皇帝来说，是更能够放心大胆用的那些，所以只要他一直简在帝心，他的地位就完全不用担心，家里的富贵也不会有任何的影响。
劣势在于，他此时拥有的所有富贵，都会因为他试图为自己找一条备选的路线而烟消云散。
皇帝喜欢他，是因为他当纯臣，他眼里的全部利益——至少是在雍帝本人看来，都是与他这个当皇帝的一致的，在这种情况下，雍帝当然会给予他更多的机会，让他为自己办事。
至少在洛水的信誉被毁掉之前，帝王治理天下，靠的都是“忠孝”两个字，而不是“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
忠，这必然是每个皇帝都希望自己的臣子所具备的品行。
如果他选择了在大皇子那边试探着伸伸脚，诚然，以他现在的地位，大皇子那边的势力会非常欢迎他，甚至让他成为“大皇子党”的党魁也说不定，但是当这样“煊赫”的名字传进雍帝的耳中去，雍帝又会怎样对待他？
庄煜听进去了幕僚的话，于是后来逐渐和大皇子那边保持了距离，被雍帝问起的时候，就说先前喜欢大皇子是因为爱屋及乌，而现在则是要退回他臣子的本位上来，一个老朋友的长子，与一个皇子，很显然这身份是很不一样的，他曾经以长辈的关怀看过尚在襁褓中的大皇子，而如今，他却是以臣子的角度，敬畏地对待一位天潢贵胄——他在用这种略带僭越的语气和雍帝说话方面，技巧一直都拿捏得很不错，在合适的时候，用这样的词句，雍帝不但不会有半点意见，甚至还会哈哈大笑过后拍着庄煜的背回忆往昔：“子熠爱朕，朕从还和你一道读书的时候就知道。”
再后来，便是庄妃入宫，又过了几年之后生下了三皇子，而等到三皇子的年龄更长一点，这两个皇子之间的敌对便正式开始了。
到了这个时候，庄煜和大皇子那边，联系就彻底断了，从此开始，他对于大皇子的了解就都是对手层面上的了解。
不过，对手层面上的了解也一样是了解，甚至会更深、更准确。
大皇子之所以后来没有留在长安而是转头去了北地，以居延城，以及其后的凉州做为自己的势力盘踞之所在，便是因为他在朝堂上的步步紧逼——若非庄煜，难道还有可能是彼时才刚刚十一二岁的三皇子吗？
庄煜知道这位楚王殿下的性格，当初他的诸多设套便是基于这样的性格而为——而现在，他从大皇子是怎么从前线溃败下来的全过程判断，觉得对方在这几年中大概也没有什么长进。
当年的缺陷到现在也还是他的缺陷，甚至于一些曾经的毛病非但没有改好，甚至到如今还有些变本加厉。
只要这一场败仗没能影响他的心气，那么师玉楼在他手下干，也就只是和他井水不犯河水而已，不会真的成为他的助力——但是，郑含章那边便是真的少了一个原本或许可以去洛州的悍将。
庄煜道：“师玉楼的叔父……是叔父么？臣略有些记不清了，当初似乎便是从的卫廓老将军，去平过凉州的乱。如今仍戍居延城，的确是合适的。唯独就是那个性情，先前未等诏书下去，先带着几个亲卫跑去居延城，若是不能好好磨上一磨，回到朝中来，吃亏倒是未必……不过呢，呵呵，只怕倒要让臣三天两头地看到有趣的笑话，回家再多吃两碗饭。”
雍帝道：“是啊，这小子憨直，这一次是过分爽快了。也是得有个人把他好好磨上一磨，既然如此，大皇子就很是合适，老大也是有点不规矩的，但是比起师家小子来就要规矩许多，跟着他几年……然后调回长安来，那时候，会好得多。”
庄煜：“恕臣直言，只是……楚王殿下现在的这个样子……未必就能早日回到北地去。”
雍帝长长呼出一口气：“是啊，老大这一次伤得重了，而且心气也被伤到，只怕是要养上好一阵了，这就再说吧，让师家小子在北地高兴上一些时日吧，他总不能就这么回了长安来，窟合真只是败了。”
——受限于消息的传递，这会儿师玉楼自己都还不知道窟合真已经被后来者契苾葛兰弄死了，雍帝就更别想着知道了。
庄煜：“但这场大胜还是要好好庆祝的，京中最好是派个有分量的使节过去，也给师玉楼升个官职……原本这些都还有时间想，却不料会胜得这么快，可见是陛下身上真龙天子气的庇佑。”
雍帝：“你说的是，这个不能让老大去，老大那边的人也一个都靠不住——除了那个留下的肖计之，剩下的不过都是惜命保身的饭桶。……让老三去吧，老三性子好，在师家小子最高兴的这会儿，也没必要挫了他的锋芒，年纪轻轻，就算想要学霍嫖姚，又有何不可呢？总归，在二十五六岁之前定下来，”
庄煜做出些许惊讶的表情：“三皇子？他还没有出过那么远的门吧……”
雍帝：“子熠。朕知道，你这个做舅舅的从来宠溺外甥，但是老三都多大岁数了。就这么办吧，他也该去军中看看，成天只和文官们混着诗词歌赋的，也成不了大器。”
他就此敲定下，而庄煜自然不会再说什么。
于是，原本他还打算旁敲侧击着，从师家祖辈和卫廓之间的关系，逐渐谈到师玉楼是不是又偏靠着陈皇后那边的那一番话，也就这么按下了没有再提起。
等到来日需要用的时候，再将其提上来，那时候再说也来得及，左右这天下也发生不了什么新鲜事，不过是那么几件循环往复的事情之中来来回回地重新选择一项发生罢。
*
朝堂上的诸事，皆原原本本地反应在了系统的页面上。
郑含章在看完之后，不得不带着几分怜悯，对师玉楼送去诚挚的祝福：但愿之后的这段日子，他能过得稍微安生一点，也但愿大皇子别从阴影里走出来，少去祸害这个目前仍然是阳光开朗大男孩的青年。
然而这件事上她做不了主，她不能把师玉楼要过来——至少暂时不能，看起来像是她要屯兵自重，倘若有个要打赵国的借口，那么这件事会好办许多，然而现在对赵国方面基本上都还是胜利，于是这话也不好说出口。
所以啊……师玉楼，啧啧，郑含章摇头叹息，他的命就要从此掌握在他自己手里了。
帮不了，帮不了一点。
在意识到自己对这件事没有任何帮助之后，郑含章很快隔断了那点同情心理，甚至直接将自己的注意力从师玉楼身上抽离出去，转到了窟合真的身上。
窟合真身死……这件事对于赵国后续的战略会怎么走，毫无疑问影响巨大，接替他的新首领，契苾葛兰，如今已然将可汗这个位置坐稳，
契苾葛兰是否会延续窟合真的战略，是否会继续同赵国交好，这还都是未知数——在这个窟合真的死讯都还没从草原上传出来的时刻，就更别想知道契苾葛兰的心思如何。
就算是吃瓜系统，也只是提到了契苾葛兰其实早就有了“可汗轮流做，明年到我家”的想法，因此才会一直有所准备，并且在最后成为了那个有准备、并且抓住了机会的人。
……嗯，没了窟合真，赵国的联军大概率是撑不下去的，也就是说，等消息传回之后，赵国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有所动乱，这时候便是她更进一步扩大战果的好时机。
不过，除了这条早就有了想法的战略之外，郑含章寻思着自己还应该做点别的。
她预期过窟合真的倒台，但是那时候，郑含章想的是窟合真对于身边人的掌控还算不错，那么就算他倒台了，他也还能当个小部落的首领，甚至，如同当年兄弟分治草原一般，当个小可汗。
谁成想他会直接快进人生，一步走到最后的结局。
原本打算分化草原里挑外撅的策略，眼看着是行不通了，那……
难道她也得考虑下联姻不联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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