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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青衫男子叫史致龄,是李恕相交多年的好友。

前些时日,史致龄偶得一张古琴,想邀一众好友去郊外别院水滨宴饮,听琴赋诗。

这本来没什么,可是……

李恕盯着史致龄,眉心浮现出褶皱。

席上的史致龄看似请教,实则咄咄逼人:“《老子》中有言‘吾不知谁之子,象帝之先’,敢问探花郎,‘象帝’作何解?”

章行聿道:“《河上公章句》中注解,象帝是指‘道在天帝之前’。”

史致龄言辞间透出轻蔑:“还以为探花郎有什么高见,原来还是拾先人牙慧。”

《老子》注解分两派,一派是河上公,一派是王弼。

尊崇河上公的名士忍不住开口:“河上公乃黄老学派,精研《黄帝内经》。王弼,嗤,不过是礼乐崩坏,靡靡之风盛行的魏晋人,也敢与河上公相提并论!”

《黄帝内经》乃先秦产物,又深受《老子》影响。

而河上公是融合《黄帝内经》为《老子》做注解,再加上河上公是西汉人,王弼只是魏晋南北朝,后者离老子所处的时代差了一千多年。

史致龄冷笑:“那你说,河上公注解的出处所在?”

那人答不上来了。

有人说象帝中的象是指大象,可春秋时期并未有关于“象”的神话。

“《易·系辞上》有一种卦象——”章行聿娓娓而道:“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

众人皆是一愣,沉吟思索,越思便越觉得玄妙。

一人拍桌而起,高声道:“这个注解妙哉!”

立刻有人应和:“是妙,天垂象的象,与老子口中的‘道法自然’异曲同工。故,象便是道!”

【听不懂听不懂,一句也听不懂!】

【怎么扯到卦象上了?一会儿出事该不会跟卦象有关吧?】

文化沙漠宋秋余很是发愁。

知识类的案件,他是搞不了一点!

原本认真听他们辩经论道的李恕,被宋秋余一句“出事”,惊得骤然清醒。

忘了忘了,忘了继续瞪史致龄。

尔等小人,竟想在我的雅会上大出风头,绝无可能!

李恕开口道:“今日就先不论道了,只为雅趣。”

他拍了两下掌,立刻有清秀的小童捧来竹筒,里面放着许多竹签,李恕笑着说:“不如行个风花雪月令。”

【啥是风花雪月令?感觉好难。】

李恕笑容微僵,侧过头便见宋秋余又是抓耳朵,又是挠头发的,一时有些复杂。

探花郎才气无双,怎么家中的弟弟……

宋秋余偷偷问章行聿:“什么是风花雪月令?”

章行聿也不曾听过,这是李恕自己想出来的,常在宴席上与好友玩。

李恕赶紧向宋秋余、章行聿解释了一番。

宋秋余听后,心瞬间放回到肚子里:【哦哦,就是说成语,这个简单,这个太简单了!】

李恕也放心了,抬了抬手,清秀小厮走上前,李恕从竹筒里抽出一支签子。

是个双字签,签上面写着“鹤”、“夜”。

宋秋余侧头看了一眼:【简单!鹤,闲云野鹤,夜,夜夜笙歌!】

【我成语的储备量还是杠杠的,嘻嘻!】

李恕:?

李恕想说所谓双字签,并非如宋秋余所理解的那样……

算了,他还是直接说吧,一说宋秋余便会懂了。

李恕略微一想,道:“鸡知将旦,鹤知夜半,而不免于鼎俎。鹤知夜半。”

宋秋余:?

【什么东西从我耳边飘过去了。】

李恕:……这样还是不懂么?

李恕自我安慰,没关系,轮转一圈才到宋秋余,其他人再说几遍,他也该明白了。

童子又捧着竹筒走到史致龄面前,他抽到的是单字签,星。

史致龄道:“簪星曳月下蓬壶,曾见东皋种白榆。簪星曳月。”

宋秋余:??

【好像又有什么东西从我耳边飘过去了呢。】

李恕开始挠头。

第三人抽中“花”,朗道:“握月担风且留后日,吞花卧酒不可过时。吞花卧酒。”

宋秋余:???

【这……】

李恕抬起眼,满含期待地望着宋秋余。

第四人抽中“槐”:“分明是一枕槐安,怎么的倒做了两下离愁。一枕槐安。”

第五人抽到“梨”:“不恨梨云梦远,恨只恨,盟深交浅。梨云梦远。”

第六人抽到“雪”:“以所不睹不信人,若蝉之不知雪坚。蝉不知雪。”

宋秋余这下终于确定了,他双眼一闭。

【毁灭吧,真的,一道也不会。】

李恕简直要怀疑自己耳中听见的话,竟真的不会么?

这已经是最简单的行令了……

到底还是不愿意暴露自己是文盲的事实,宋秋余悄悄将脑袋凑过去:“哥,帮我做个弊!”

章行聿握着一杯茶,清冽的茶香染在他身上,他并未看宋秋余,只是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摁在宋秋余眉心,然后将其推远。

宋秋余:……

眼看那个签筒离自己越来越近,宋秋余把心一横,破罐子破摔。

【就算丢人,也是丢章行聿的人!】

【我就说章行聿教学能力差,教不出好学生!】

李恕又在脑袋上用力抓了一道,他自我劝解:冷静冷静,现在想想待会儿怎么圆场。

终于轮到章行聿抽签,他抽到一支单字签,上面是一个“夜”字。

众人都侧首望来,想看文思敏捷的探花郎会怎么行令。

章行聿端坐在软榻上,雪白衣袍随风拂动,眉眼清俊,好似天人,他道:“夜夜笙歌。”

众人:?

李恕:多谢你探花郎,真的,圆场的难度又增加了一些呢。

府上的小童是读过书的,闻言也是愣愣看着章行聿,直到对方将竹签重新放回到竹筒。

这个令行的实在不雅,也实在令人意外。

小童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只好依序走到宋秋余面前。

见章行聿说了四个字很俗,很常见的成语,宋秋余胆子大了一点,从竹筒抓出一支签。

【嚯,好巧,居然是鹤。】

宋秋余张口就来:“鹤立鸡群。”

席间众人又是一阵沉默,只有李恕硬着头皮夸了一句:“好。只是行令未免有些乏味,不如随我进竹舍,舍中有……”

史致龄出言讥讽:“这算什么好?风花雪月令这样简单,我不信有人行不出来,怕是瞧不起我们这些人!”

真行不出来的宋秋余:……

【不是兄弟,你骂得好脏!】

宋秋余这句心声,听到李恕耳中,只觉得史致龄是冲自己而来。

他再也忍不住,拍案怒道:“你闹够没有!”

史致龄愕住了,像是不知李恕为何会突然发火:“任舆?”

“别叫我!”李恕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我认你做知己,你却处处谋算我!”

一众人都不知他们二人发生了什么龃龉,想劝也无从劝起,更别说……

他们压根不想劝,都想知道来龙去脉。

被无端指责,史致龄也生出几分恼意:“我谋算你什么了?”

李恕:“你心中知道。”

史致龄:“我不知道!李任舆,当着众位的面你说清楚!”

【哇,情天恨海。】

虽不知道情天恨海是何意思,但大抵不是什么好词,大概是形容史致龄这种无耻行径的。

李恕心中又添几分底气:“你今日在席间大闹,敢说不是为了过几日的水滨宴饮!”

史致龄觉得荒谬:“这两者有何关系?”

李恕把脸扭过去,不愿与史致龄多谈:“你心里应当很明白我在说什么。”

史致龄冷笑:“是因我的水滨宴饮请到一位大儒,而这位大儒曾拒过你的相邀,你心生妒意。”

李恕当即转过脸,与史致龄对峙。

“我心生妒意?多少名士拜帖,想要来我的雅会!我之名声远胜你甚多,我看你才是嫉妒得发狂,继而效仿我。”

“若非如此,你今日做什么讥讽我的贵客?不过是想借我的宝地、借探花郎之名头,大博名声罢了。”

宋秋余吃瓜吃的满头问号。

以为是情天恨海,结果是……男版小时代?

更令宋秋余没料到的是,席间上的人都是京中小有名气的名士,竟没一人露出惊讶之色。

宋秋余不知道,这样的事在名士圈确实稀疏平常,哪个雅士没骂过人,又有哪个雅士没被骂过?

好的时候,对月当歌人生几何,不好的时候,恨不能一日写八百篇文章,将对方骂得狗血喷头。

前两年,京中还闹出过百团大混战,文人们拉帮结派对骂。

他们在骂,宋秋余在吃瓜,而章行聿饮茶。

史致龄气愤之下开了地图炮,引来席上两个名士不满。

吵架的人数从两人变为四人,后来终于有人来劝架,然后……加入了战局。

男人们的骂战就一个字——吵。

清雅别致的竹林秒变菜市场口,宋秋余耳朵被他们吵得开始嗡嗡。

宋秋余撑着下巴问章行聿:“文人吵架都这样么?”

“不全是。”章行聿抬手拂开宋秋余肩头的落叶:“有时也会动手。”

【哇。】

宋秋余开始期待他们动手,几乎快要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直到一墙之隔的另一处宅子传出凄厉惨叫——

“杀人了!”

宋秋余像嗅到猎物的兽,耳朵一下子支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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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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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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