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带着稍微有点凌乱的头发，白雨一头雾水地背着书包离开。
总觉得以前这些人没有这么热情……
但是没事，年轻人活泼点是好事。白雨想到自己已经比这些幼稚的同学年长了许多，顿时不和她们这些冒失的小年轻计较了。
回去的车上又见到了顾行川同学，他居然又和她乘坐了同一班公交车。车上已经没有空座位，他修长的身体靠在门边，随着公交车的运行而轻微晃动，总感觉他和公交车格格不入呢。
难道是家道中落了吗？白雨不太礼貌地托腮想着，心里决定对这位好心的同学好一点。
一步，一步，又一步。
白雨维持着均匀甚至有点慢的速度，一点点走向家门。
等到接近家门的时候，白雨的脚步不受控制地快了起来，心中也被不知道何时涌起的焦躁和急切充盈。
但是等到门口的时候，她突然又怎么都迈不动脚步了。
打开门，里面会有谁在呢？
小姨、爸爸妈妈、还有那个混蛋。
打开门就能看到了，快点开门啊死手。
但是这一切是真实的吗？
没有掉入迷宫的幻境吧。
“……”
迅速对比了迷宫的幻境和至今为止的所有记忆，白雨犹豫地确定，应该大概也许，这里的确是真实的世界。
好吧，她可是救世主白雨，她可不能再怀疑自己了，有损她的形象！
白雨松了松握的太紧，已经有点僵硬的拳头，终于鼓起勇气上前一步，颤抖地掏出钥匙，门却被先一步打开了。
“……那个，甜甜，好久不见。”
一张黑了好多，长得有点陌生的脸突兀地出现在面前。
和小时候比起来变得也太多了吧！
圆滚滚的脸什么时候变得有棱角起来的？白色的皮肤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黑？就连身高也充气一样突然比她高了半个头，短短的黑色刺猬头居然也长长了，装酷一样扎在脑后，还穿一件白色的衣服，这不显得人更黑了吗？也太没有品味了吧！
她的混蛋竹马米阳。
刚深呼吸进去的氧气没有顺利地吐出来就被突然打开的门打断了，正要去开门的手也停在半空中。白雨的脸憋得通红，还没等顺过气来，她的眼泪先一步掉了下来。
一点声音也哭不出来，就只是掉眼泪而已，一直掉，在变得静默的空气里，都能听到大颗的水珠啪嗒啪嗒砸到地面的声音。
也太丢脸了，都不敢想自己的表情有多丑，可能鼻涕都流下来了吧。
白雨顾不上看他的表情，只能本能地一把推开前面碍事的身影，冲到卫生间，把脸猛地埋进洗漱台。
打开水龙头，接了满满一大盆冷水，把整张脸都埋进去，直到再也憋不住，咕噜咕噜地涌出气泡，才抬起头来。
丢人的眼泪总算止住了。
可恶，头发也湿了，纱布也湿了，都怪笨蛋米阳！害的自己这么丢脸！
她才不要这么轻易原谅米阳。
白雨其实知道米阳为什么会突然一句话也不说就离开。
米阳觉醒了异能，被要求去联邦专门培养异能者的学校封闭式训练去了。所以他才因为保密要求没办法和她说去哪，也没办法来见她。
上辈子，米阳在裂缝里用他的异能拼命地保护了她很多次。
但是裂缝里的路太漫长太艰险了，他没有带着她走到终点。
最后一次将他挡在身后的时候，他的眼里只有对她的担忧，她明白，他是担心她一个人怎么在裂缝中活的下去。
其实她熟悉的也就只有米阳小时候的脸，她和米阳重逢还没有过几个小时，他那张发育过快显得有点陌生的脸还没怎么看明白呢。
害得之后她回忆的时候，那张含泪的脸还是套的小时候他那张圆圆胖胖的脸，和他的神情显得格格不入，真是太让人出戏了。
还想……还想再仔细看看那张脸。
好不容易才回来的，这次一定要记清楚了。
“……甜甜……”米阳几乎要哭出来了。
手握着可怜的门把，以一种几乎要把它捏碎的力道。他带着讨饶笑容的脸再也维持不住原来的表情，只剩下一双漆黑眼眸本能地追随着那道推开他后消失不见的身影，愧疚、难过和不可置信的情绪将他淹没。
米阳猜到到白雨一定会生气的。
在小时候，是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那个最漂亮的闪闪发光的粉色小女孩，视线忍不住去追寻，身体忍不住靠近。
和他一样的小孩不少，有些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只是想要接近那个笑起来很好看的、身上也香香的女孩子，但是在对方不理睬他们的情况下，本能地想要夺取她的注意力。
于是扯她的头发，抢她的东西，弄脏她的衣服，说她是笨蛋什么的，做出一些惹人讨厌的事。
小白雨是个很乖的小孩，被欺负了只会偷偷躲起来哭，有几次被他碰巧撞见。
他小时候的性格很懦弱，也是被欺负和无视的对象。
但是看到她的头发被扯乱，眼泪委屈地流下来的瞬间，他居然鼓起勇气冲上去和那些人打了一架。幸好他小时候胖墩墩的，那些小孩把他打的很痛，但是也不能对他造成什么很大的影响。
从那之后，白雨就喜欢跟他一块玩。
他真的很高兴，并且发誓一定要好好保护白雨。
但是没想到，后面他被一些坏小孩围起来报复的时候，白雨反而把他推开，拦在他前面，并且笨拙地上去试图赶跑这些人。
那时候的他完全看呆了，只有心脏在一直砰砰跳，眼中只有她的背影。
也许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开始一直注视着白雨了。
总之，最后那群人落荒而逃，他们两个也挺狼狈地被叫了家长，幸好之后也很少有人干这样的事，他们两个人之间也再没有第三个人可以融入。
他们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一起学习，一起闯祸。他对她的了解和喜欢与日俱增，他跟着她的家人一起叫她甜甜，知悉她的喜好和小习惯，在把她放到最重要的位置的同时，也被她包容和保护着……
他希望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下去，所以早就缠着白雨，和她约好，以后一直一直上一所学校，大学和工作也一定要在一起。
但是约定好的一切在他12岁的时候被打破了。
升学体检被检测出异能的他，被联盟官方征召去特殊的异能者培养学院，这是限制也是保护。
所有异能者处在发育期时因为力量的迅速增长，有可能会出现控制不了自己能力的情况，称为异能暴走，如果没有合适的引导，一旦出现意外可能会伤害到身边的人。而米阳的天赋很高，出现这样情况的概率极高。为此，他被要求迅速赶去学院进行封闭式的训练，连离别的话都来不及多说几句。
他只来得及对白雨说：
“对不起甜甜，我有不得不去完成的事情，不能像约好的那样和你一起上学了。”
连联系方式也不能留下。
两年后的今天，他的各项指标才稍微稳定下来，被允许外出。
确定可以外出之后，他心中不是没有忐忑，但还是能再次见到她的渴望和喜悦占了上风。
不管怎么样，甜甜生气是肯定的，他一定要要使出浑身解数让她原谅他。米阳下定决心。
他想过很多种他们再次见面的情形，但是没有想到，开门看到的会是这样的白雨。
视角从平视变成了俯视，稍稍长开的五官还是熟悉的精致可爱，但是眉宇间却不知何时萦绕着忧郁，从前活泼快乐的气质好像无影无踪。额头居然包着纱布，身材有点太过纤细了，有好好吃饭吗？
他突然察觉到，他离开的这两年白雨好像并没有像他想象中的那样幸福。
他可能错过了很多东西。
然后白雨就哭了。
眉头紧皱，肩膀耸动，却寂静无声，那双蓝天般澄澈的眼眸被泪水染湿。
他从来没见过她这样伤心的哭。
她狠狠地推开了他。
这一瞬间，米阳感觉自己的世界中的色彩都急速褪去。原来控制的很好的异能蠢蠢欲动，手腕上的检测装置差点就要报警。
甜甜是在生我的气吗？
是我害的她这么难过吗？
我……我真的很过分，居然让她这么伤心。她是不是再也不会原谅我了。
想到这个可能，米阳的瞳孔惊恐地收缩放大，心里下意识地想要否定，但是刚刚女孩悲伤到极致的表情就像一记重锤砸在他胸口，几乎让他无法顺畅地呼吸了，大脑也混乱地要罢工。
不要，千万不要是这样，如果甜甜不再愿意理他的话，他……
他可能受不了。
黑色的眸子里酝酿着风暴，好似有什么不妙的东西正在成型，但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已经变得湿漉漉的白雨就垂着头从卫生间跑了出来，并且冲入了他的怀抱，紧紧地抱着他。
湿湿的，热热的，软软的，小小的……
米阳下意识地拥住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很娇小的小青梅，脑子里不合时宜地想着。
“笨蛋米阳，你要是不拿出我喜欢的礼物，我就不会原谅你了。”
埋在米阳没有品味的白色卫衣上，使劲地把脸上的水都往上擦，白雨闷闷地说。
米阳剧烈的心跳还没有恢复过来，就见他的小青梅扬起一张变得有点狼狈，发丝凌乱的小脸，冲他露出一个皱着眉头，还带着泪花的笑。
她说：“不过，能再次见到你，我真的真的很高兴。”
感觉天突然亮了起来，还有好多天使在眼前跳舞。
幸好他变黑了好多，甜甜应该看不出来他整个人都红了吧……
“哎呀，甜甜还有阳阳，这是怎么了？”听到动静的谢瑶从厨房钻出来，看到这混乱的一幕和整张脸湿漉漉的白雨，忍不住敲了一下她。“怎么搞得！你忘记自己额头上有伤了吗？赶紧把你头上的纱布换一下。”
说完，谢瑶就转头去寻找医药箱。
白雨委屈地松开米阳，摸到自己额头湿漉漉的纱布边缘，就打算暴力地直接扯下。看到她的举动，米阳来不及整理自己的心情连忙伸出手，堪堪挡住了那双对自己毫不留情的小手。
“等等！甜甜，我来帮你拆掉吧，你这样拆会扯到伤口的。”
米阳拉着白雨坐下，他自己则微俯下身，像是要仔细地看伤口，用双手轻轻地扶在白雨头的两侧，脸靠的稍微有点近。
白雨有点不习惯地屏住呼吸，对这个变得大只的米阳，她还没怎么熟悉呢！
米阳的动作意外的轻柔，白雨感觉到一双修长微凉的手轻柔地从边缘开始将沾湿的纱布一点点拆掉，一点都没有碰到她的伤口。
昨晚上毫不留情地撞墙造成的伤口沾了水，有点狰狞地暴露在空气中。
察觉到米阳担忧地皱起的眉头，白雨只好再解释一遍自己昨晚上做了噩梦的事。
其实她可以用污秽君主的能量将这个小伤口修复，但为了不暴露自己的异常，她选择让它自然愈合。
“只是非常倒霉才发生的事情啦，不用担心。”
”甜甜……“米阳有些忧心地看着她，白雨以前可很少做噩梦。
谢瑶翻出了医药箱，米阳接了过来：“小姨，我来就好，我在学校学过。”
谢瑶带着笑意地看着客厅里的两个人，点了点头，继续到厨房准备去了。
“痛的话告诉我。”处理伤口的米阳神情严肃，动作却很温柔，除了药水的轻微刺激外，白雨没什么感觉，那点疼痛也早就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
她微仰着头，逆光看着熟悉而陌生的轮廓，一点一点在心里记牢，想要弥补多年来未曾记住的遗憾。
五官还是那个五官，瘦了之后眼睛好大，确实帅多了。就是整个人晒得这么黑，夸张，还是小时候可爱些。
而且身高也变得这么高，凭什么长得这么快！现在和他说话还得抬头，真是不习惯。
他的动作好熟练，受过很多次伤吗？这两年过的肯定很辛苦吧。
白雨出神地想着。
米阳没有遵守约定一直在她身边，她其实也错过了米阳过去的两年。
她想要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是想来这些肯定都是不能说的内容。
他以后的生活会不会还要面临很多危险？
算了，只要他还活着就好。
回想起他用最后的异能为她撑起一个保护罩的样子，白雨心里对他那点残存的小怨念也消散了，只剩下释然和失而复得的喜悦。
当米阳服帖地上好新的绷带，他的眼睛不经意间对上了白雨充满笑意的眼睛。
心里一颤，竟然也不敢多看，慌慌张张地移开了。
干嘛一副这么害怕她的样子？白雨有点郁闷。
“哎呀，家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端着切好的果盘和饮料的谢瑶笑着走过来，并且贴心地将叉子、骨碟、纸巾准备好，看着两个孩子，眼中终于露出一抹轻松的笑意。
白雨的爸妈也到了。
两人先后到来，都带着礼物。虽然他们离婚的过程不太愉快，但是现在各自有了新的家庭，至少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谢瑶已经打电话通知他们白雨撞了额头的事。谢婷一看到白雨，就担心地将她抱在怀里。
“甜甜……对不起。”她的面上露出一个苦笑。
白雨从小在他们夫妇俩的爱护下长大，无论是谁都将她视作自己的珍宝，但是这也挽救不了两人千疮百孔的婚姻。白雨最好的朋友也离开的时候也正是他们矛盾爆发的时候，他们都知道白雨内心的痛苦，但自顾不暇的他们都忽略了她。
等一切平息下来，这孩子已经学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为了不让他们担心，在他们面前伪装出原来的样子。
白雨没有选择跟随他们中的一人去新的家庭，只是希望他们能把原来的房子留给她。
他们不是不担心她一个半大孩子该怎样好好地照料自己，但是……白雨的选择的确减少了他们的顾虑，新的伴侣总是会在意她这个象征着他们过去失败感情的产物，而白雨这孩子从小就很可靠，一个人的话问题应该也不大？
再加上白雨的坚持，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
他们渐渐将精力放在新的生活上，只有谢瑶会来照看白雨，但她的工作很忙，只是偶尔才有时间来到这里陪白雨住几天。
白雨笑得很开心：“妈妈，不用对不起，我知道的。我爱你。”
谢婷眼睛一酸，她最对不起的就是她最爱的孩子，幸好，现在的她好像已经完全摆脱了原来的阴影。
也许是朋友们的帮助吧。谢瑶热情地招待米阳，作为已经失职的家长，只能尽可能在有限的时间承担一下家长的责任。
白雨知道他们都是爱自己的，但是他们两个人确实不合适，为了他们各自的幸福，她也会支持他们的一切选择。
只是之前的小白雨在短短一年内经历了朋友离开、家庭破裂的剧变，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现在想想还是太幼稚了。
对现在的白雨来说，所有人都活生生的，世界和平，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
米阳怔怔地察觉到了什么，他偷偷拉着谢瑶问了些什么，回来的时候，他望着和记忆中笑得一样灿烂毫无阴霾的白雨，觉得心里有什么地方空了一块。
他真的错过了好多。
想到像小时候一样缩在角落哭的白雨，他就想抽自己几巴掌，怎么能让白雨一个人面对这些。他不仅没有成为陪伴她的人，反而成为了她痛苦的原因。
如果能取得她的原谅，无论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但是这一点好像也不怎么需要他的努力，当他认真地向她道歉，甚至想要将不能说的全部都告诉她的时候，白雨却只是再次抱住他，像小时候那样喊他。
“不用道歉阳阳，我只是很想你。我知道你的理由。”
白雨真的变了，她以前说话可不会这么坦率。
“只要答应我要好好照顾自己，我就原谅你。”
米阳望着那双确确实实充满了喜悦的清澈蓝眸，确定她说的是真话，心里却有个声音叫嚣着：不对，不对，他想要的好像不是这样。
那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答应你，甜甜，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米阳嘴角扯出一个笑，黑眸里的深沉却半点没有减少。
“祝你生日快乐~”
白雨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嘴角弯弯，闭上双眼。
窗外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万家灯火，照亮这间短暂地关上灯光的小房间。
一切都很平静，安宁，就像它原本该有的样子。
希望……
希望……
许的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今天果然是自己最开心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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