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李琮的声音如同万年寒冰，穿透产房的门板，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和凛冽杀机。御林军甲胄碰撞的沉重脚步声迅速逼近，将小小的产房围得铁桶一般。
产房内，沈墨隐的阵痛骤然加剧，额上冷汗涔涔，但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示弱的呻吟，另一只手却紧紧抓住了身下被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萧断猛地站起身，将染血的佩剑横于身前，如同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雄狮，挡在妻儿与门外帝王之间。他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沸腾的怒火与守护至亲的决绝。
“陛下！”萧断的声音因连日奔波和此刻的激愤而沙哑不堪，却异常清晰地传到门外，“臣在北疆浴血奋战，驱逐胡虏，护的是李家的江山，卫的是陛下的社稷！臣妻临盆在即，陛下却率兵围府，意欲何为？！莫非真要行那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事，让天下忠臣良将寒心吗？！”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既是质问，更是将一顶“苛待功臣”的帽子，狠狠扣向皇帝！
门外的皇帝显然没料到萧断如此强硬，沉默了一瞬，随即怒极反笑：“好一个忠臣良将！萧断，你擅离职守，私闯京城，已是死罪！如今还敢持械抗旨，咆哮君父！朕看你是恃功骄纵，目无君上，其心可诛！立刻放下兵器，出来受缚！否则，休怪朕不顾君臣之情！”
“君臣之情？”萧断嗤笑，笑声中充满了悲凉与嘲讽，“陛下若真念及君臣之情，为何要扣我妻儿为质？为何在我于北疆血战之时，屡屡断我粮草，散播谣言，更欲另遣监军夺我兵权？！陛下！您扪心自问，您真的只是忌惮我萧断功高震主吗？！”
他话音一顿，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在寂静的夜空：“您是不是更害怕！害怕永昌五年，您与德妃周氏合谋，构陷瑞王殿下，害死端慧皇贵妃的那桩旧事，被我查个水落石出，公之于众？！”
“放肆！”皇帝李琮暴喝出声，声音因惊怒而扭曲，“萧断！你竟敢侮蔑朕！构陷先帝皇子，乃是诛九族的大罪！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妖言惑众！”
“胡言乱语？”萧断猛地将方才翻阅的那本诗稿中，夹着端慧皇贵妃绝笔信和记录皇帝构陷计划的那几页散笺，狠狠从门缝中掷了出去！“陛下！您看看这是什么？！这是端慧皇贵妃的亲笔绝笔！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您是如何利用她对玉兰花的偏爱，仿制笔迹，与德妃合谋，将‘巫蛊’之物送入瑞王府！她甚至还在其娘家旧宅，留下了您当年与她往来、涉及构陷的亲笔密信作为证据！陛下！铁证如山！您还要狡辩吗？！”
那几页轻飘飘的纸笺，如同烧红的烙铁，落在御林军脚下，更落在所有听闻此言的人心中！虽然大部分人看不清具体内容，但萧断那石破天惊的话语，以及皇帝骤然变得粗重而慌乱的呼吸，已然说明了一切！
门外陷入了一片死寂，唯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士兵们因震惊而变得急促的呼吸声。那些原本奉命而来的御林军，此刻看向皇帝背影的眼神，也充满了惊疑与动摇。构陷亲弟，逼死庶母……这若是真的，简直是骇人听闻的皇家丑闻！
“你……你……”皇帝李琮指着产房的方向，手指剧烈颤抖，脸色在火把映照下忽青忽白，他显然没料到萧断手中竟然掌握着如此致命的证据！端慧皇贵妃竟然还留了这样一手！巨大的恐慌与暴怒几乎冲垮了他的理智，“给朕杀！杀了这个逆贼！一个不留！”
然而，就在御林军有些迟疑，不知是否该听令的瞬间，又一个清越而焦急的女声自府门外传来，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和宫人惊慌的阻拦声：
“父皇！且慢！”
只见三皇子李景琰和沈清辞，竟不顾阻拦，强行闯了进来！沈清辞发髻微乱，脸上还带着奔跑后的红晕，她径直跑到皇帝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泣声道：“父皇！万万不可啊！萧国公乃国之柱石，北疆刚定，若此刻诛杀功臣，天下如何看父皇？边关将士如何能服？更何况……”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却目光坚定地看向皇帝，“父皇，瑞王皇叔旧案，若真有冤情，更应查明真相，以告慰皇叔在天之灵，亦能彰显父皇圣明！岂能因一时之怒，铸成大错，让史书留下污名啊父皇！”
李景琰也紧随其后跪下，沉声道：“父皇，清辞所言极是！萧国公纵有擅离职守之过，然其破胡之功亦是不争事实！功过相抵，亦不该立下杀手！至于瑞王皇叔旧案……儿臣恳请父皇，重启调查，若果真冤屈，便应平反，若乃构陷，更应揪出真凶，以正视听！如此，方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稳固我李氏江山啊！”
他们夫妻二人，一个动之以情，一个晓之以理，句句戳在皇帝的要害上——江山稳固，身后清誉！
皇帝看着跪在面前的儿子和儿媳，再看看周围眼神惊疑不定的御林军，以及产房内那个手握铁证、如同困兽般准备拼死一搏的萧断，他胸中的暴怒如同被一盆冰水浇下，瞬间清醒了大半。他知道，自己输了。至少在此时此刻，他无法再强行杀掉萧断。否则，不仅坐实了他杀人灭口、掩盖真相的罪名，更可能引发边军动荡，甚至朝堂分裂！
就在这时，产房内传出一声响亮而委屈的婴啼，划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
“生了！夫人生了！是位小公子！”流云带着哭腔的喜悦呼喊从房内传出。
新生命的降临，仿佛带着某种涤荡污浊的力量，让紧绷到极点的气氛，出现了一丝微妙的松动。
皇帝李琮死死盯着产房的方向，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李景琰和沈清辞，最终，他那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了。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与冰冷。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产房一眼，又瞥了一眼地上那几页散笺，然后猛地转身，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冰冷刺骨的话，回荡在死寂的庭院中：
“萧断，你……好自为之！”
御林军如潮水般退去，留下满地狼藉和一片劫后余生的死寂。
产房内，沈墨隐精疲力竭地躺在榻上，听着门外远去的脚步声和怀中婴儿嘹亮的啼哭，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眼角，那是混杂着剧痛、恐惧，以及巨大压力释放后的复杂泪水。
萧断丢下佩剑，踉跄着扑到床边，紧紧握住她的手，看着襁褓中那皱巴巴却充满生命力的小脸，这个在尸山血海中都未曾落泪的铁血将军，此刻竟也红了眼眶。
“结束了……暂时……”他俯身，抵着沈墨隐的额头，声音沙哑而哽咽，“墨隐，辛苦你了……我们……有孩子了……”
府外的危机暂时解除，但所有人都知道，与皇帝之间的裂痕已无法弥补，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然而，此刻，在这弥漫着血腥与新生气息的产房内，他们只想紧紧拥抱彼此，拥抱这来之不易的、脆弱的安宁。
（第三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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